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只要江老爹在家,原主娘仨的日子瞬间就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不说别的,至少江老爹在家的那几天,娘仨三个都能吃饱肚子,也不用担心会挨骂。

运气再好点,还能看见李婆子的笑脸。

尽管娘仨三个都知道那笑脸是假的。

但是没关系啊,给吃饱肚子,不挨打挨骂,这就够了。

并不敢奢望太多。

可惜,这种天堂一样的日子屈指可数。

因为江老爹是属牛的勤劳性子,闲不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农忙那几天江老爹会在村里待着忙春种秋收,其他时间,江老爹基本上都在城里揽活干。

这也是李婆子敢在家里耀武扬威一人独大的原因——因为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原主刚被退亲的那会儿,李婆子也去城里找过江老爹说这事,可带回来的话却全是责怪原主不懂事,瞎胡闹,咎由自取之类的话。

那时原主本就因为退婚一事伤心不已,一听连平时最疼爱自己的爷爷也如此责怪她,顿觉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再加上张清朗有意无意的怂恿蛊惑,这才几次三番的寻死觅活。

如今听江老爹这话的意思,对方好像压根就不知道原主被退婚的事情。

或许……李婆子是骗原主的,她当初根本就没去找过江老爹!

江老爹更没说过不管原主死活的话!

可惜原主当时受的打击太大了,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根本没能力辨别真假。

想明白其中关窍后,江小禾心中便有了计较,先是眼中一亮,似乎听说能回家很高兴的样子,可很快又想到什么,眼神黯淡下来,咬咬嘴唇,小声道:“我不回。”

她这前后两种情绪的截然对比,自然没逃过江老爹的眼睛。

江老爹眯起眼,一双鹰目审视地打量着突然犯起倔的大孙女。

见大孙女咬着嘴唇,眼中水光盈盈,想哭又忍着不哭的样子,江老爹心头一跳,直觉其中有内情。

他虽然经常不在家,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老婆子苛待大房娘仨的事情。

因此,但凡他在家,都会想着法儿的补偿那娘仨三个,临走前更是多番叮嘱老婆子不许作妖。

可到底鞭长莫及。

看这情形,大孙女似乎受委屈了,而且委屈还不小,不然也不会搬带着老娘幼弟搬到老宅这边住。

想通这些,江老爹冷沉的面色柔和下来。

他叹了声长气,放柔声音说道:“小禾啊,我知道你奶奶那性子不好,让你收委屈了。”

“可已经是个快要嫁人的大姑娘了,那张家小子又是个秀才,像他们那种读书人,最是看重名声了,和长辈顶嘴闹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吵几句嘴也就算了,哪能还闹到外面去?你说说你,你这不是明摆着让张家那边的人看笑话吗?万一再影响到你们俩的婚事可怎么办才好。”

果然是不知情的。

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疼爱原主这个大孙女。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娶了李婆子那个老虔婆,还生了一窝心狠手辣的崽子们。

江小禾忽然有点同情起了江老爹,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眨巴眨巴眼睛,终于酝酿成形的两颗泪珠子适时的滑出眼眶。

江老爹一见大孙女哭了,心中越发肯定大孙女肯定是受了大委屈——他这个孙女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性子硬,宁可流血也不流泪。

能这样当着他的面哭,可见受的委屈不小。

江老爹心生疼惜,过去用粗糙的大掌笨拙地帮孙女擦掉泪,又爱怜地抚抚孙女头顶,慈爱道:“傻丫头,哭什么呀,有什么委屈给爷爷说说,爷爷给你撑腰做主。”

此刻的江老爹,浑身散发着和蔼可亲的光芒,与刚才那个抡着大鞋底啪啪揍人的莽汉判若两人。

江小禾心中又是一叹。

此刻居然有些希望江老爹和李婆子一样,都是那种心狠手辣蛮不讲理的人。

因为只有对于那种人,她才可以做到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可像江老爹这样的……她还真有点下不了手。

但是下不了手也得下啊,否则前面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江小禾垂下视线,看看可怜巴巴地依偎着自己的大头弟弟,再看看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的哭包娘亲,一咬牙,狠心道:“爷爷,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张家那边……两个多前就已经退亲了,人家看上了富家大小姐,不要我了。”

“什么?”江老爹的一双鹰眸蓦地瞪圆,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光芒,脖子上青筋鼓起,拳头捏的咯吱响,咬牙吼道,“张清朗那个王八羔子,居然敢欺负我大孙女……老子劈了他去!”

转身就走。

江小禾连忙扯住他衣袖,惊讶道:“爷爷,您不是早就知道这事了吗?”

“我知道个屁!我啥时候知道了!我要是知道,那姓张的现在就该在**躺着了!”

江老爹暴躁地吼道,吼完才看见大孙女瞪圆眼睛,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这表情……不对啊!

难道……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的吗?

江老爹只是性子暴躁了些,但却不是没脑子的蠢货,略一沉思,立刻反应过来,看着江小禾,神情沉肃道:“小禾,当初退婚的时候,你是不是去找过爷爷?”

话音还没落地,江小禾嘴一憋,泪珠簌簌而下,抽泣道:

“当初退婚的时候,我是想去找您的,可是奶奶不让我出门,她自己去找您了,回来后奶奶告诉我,说您因为这事很生气,说我给家里人丢脸了,说我咎由自取,还说您以后再也不管我了……”

江小禾一边哭,一边将原主被退婚后的遭遇一件不落的,全抖给江老爹听。

尤其没忘记刻意交待李婆子先是卖秦氏,后来又要把她卖给死人配阴|婚这两件事。

不单单是背后告李婆子的状,更是为了让江老爹知道,那个家,不是他们不回,而是他们实在待不下去了,不敢回,也回不去。

末了,江小禾又回屋取了那张密密麻麻摁满红手印的分家文书给江老爹看。

“爷爷您看,这是分家文书。”

摁满了红手印的文书递了过来,每一个红手印都像一数根尖刺,扎的江老爹心窝子撕裂般的巨疼。

能让村里这么多人自发地摁下手印作证,可见当时家里那个老太婆把事情做的有多绝情,有多么的令人发指!

趁他不在家,卖儿媳,卖孙女,卖孙子,还无中生有诬陷他……是不是过两天还要将他这把老骨头也给敲碎了卖掉!

这个挨千刀的婆娘,真是越老越不得了了!

江老爹越想越愤,越想越悲,一扭头看见旁边正贴着墙根要溜的小儿子,顿时找到了宣泄口,喝道:“站住!”

江学富一哆嗦,拔腿就跑。

可他那双缺乏锻炼的腿脚,哪跑得过他家老子!

就见江老爹几个大步追上去,揪住小儿子的后衣领往墙上一摁,脱了鞋就打。

“你个小畜生,还敢跑……我让你撒谎,我让你骗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