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吗?博多的晚上可不安全,早点回来吧!”
“哎?就算是打工也很危险呀……不需要啦,虽然已经成年了, 但你还是个孩子不是么, 生活费什么的不需要啊。”
“毕竟我们可是亲人。”
……仅仅因为血缘这么薄弱的纽带,就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吗。
回到“家”——没错, 他居然有个可以被这么称呼的地方, 日下棠刚抬手, 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哥!”日下莲贴着胶布的脸探出来,“你回来了!”
“莲——你这家伙今天又和同学打架了!”
话没说完,一个杀伤力十足的拖鞋已经甩了过来, 尽显博多风情。
虽然只是个中年妇女, 但姑姑嗓门巨大, 身为带着孩子的独身女性, 她各方面的杀伤力都不容小觑。
“是他们先出手的!老太婆!”
日下莲熟练地躲过拖鞋。
“敢叫你妈老太婆, 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我就问一个问题, 打赢了吗?”“赢了赢了。”
见到日下棠, 气呼呼的妇女脸上瞬间笑出一朵花:“小棠回来了呀, 快来,今天做了好吃的汉堡肉哦!”
这是一个捉襟见肘的家庭,通过狭窄的玄关时,日下棠摸了摸口袋里的药。
只要几毫克,就能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
他已经摸清了这个“家庭”的情况,女人是他血缘上的姑姑, 年轻时找了个没本事的男人, 结果怀孕后那男人就不知所踪, 但她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把自己的姓氏给了孩子,取名日下莲。
刚开始时有亲戚的接济情况还算好,但很快“日下棠”的父母遭遇车祸去世后,她就不得不独自抚养莲,为此一天要打三份工,但也仅够维持生活罢了。
而且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莲在学校里经常遭遇校园霸/凌事件,他年纪渐长,最近还起了辍学打工,补贴家用的心思。
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家庭在博多,莲很快就会因为校园内的冲突与不良对上,甚至招惹雅库扎,然后运气好被吸纳进去,瞒着母亲赚黑钱……直到一切都回不了头。
这个家庭就如同大海上的一梭孤舟,飘飘摇摇,只需要一点外力——
就会支离破碎。
“小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日下棠忽然在饭桌上被提及,他捏着手里的药冒出一身冷汗。
“没有……怎么了。”
“啊,我只是想,小棠你,会不会嫌我烦,”他的姑姑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眉,“毕竟,我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只是一个半途冒出来的姑姑,还混得这么差劲,根本给不了你什么,却还管东管西的……”
“……没有,”日下棠放下兜里的药,看这个女人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是换个她心情好的时候送她上路吧,“我本来就已经十八岁了……应该自己养活自己。”
言下之意是她没有抚养他的责任。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料女人忽然激动起来,日下棠心头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当当,”她从身后搬出一大包书,“小棠,猜猜这是什么?”
“……什么?”
“是东大的自考资料哦!”女人一改泪眼婆娑,变脸迅速,“我发现了,小棠你就和哥哥一样好聪明,和我这种挑男人都很差劲,还有莲那种只会打架的笨蛋不一样,一看就是考大学的料!”
日下·十五岁MIT毕业·棠,沉默了。
东大的自考资料可不便宜,他有点难以想象女人是从哪找来的钱……恐怕都动用到那为数不多的积蓄了。
“我最近打工的便利店升级啦,说是变成博多区的总店了,连带着我的工资也高了不少,所以我就想啊,小棠你最近不要出去打工了,好好学习几个月,还能赶上东大的自招考试的!等考进东大,你以后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了——没准可以天天吃银座的高档寿司呢!”
“哦哦哦好厉害!”日下莲嘴里鼓鼓囊囊地拍手,不明觉厉。
日下·在阿美莉卡什么没吃过·棠,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尖尖的东西,刺了一下。
当晚。
为了省电,日下棠在窗前借着月光翻看着散发油墨香气的书,有几本显然是淘的二手,但边边角角都细心地包好,看上去倒是崭新。
那种被尖尖的东西刺过的感觉又来了,他有点想抽烟,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夹在指间……却久久没有点燃。
“出来吧。”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气息,日下棠动作未停,淡淡地说。
“哎嘿,哥,”日下莲一溜烟跑过来,“你打算考东大吗?”
说得好像他想考就能考上一样……虽然是这样。
“也许吧。”他不咸不淡地回答。
“那以后我岂不是有个在东大上学的哥哥了!”日下莲似乎有点小兴奋,“我脑子不太好,但是东大听起来就很难啊,哥你居然这么有信心,不愧……”
“说重点。”
“你果然还是心情不太好吧,哥。”
也许野生系的武斗派,确实有种动物般的直觉。
“我知道……我学校里的同学们也是,被家长安排了要做什么什么,就会很不高兴,”莲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不过我就觉得啊。”
“老太婆还能管着我,真是太好了。”
他擦擦鼻子,把糖递给日下棠。
虽然他在学校打架猛得一比,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抽烟不喝酒还吃糖的好孩子。
因为——“老太婆总说,有什么不高兴的吃点甜的就好了,有什么要庆祝的话,也可以吃点甜的。”
……明明是因为只买得起普通的糖果,日下棠很想说,不高兴的时候吃A5和牛、深海鱼子酱和海胆寿司也一样会心情好起来。
但最后他还是接过了这有点廉价的棒棒糖,把手里的香烟塞回口袋,连带着那袋药一起埋进深不见底的地方。
“嘿嘿。”日下莲有点傻气地笑。
*
“什么——组、组长什么的——不行不行不行——”
如今,在警视厅搜查四课原课长办公室的日下莲,满脸的难以置信。
“前辈,”枫一手捏住他的肩膀就让他寸步难行,“如今搜查四课虽然并入组对四课,但是棠已经离职,直人他们资历都太浅……”
主要是身为组对四课的领导者,枫处于一个有些尴尬的位置:
她警衔够高,但入职时间到底摆在那里,要找一个既有一定资历,又不会高出她太多,不是前两任课长直系的人——
日下莲是最合适的。
她当然可以直接兼任搜查四课的组长,但这有违建立组对课,即一个全新部门的初衷,所以她决定选择间接领导的方式,吸纳搜查四课,同时搭建新的部门。
“对啊对啊,”日下棠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咔嚓咔嚓嚼着棒棒糖,“莲你就答应了吧。”
“哥——”自从工作后,日下莲很少再这么深情地呼唤他,“我我我,我果然还是不行啊!”
然而日下棠并没有回应这样的呼唤,而是优哉游哉离开了现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咳咳,”一直站在后方,头发花白的老教官忽然开口,“莲。”
“是!”面对曾经在警校操练自己的教官,日下莲条件反射般站直。
“你还记得,为什么成为警察吗?”
“……我当然,不会忘记。”
日下莲停止了挣扎,他攥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
他那天一如既往地翘了部活去打工,还领到了当月的工资——他决定帮老太婆买个蛋糕,那种摆在咖啡厅里的高档货。
虽然老太婆从来不说,但他就是看得出她挺喜欢这种小女生的甜食……绝对不是他本人嘴馋。
高档货还有漂亮的包装,就巴掌大那么一块,恨不得用十八层纸包起来。
“我回来了……哥?”
哼着小曲,日下莲绕上铁质的楼梯,然后在自家门口,遇到了最近备考东大的表哥。
“你怎么不进去啊?忘记带钥匙了吗?”他难得见表哥忘记东西,心底还有些小窃喜,“我来开门!”
“等等!”然而日下棠却忽然按住他拿钥匙的手,力气大到几乎崩出青筋。
“怎、怎么了?”
“……”日下棠没有说话,只是一点一点卸去手上的力气,看着自己留下的一道红痕发愣,“你打开吧。”
“哦……”
日下莲心底忽然就产生了一种要被黑洞吸进去的预感,好像钥匙打开的不是家,而是怪物的巢穴。
但是。
老太婆还在家呢,她今天轮休,说是今晚做大餐庆祝即将到来的圣诞节——
嘭。
蛋糕落到地上,因为许多许多层的包装,没有一点溢出来,但是包装纸上,却一点一点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
客厅、厨房、饭厅挤在一起,只有两个卧室的房子一览无余,通通被染上了血,新鲜到铁锈味直冲鼻子,地面上缓缓一滩还在逐渐蔓延。
“那个玩意,是你生理上的父亲,”日下棠的声音像是从深层的冻土里冒出来,“他加入了博多的帮派,欠了很大一笔赌债,看到了姑姑……就起了来抢钱的心思,姑姑不同意,两人打了起来……”
“后来,赌场派了杀手来收钱,他找到了这个男人……那是个脾气不好的杀手,喜欢把人的血液放干……就变成这样了。”
日下棠一边说话,一边用酒精擦拭着手指指甲的缝隙,透过打开的门缝,定定地盯着客厅角落里,堆成一摞的书。
已经被血溅到了。
*
“因为那个男人是雅库扎才这么混蛋,还是混蛋都进了雅库扎,我脑子笨,想不明白。”
日下莲已经不是野崎课长在时的光头,头发稍长后,他站在那里,似乎和日下棠更相似了。
明明在以往,由于气质的差别,两兄弟虽然长得很像,却很少人能一眼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后来警察来了,也是那个时候,哥哥和我说,他不打算考东大了,决定直接进入警察学校学习……”日下莲很少露出这么颓废的样子,“我只会打架,公务员考试都是靠哥哥给我补课才勉强通过。”
枫抓了抓头发,她明白,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安慰是没必要的东西,既然选择了警察,就代表他们决定继续往前。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正是一个机会,”老教官拍拍日下莲的头,“你的位置越高,能做的事就越多。而我们把这个机会给你,正是因为——”
“你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