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面那次打儿子,江老爹的心里也还仅仅只是生气——

生气小儿子一个读书人,竟然跟一个乡下泼妇似得叉腰**骂人。

骂的还是自己的晚辈。

那么现在这次动手,江老爹的心里已经不仅仅是生气了,是愤怒,是失望。

三个儿子中,江学富这个小儿子,江老爹打的最凶。

三个儿子中,江学富也是最受江老爹重视的。

为啥?

因为江学富会读书啊!

他们江家世代为农,将族谱翻出来往上追溯五六代也没哪个能读书,全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

别说十五岁就考中童生了,连个能写会算的都没有。

所以,当年江学富以十五岁的年龄考中童生时,江老爹高兴的绕着村子跑了好几圈。

之后更是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虽说摆上桌的没什么大肉菜,也就是加了点肉沫子的米粥,可这在很多人家还在为温饱发愁的乡下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况且还能一吃就是三天。

这事当时在双河村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就连附近的村子也都有所耳闻。

之后江老爹就对江学富这个能读书会读书的小儿子格外重视起来。

要钱给钱,要什么给什么,哪怕全家人都饿肚子,也绝不会苦了这个承载着全家人希望的小儿子。

小儿子看上了城里商户人家的闺女,人家说不想住乡下,想住城里,江老爹二话不说,立刻把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小两口置办了座宅院。

这样以来手里就没什么积蓄了。

可是小儿子读书要钱啊,而且还不是一丁点儿的小钱。

小两口的日常吃喝,读书人必备的笔墨纸砚,还有书院里的束脩,夫子的节礼,同窗之间的人情往来……样样都要钱。

这也是江老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面这么拼命挣钱的原因——

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在家里逗弄孙子玩,谁像他这样,没日没夜的干,连多吃一口饭都觉得是罪过。

可结果呢?

结果他拿命供着的小儿子,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小儿子,不但学业止步不前,撒谎骗他,拿他当枪使,还丧心病狂的因为钱财算计嫡亲侄女的性命!

江老爹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的天一下子就塌了。

与其说他是愤怒,不如说他是失望,是绝望——那种天塌了的绝望。

所以,江老爹这次动起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雷声大雨点小,而是轮圆了膀子,每一个鞋底抽下去都保证疼的人发颤。

江学富也意识到老爹动真格的了,害怕不已,拼命挣扎。

奈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江小禾这种姑娘家都打不过,更别说像他爹这种老当益壮的魁梧汉子。

几个鞋底落肉上,他就疼的面色发白,嗷嗷惨叫,哭嚎道:“冤枉啊爹!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都快三个月没回家了,娘也没跟我说过这些啊……”

他说的是事实。

因为他娘李婆子的确没跟他说过这些。

张家退亲的事,是华氏听说后回来告诉他的。

分家的事他是从江小禾这里得知的。

哪一件都不是由他娘李婆子的嘴得知。

可江老爹会听他的吗?

自然不会!

不但不信他,反而觉得他见了棺材还不落泪,还不知悔改,居然还狡辩,心中越发气恼,下手更凶残了。

鞋底打裂了,换根棍子继续上。

棍子打人可比鞋底疼多了,几棍子打下去,江学富屁股处的衣料上就见了红。

华氏再没想到公爹打起人来居然这么凶残,在旁边张大嘴巴瞪圆眼睛,看的魂都要吓飞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去救人,不然男人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可华氏才到跟前,江老爹立刻一个眼刀子朝她射来,吼道:“滚一边去!否则老子连你一块儿打!”

那吃人的模样隔着距离华氏都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别说救人了,自己都险些吓趴下,连忙吓的避到一边去。

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被打死呀!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华氏眼珠子骨碌碌转,看见一旁皱眉不语的江小禾,她眼睛一亮,连忙扑过去拉住江小禾胳膊道:“小禾!好侄女!你快让你爷爷别打了,再打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啊!”

她倒不傻,知道这种情况下,只有江小禾才能劝得住江老爹。

江小禾没理会华氏,也没去拉架,就那么站着看江老爹青筋暴起的发泄。

老头子这一口气必须得发泄出来,不然会憋出问题的。

至于那个狗屁小叔叔江学富……打的是屁股,又不是脑袋,左右也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还能真打死了不成?

他那点皮肉苦,跟江老爹的身体比起来狗屁都不是。

直到江老爹动作慢了下来,脖子上的青筋也有所隐匿,江小禾这才过去道:“爷爷,快别打了,再打下去,小叔叔怕是就受不住了。”

“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打死了才干净!”江老爹喘着气吼道。

不过手里的动作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江学富只觉得屁股上像是烧着一团火,疼的一张脸白成了雪色,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豆大的汗珠。

可即便如此,江老爹一松开,他立刻就逃——没敢爬起来逃。

屁股太疼了,一个人爬不起来。

而是先挣扎着滚到一边,和江老爹拉开一端安全距离后,这才冲华氏鬼叫道:“蠢货!还不快过来扶我起来!”

说好的同甘共苦呢!

这该死的婆娘,刚才也不知道过来帮他挡几棍子!

江学富气恼地瞪着华氏。

后者嘴里“哦哦”几声,却没敢立刻上前,先眼珠子骨碌碌转,做贼似的觑了眼江老爹,见江老爹没流露出不许她扶的意思,她这才蹭地蹿到江学富身边,拽住衣领,拖着就走——

拖麻袋似的,就跟先前在作坊那里江学富拖她一模一样。

看的后面的江老爹额头青筋簌簌直跳。

江小禾见状,连忙挡在江老爹面前,转移注意力道:“爷爷,您别气了……先进屋喝点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