众人都知道定远侯府有丹书铁券护身,不管犯了多大的事都不会被问斩,因此为他留了几分颜面,没有上来就抓人。

“大理寺监牢?”

苏景玉蹙眉,瞟了眼旁边那人呈过来的皇帝手谕,冷冷问:“我所犯何罪?为何要拘押到大理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半晌,为首那人又道:“苏世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不愿与您动手,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苏景玉心中不解。

太医院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李亢依然怀疑他洞悉了三十年前的事,将他骗进宫中处斩或暗杀他还有可能,应当不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才对,毕竟三十年前的事根本无法摊在明面上说。

李亢亲派羽林军来捉拿,难道是爹那边出了大事?

逢月!

苏景玉心中狂跳,担心他们已经赶往侯府,将逢月一并拘捕了,故作镇定问:“你们从何处而来?”

为首的回道:“我等刚领命,从宫里出来。”

苏景玉无法断定这些羽林军兵分两路,已经去了定远侯府,还是出宫后刚好碰上他,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一搏了。

他自知武功平平,与这些人动起手来毫无胜算,这里离鲁国公府这么近,街上又人来人往,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说不定会有人赶往侯府去报信,让逢月尽快逃走。

苏景玉眸光一凛,气势汹汹道:“就算拘押也要有个由头,我要进宫面圣!”

众人一齐扬刀围了上来,“苏世子,圣上有旨,见到您后即刻拘捕,不得见任何人,请吧!”

闪着寒光的刀尖距离他不足一尺,苏景玉冷眼扫过,缓慢抬头,面色阴沉着一步步向前,胸口直抵在刀尖上,羽林军不敢伤了他,纷纷举着刀缓缓退后。

双方僵持不下,为首那人只得横刀拦在他身前悄声暗示:“苏世子,若还有机会得见,您不妨问问令尊。”

苏景玉极慢地转眸看他。

余光里,鲁国公府的侧门驶出一匹快马,正朝苏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稍微松了口气,略一颔首,“劳烦带路。”

逢月独自回府,没有人说话,身上裹着薄毯暖融融的,马车又颠簸,没过多久便困得睁不开眼睛。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喊声伴着马儿的嘶鸣声,紧接着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她陡然惊醒,双手死死拽住侧壁上的抓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少夫人!”顺子在外面急促地拍打的车窗。

逢月受惊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不顾礼节地窜上车,心急火燎道:“少夫人,陈勉公子身边的小厮刚刚快马来报,说世子被羽林军抓了!”

逢月脑海中一片空白,懵懵地眨眼,“被抓了?谁被抓了?”

“是世子!”顺子急得直挠头,爆豆似的重复了一遍。

逢月忽然回神,惊得抽了口气,乌黑的瞳仁微微颤抖,自语道:“他被羽林军抓了?怎么会!”

太医院的事明明已经解决了的,她想不通还有什么事能令皇帝出动羽林军来抓捕苏景玉,莫非是鲁国公府的人看错了?

方才还说好了晚些一起回庄子去,转眼间便生出这样的祸端来,她一时难以相信,也不愿相信,心里慌乱的难受。

“少夫人,皇上派出羽林军,必定是出了大事了!您还是赶紧躲躲吧,再耽搁一会儿,羽林军追过来就走不了了!”

苏天寿近来常住军中,苏府只有苏景玉一个子嗣,府里除了个六岁女童就只有她这位被举家流放,毫无助力的少夫人。

皇帝想来没太放在心上,羽林军的动作才慢了些,否则此时定远侯府或许已经被查封了。

逢月心里一团乱,根本没心思细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不管怎样,先逃出去才有机会想办法,若是所有人都被抓了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稳住心神,急声吩咐顺子:“叫巧儿抱上离儿,我们即刻回庄子去,你去打听打听世子被抓到哪去了,再想办法去军营知会侯爷一声。”

她话音未落便惊的心头剧颤,难道是……

顺子欣慰地抹了把头上的汗,好在少夫人行事果断,没有淌眼抹泪的不肯走,攒了一肚子劝她的话都省了。

时间紧迫,他连说带比划地让逢月下车,边走边悄悄向后张望,小声道:

“少夫人,我已经让人去叫巧儿抱着小姐过来,马车也另备了一辆,就停在前面不远,这辆车太过招摇,怕给人盯上了。世子把您托付给我,我得先把您和小姐安全送回庄子去,否则世子知道我扔下您不管,非杀了我不可!”

逢月不与他计较,跟着他一路小跑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片刻功夫,巧儿抱着苏离赶来,还没等坐到椅子上,外面啪的一声鞭响,顺子已经架着马车驶了出去。

巧儿抱着苏离向前一扑,险些摔倒,逢月忙伸手去扶,苏离的小手仍碰了一下,好在没什么大碍。

小孩子只觉得好玩,拽着她的手笑盈盈问:“嫂嫂,我们要去哪啊?还去找周奶奶家的两个小玩伴吗?”

逢月勉强翘了翘嘴角,没有答话。

顺子半句不敢透露,巧儿还当是急着出门,此时见逢月一脸焦灼才知道出了事,吓的小脸一皱,低低地唤了声“二小姐”,不敢再打扰她沉思。

皇帝出动羽林军拘捕苏景玉,不可能像上次一样,让他舒舒服服地呆着天泽宫,会对他用刑吗?

逢月满脑子都是他被打的浑身是血的样子,攥着衣角的手不住打颤。

不会的,他是世袭罔替的定远侯世子,有丹书铁券护身,就算苏天寿当真要谋反,皇帝也不会杀他的,他不会有事的。

逢月竭力宽慰自己,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若真是谋逆大罪,丹书铁券就算能保住苏景玉的性命,皇帝也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她紧张的心浮气喘,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泪水浸润了睫毛,莹莹欲落。

昨日傍晚,八百里加急军报呈送到皇帝李亢手中。

南疆举重兵来犯,弥威将军率领众将抵挡不住,誉州沦陷,将士们苦守北边的澜州,恳请皇帝派苏天寿统兵增援。

几乎同时,李亢的心腹、誉州督军赵奉君的密折也送入宫中,证实了军报所言不虚。

李亢急得茶饭不思,南疆军骁勇彪悍,极难对付,就算勉强将之击退,南疆境内尽是沼泽瘴气,想要彻底征服十分困难。

十年前南疆来犯,他曾征调附近州府的十万大军前去支援,结果落得惨败收场,最终还是苏天寿与太子带兵赶往平定战事,降服了南疆王。

如今十年过去,南疆卷土重来,他信不过苏天寿,不敢授予他重兵,信得过的又没有力挽狂澜的能耐,再耽搁下去怕是澜州也要失守。

他连夜密召几个心腹商议,最终决定命苏天寿即刻领兵增援,前提是苏景玉必须要留在京中,以保万全。

李亢已经命人拟好旨意,原本今日一早便要召苏天寿进宫授予兵符,却在紧要关头收到一封赵奉君的绝密血书。

上面写着弥威不战自退,故意使得誉州失守,又将他囚禁,逼他写下假的密信欺骗君王,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叩请皇帝不要受他蒙骗。

李亢大惊失色,两封密信都是赵奉君的手笔,孰真孰假尚不可知,可他宁愿相信弥威的反叛。

弥威是苏天寿的老部下,两人合起伙来骗他,不是要夺他李家江山就是扶太子上位!

明黄色的圣旨重重地砸在地上,李亢头痛欲裂,伏在御案上不住□□。

何止是弥威,苏天寿的部下早已遍布军中,各个都能征善战,他就像是一只猛虎卧在他面前,足以替他抵挡四方威胁,却也让他悬心吊胆,难以安眠。

他后悔没能在十年前南疆初定时就杀了苏天寿,连带着他手下的部将一并铲除,更后悔不该为了笼络他而授予他京畿的兵权。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急着放太子出皇陵,这两人若是凑到一路就更难对付。

如今南疆来犯,此时若杀了苏天寿,南疆王必会肆无忌惮地侵扰大夏疆土。

李亢举棋不定,又不敢将密报外泄,苏天寿当下虽然只有京南大营的一点兵力,可他毕竟是大夏第一猛将,真要是铤而走险,其余各营想要降服他免不得要费些功夫。

李亢纠结良久,决定先将苏景玉拘押,用他作为筹码来逼迫苏天寿交出京南大营的兵权。

同时秘密调集京周军队入京勤王,至于澜城那边也能缓缓再说,毕竟京畿重地关系着国之命脉。

昆叔奉苏天寿之命日夜守在宫门附近,昨日日落前,亲眼见到两封八百里急报送进宫中。

起事在即,苏天寿再度与部下彻夜商谈,天亮后亲手写下密案命昆叔送去皇陵呈给太子。

昆叔返回途中路过苏府附近,正赶上一众羽林军搜查苏府。

门口的几个丫鬟仆妇吓得噤若寒蝉,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也不敢靠前,站在不远处议论纷纷。

他略低着头,斗笠下目漏寒光,左手反手握住背后的刀柄。

须臾,羽林军从府中出来,并没有带走什么人。

他此时一身黑衣,无法进府打探,缓缓放下左手凑向人群中,听见苏景玉在街上被羽林军带走的消息,飞身上马,直奔京南大营而去。

军营中守备森严,昆叔白日里不方便直接进营帐面见苏天寿,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去找常胜,让他尽快把消息告知给苏天寿,他自己再度进京打探苏景玉的关押之地。

苏天寿潜心谋划月余,弥威的军报和赵奉军的密折也如期到京,刚把定好的布兵方略禀告给太子,本以为万事俱备,就等着皇帝授予他兵权,却没成想到了紧要关头竟然前功尽弃。

京中算无遗策,必定是赵奉军那边出了岔子,气得他怒骂弥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把掀翻了桌案,半干的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外面的守卫听见异响正要进来请示,常胜忙挥手遣散了,关起门来上前道:“侯爷,李亢拘押了世子,下一步定会逼您交出兵权……”

“做他的春秋大梦!”

苏天寿厉声喝断,军靴踹在倒地的桌案上又是一声巨响。

“老夫蛰伏了整整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让他有本事尽管调兵攻进我京南大营!”

常胜知道他还在气头上,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退出门外。

苏天寿大氅一甩,回头看着墙上的行军图,耸立如山的身姿难得弯了几分。

李亢出动羽林军拘捕苏景玉,必然已经掌握了他谋反的证据,他一旦交出兵权,就等于将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都交到李亢的手上。

若抗命不尊,李亢下令围剿,他兵力有限,就算拼尽全力厮杀也很难抵挡皇帝亲兵的围攻。

况且李亢势必会以苏景玉的性命要挟他,再调集周边的军队赶来支援。

他陷入两难之地,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保住苏景玉的性命,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