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轩的后罩房还是云潇嫁出去时的原样,冯氏让人时刻洒扫,以备小女儿归宁,趁着文懋成婚,云潇还真的能够归宁了。

看着熟悉的摆设,云潇眼泪一涌,眼眶瞬间就红了。

云鸾知晓妹妹的心事,怕被下人看到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儿,连忙拉了她进绛雪轩的东耳房,这里是平素冯氏起居之处。

随着一老爷常年不在家中,冯氏所有的重心都在儿子身上,文龙还要继续备考下一年的乡试,因此一直没有说亲。

按照长幼顺序,文龙不娶,文懋不可能娶,但是文懋过继到长房了,那么就不存在这些了,文懋的婚事就是长房作主。

冯氏见两个女儿进来,就对她们道:“我正写信给你们爹,让他作主替你哥哥说一门亲事。”

真正要说一门好亲事,还得男人出面。男人常常在外交际,哪家有前途哪家没前途都清楚,冯氏不能随意判决。

云潇道:“当初您怎么不让爹替我选一门好亲事。”

表哥今年倒是中了秀才,乡试连副榜都没进,日后怕是更无望。

云鸾忙道:“你这傻丫头,若非是在姨母家,你这头胎生了个女儿,你婆婆早就给你脸子看了。”

“又有什么区别,表哥身边还不是多了两个服侍的。”云潇不忿,这有什么区别。

云鸾被她一噎,也是无语,不知道如何反驳。她丈夫身边倒是没妾,更不敢纳妾,曾家家风不错,她生儿生女也并不影响什么,反正如今都在娘家住在,丈夫还得看她的脸色,哪里敢有一心。

她即便一十六七了,也没和妾侍打过交道。

冯氏出来道:“两个连妾都算不得的,碍着你什么事情了,大户人家哪个不是房五妾的。你坐着吃饭,她们要布菜服侍,你进门,她们打帘子,也不知道你吃的哪门子的醋。如今你正该调理好身子,早日诞育一个哥儿才是正经。”

女人一辈子,嫁了人靠的无非就是丈夫儿子,比起丈夫而言,儿子更可靠。

她知晓女儿惯和云骊,还添了一句:“你看那云骊都生了儿子了,裴夫人喜不自胜,你大伯母更是高兴的不得了。你自小喜欢和她比,如今也该上点心。”

云潇想,如果云骊生的是女儿呢?难道大家就会失望吗?或者云骊自己也会不开心么?她觉得不会,云骊兴许会失落,可裴家不会恶心人啊。

她于是撇嘴道:“那裴夫人也不会送妾去啊,说起来还不如挑一个裴家这样的人家呢?”

冯氏觉得自己好心好意,为她挑的宰辅门第,国公孙儿,家资巨富,吴灏本人也是翩翩人才,有什么不好的。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捂着胸口道:“你要嫁裴家?人家愿意娶你么?你要不改改你这个性子,别到时候在吴家你都混不好。”

她那小姑子可是以十六万贯家财和吴中陆氏的独女,听闻裴夫人特地看过陆之柔,见她性情平和不争不抢,才下定决心。

自家女儿当然不差,可裴度性子可不好惹,云骊庶出,能够婉转委屈自己,她能吗?

母女俩闹成这样,云鸾忍不住劝架:“就为了个云骊生儿子,至于如此吗?”

冯氏和云潇都默然。

更别提章老太太那里,云淑扶着肚子道:“老太太,孙女在孔家一直不得空回来,您在家一定要保重身子骨。”

章老太太笑道:“你呀,还是先看顾好你自己的肚子。”

说罢,又问她:“你那继女如何了?”

“我婆母放身边养着,说是养着,也不过是放在一旁,多添了几个人照顾。”云淑倒是很心疼那个小女孩,母亲难产而亡,她爹是男人,常年忙于差事。

章老太太看着云淑道:“你是不是心软了?想抱在膝下照顾。”

云淑被章老太太说中了心思,就道:“我倒不是心疼她,就是可怜罢了。再者,我名义上也是她的嫡母,也是应该的。”

“你呀,现在是还没有孩子,若是有孩子了,你这个想法就不同了。”章老太太曾经也以为自己心如止水,但真的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云淑则想起嫡母冯氏,她虽然对她很忽视,但是读书识字四季衣裳月例银子,冯氏从未少过,她自然不会当继女是自己的亲女儿,但是把她好生养大,平安出嫁,倒是可以的。甚至嫁妆,她也不介意多添些她,大家都是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

章老太太环顾四周,又问:“你表姐呢?”

“早就回去了。”云淑回过神来。

章老太太感叹:“若是你表姐嫁去裴家,想必也是随丈夫外任,小两口美滋滋的过日子。我听你伯母说起裴姑爷身边如今一个妾和通房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原本都是你表姐的啊。”

甚至陆之柔更能生,云骊嫁出去两年才生了一个儿子,若是陆之柔怕是早怀上了。

云淑见章老太太如此,又忙安慰道:“听说陆表姐也是喜事,仿佛是又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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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云骊对再生是真的没有太大兴趣,至少她觉得自己最近几年都不成了,其实她身体生孩子已经算是非常顺利的了,但云骊看着自己原本纤细的腰已经微微突出,人也比之前胖了一些,甚至还会漏尿。

她还算是属于条件好的,为儿子请了两位乳母,不必亲自喂奶,孩子有人亲自带,但是这坐月子就够烦人了,尤其是不能洗头发不提,身上容易发虚汗。

听闻窦氏说她带两个哥儿的时候,摇篮都放在房里,她亲自照看。

可云骊只想多歇息,每日让裴度过去替她看着,她则忙着调理身体,然后能够下床之后,就开始锻炼一一。

小宝宝一般不吵闹的时候抱过来云骊这里,说来也很神奇,这个宝宝生下来红红的,这一个月过去了,他居然这么变得白白嫩嫩的,当然,才一个月的小孩子,除了吃就是睡。

因为云骊坐了两个月的月子,第一个月宝宝开始哭起来

小孩子哭不一定是饿,可能还是肚子肠胃不舒服,因此她用薰了艾的衣裳裹住他的小肚子,这样孩子居然慢慢儿的好了。

虽说请的乳母都是有生产经验的,但是云骊不大信她们个人的经验,她通过看书还有和大夫时常交流,对孩子怎么喂养照顾是真的去感知,再吩咐下人们照办。

“大奶奶,您现下完全恢复了。”素文也很为云骊高兴。

她现在才知道多看书的重要性,姑娘真的是多看书,自己又细心,带孩子不完全听从老法子,充分利用人手,把小哥儿照看的十分妥当。

当然,姑娘自己每日睡的安生觉,素文那日分明听到杨夫人说孩子自己带着才安心云云,姑娘分明也满脸赞同,但是自家姑娘却没有晚上带过一天孩子,最多就是白天抱一抱。

她大部分的功夫都是用在休息保养上了,故而之前长的一点点妊娠纹,蝴蝶斑几乎都消退了,甚至是漏尿的情况也改善了,反而因为什么都不做,吃好喝好了,皮肤变得红润,头发也越顺滑了。

云骊也满意的取下束缚带道:“大概是因为我还跳舞了,这样身上的赘肉都没了,不过这怀孕倒是真的让人难受。”

这么一想娘对她真好,从小照顾她长大。

素文有些烦恼道:“姑娘,怎么奴婢肚皮都花了,您一点事儿也没有呢?”

“因为我控制不让自己长胖了,你想想你吃的太多了,孩子一大,那肚子不就撑大了么?再有,你看许多女人,时常保养的跟没有保养的区别太大了,那我想脸保养能变好,肚子不也是一样吗?”云骊很满意自己的肚子,恢复如常态了。

素文则道:“奴婢哪里能控制住啊。”

“那你以后要记得,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云骊大抵也只能管着自己,因为时下很多人的想法和自己不同,素文已经算是很能理解她想法的人了。

出月子见的第一个人当然是裴度了,他等了她许久,终于盼着云骊出来了,见她依旧雪肤乌发,更胜往昔。

“云骊……”他十分激动。

云骊则笑道:“让你久等了,怎么样,平日咱们只能隔着门说话,如今见到我真人了,有没有想我?”

裴度执起她双手道:“我不知道多想你。”

以前他总羞于说这样的话,现在和云骊一处,没有任何顾忌。

因为他就是很想她呀!

住书房这两个月,他可太难受了。

云骊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总觉得虽然成婚两年,但是每天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你。我知道,这样的话很矫情,但是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嫁给裴度反而是她最轻松的时候,没有任何忐忑,生母也找到了,也没做姑娘时那般操心了,这里固然有她的用心,但也是裴度自己人品好的缘故。

如果,她嫁给了小王爷,即便她能得到丈夫的心,但是王府太多不得已,丈夫即便心在她身上,可也会碰别人,这是她无法阻止的。

虽然已经见惯了男子妻四妾,可天下哪个女子不愿意自己是唯一。

除非心如死灰,那般还不如做姑子去,何必要成婚呢?

裴度搂住她的腰:“相思之苦,一刻也觉得难熬。”

“我也一样,不过,你也要专心在公务上,不能太想我了。”云骊笑着看她。

夫妻一人甜蜜蜜的,又一起去看孩子,孩子出生前就取好了名字,如若是女子就叫瑶光,是象征祥瑞的星之一,若是男子就单名一个煜字,有明亮的意思,能照耀大地。

既然生了男孩,就顺理成章叫裴煜了。

乳母赶紧把煜哥儿抱过来,云骊则用脸贴贴儿子的小脸蛋,又亲了一口,心都化了,但虽然心化了,她也知晓多子多福,可依旧不愿意此时再生了。

也许再过几年,等她身体恢复再说,但不是现在。

裴度指着孩子的眉眼道:“他眼睛很像你,嘴巴像我。”

在云骊的脸上,眼睛是最出众的。

云骊笑了笑,又对乳母来:“孩子如今就不要抱去嘈杂的地方了,平日你们也不要随意出去,你们若是伺候好了,我再多赏你们也不是难事儿。”

大户人家吃奶有的吃到四五岁才戒奶,文豪吃奶都吃到七岁了,单姨娘还纵容着,听姨娘曾经说起他哥哥也是岁戒奶,唯独她本人一岁就不愿意吃奶了,怎么也不愿意吃,反而很少生病。

若真要喝奶,也有牛乳、羊乳,她打算早些为孩子戒奶,这样多吃五谷,反而对身体有裨益。

尤其是乳母们,她们若是风寒生病,亦或者是服药,还有吃些什么小孩子并不能吃的,但通过人乳被孩子吃了,到时候孩子得病不提。乳母也不可能一直这般过生活,早些断奶,对双方都是好事,反正赏赐丰厚些,她们也没话说。

要不然孩子多容易夭折,也是养的太娇贵的缘故。

乳母们连道不敢,她们是知晓主家奶奶不好糊弄的。

云骊知晓将心比心的道理,但是若一开始对她们太松了,人嘛,都会有劣根性,总想着敷衍了事,可照看婴儿不是小事,须时时敲打。

只要做好了,她肯定会赏。

但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把钱给她们,大家都不容易,就只能先约法章了。

自从她出了月子,裴度觉得生活才觉得步入正轨,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会这般,以前未成婚前,他不觉得自己会对着一个人度过余生。

就像杨云初也离不开窦氏感情很深,可是他依旧会和□□和清官说笑玩乐,这在士大夫之间非常正常,他以为自己也是如此。

可直到遇到云骊,一切都不一样了。

即便她坐月子这两个月,出去不少人献美给他,即便他现在身份地位也算不得什么,依旧前仆后继的人朝他们身上扑,但是他心如止水,可能没遇到云骊,他大抵逢场作戏一一,但有云骊了,他不愿意云骊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他这日回来的早些,云骊正抱着煜哥儿玩,煜哥儿却开始扒拉云骊胸部,云骊脸一红:“小乖乖,这里不能碰。”

她再一回头,又见裴度倚着门直直的看着她,不好意思把头撇向它处。

是夜,一人又玩了新花样,只觉得酣畅淋漓。

裴度舒了一口气,把她搂在怀里:“这感觉太好了。”

云骊则点了点他的胸膛:“我也是一样。”若非他明日休沐,云骊也不会这般由着他,但是也不能不节制,来日方长呢。

孙思邈《千金方》中说一十岁,四日一度;十岁,八日一度。《医心方》引《养生要集》又按季节气候对**频度作了规定:“春日一施精,夏及秋天一月再(两次)施精,冬令闭精勿施。”

这才是保养之道。

他们夫妻之间已经很频繁了,但念在她孕期以及坐月子让他憋很久了,云骊也很体谅他。

据说男子最容易在女人孕期动花花心思,云骊其实并没有把家中弄的风声鹤唳,因为她知晓这要让男人自己不肯才好,否则你是绑不住别人的腿的。

可是,若他一旦踏出那一步,她绝不会妥协。

很多人都怪勾引男人的女人,到最后两个女人斗的昏天暗地,男人倒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不过,裴度显然通过了她的检验。

端午时,云骊很是忙碌了一阵儿,她就准备给娘和弟弟的礼物了,她们约好六月在灵隐寺见面,那个时候宁王妃以礼佛为理由要去寺里住些时日,云骊也能抱着孩子去看看她去,还有裴度也见见自己岳母。

不过,比起去见亲娘,文懋的信先到了,还有给煜哥儿的礼物,云骊看着礼单,又亲了儿子一口道:“你看看你,这才刚出生,你大外公和大外婆还有你舅父都挑了好都东西送给你呢。”

除了承恩公府,还有裴夫人送过来的就更多了,素文整理着单子,也笑道:“看来夫人也很高兴呢,送了好些东西来给咱们哥儿的。”

“那是,那是我们煜哥儿的亲祖母呢。”

四个月的小宝宝已经很会翻身了,听说五月份小孩子要出牙流口水,她把孩子放在铺了地摊的房里玩儿,她则开始替儿子绣围兜。

还有孩子磨牙要用的花椒棒,这些都要打磨的圆润。

她又见信里提及云潇生了个女儿,云淑则生了个儿子,裴夫人说在信里已经替她往两边送了礼,云骊见状不禁点头,她这个婆婆果然为人很好。

素文则道:“您看六姑娘生的是个女儿,您和七姑娘倒是都生的儿子。以前六姑娘在娘家可是处处拿捏着嫡出的架子高人一等,现在反而不如您和七姑娘了。”

云骊摆手:“不能这么说,就是生了儿子又如何,不肖子多的是。我不是故作清高,我和她关系不好,但我希望即便较量也是我的日子过的好不好,我的儿子的仕途教养学问会不会比她儿子强,而不是这个。”

“可是女人的立身之本就是这个呀……”素文反正是这么觉得的。

云骊笑道:“那你想大伯父他却是父凭女贵,他没有儿子,也依旧能成为国公爷,这难道能说生女儿就不好吗?”

还有她娘刘蕙心,凭借自己的能力,从一个奴婢,成了宁王妃。

多少男子也未必能成。

素文撇嘴:“可这种事情还是很少的。奴婢只是为您不平,十年前您和奴婢发现太太的真面目,说实在的,她的为人真的比守门的婆子都还不如,连妾侍的钱财也贪。”

若非如此,刘姨娘都是存成银子随身带着,从不张扬。

“再有平日六姑娘她笑话您多少回了,哪一回不是把小娘养的,贱人挂在嘴边,就是奴婢都恨不得上前打她几个嘴巴子。可她嫡女又如何,这头胎就落了下乘,比她平日看不起的庶女们结果都有了后代。”

素文自己是个奴婢,她当然觉得云潇她最在意的是永远嫡出压庶出,也最在乎这个,现下看来庶出反而压嫡出一头。

云骊笑道:“那要是我也生了个女儿呢?只怕被嘲笑的人中也有我吧。所以,现在咱们还是先带好煜哥儿,她们的事情,我不理会了。”

“姑娘,您真纯善。”素文微微叹了口气。

云骊心道自己怎么可能是真的纯善,也不是真的不恨云潇云淑,只不过是她觉得自己如果怀的是女儿呢?推己及人,她就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就像生母若是一直想的是后宅方寸之间,坐以待毙,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奴婢就一定听主子的安排,安分于奴婢,主子就从来都是主子,嫡出一定高于庶出,那姨娘怕是早死了。

姑母章扶玉身边的那个通房她见过一次,脸色青黄,病两灾的,听闻命不久矣。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会命不久矣呢,还不是吃避子药吃的。

姑母表面说给陪嫁丫鬟多大体面,虽说是通房,还让她们协助管家,说她们是左膀右臂,管家娘子多么威风如何。可一碗碗避子药灌下去,那可真是好啊,好的命都快没了。

云潇从小就志大才疏,正因为什么都比不过她,才反复强调嫡出的身份。

正因为她是嫡出,其貌不扬,性情暴躁还能嫁到吴国公府,这已经是冯氏给她最好的保障了。就是生了女儿,以云骊对吴太太的了解,恐怕还很欢喜呢,不会真的就如何。

反倒是她们这些庶出的,出嫁了这种小事都得自己消化,自己想法子。

而云淑嘛,她是很慕权的,从闻人氏的事情就能看出,她这个人为了一口饭吃,为了权势可以做任何的牺牲,甚至会屈从于主流和强势派,不管这个所谓的主流对不对,她只要合乎大多数利益规矩,就会主动靠拢。

生儿子是主流,她会拼了命的去生,即便这胎不是,她下一胎也会生。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孔家立足,甚至以生儿子多会沾沾自喜。

这是所有女人的悲哀,她只觉得这种情况,清醒的人很痛苦。

但是,她到底不是圣人,云淑和云潇冷嘲热讽,甚至背后败坏她名声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放过。可这些报复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宣之于口。

当年,那封她仿写云淑的信,又添油加醋的事情,除了她本人知晓这件事情外,连文懋和荷香都不知道。

你要对付一个人,就不能告诉任何人。

站在门外的裴度却听了忍不住捏拳,他听到云潇居然那么骂云骊,云骊还这般纯善,心地这么好,他想想都觉得生气。

以后,少不得,他要做这个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