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木匠的家。
楼中楼。
四周木锯,锤子,碎板布满了屋舍,在走廊最深处,还放着一张用铅芯勾勒出的建筑图样。
她本对着建筑图样没有兴趣,可却被从图案中缩小后的一个临摹迷你的小型缩景而吸引。这个迷你缩景,似乎在模仿宫殿的形状,每一个榫卯,每一处细节,做的极为精致。
她放下这个小宫殿,踏进二楼转角处,那腐败细菌的气味便止不住的往外探去。
这是一起谋杀案。
死者一男一女,分别死在两间房内,全身**。
“他们是什么关系?”
雨松青询问站在她身边的捕头。
“公公和媳妇,刚被我们逮捕的男人是这老人的儿子。”
捕头嘟囔着,对她有些似信非信,“你真能行?”
燕都的仵作现在全部聚在清水寺查验尸体,人手少得不得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一个女人来现场。
可是……摸着那块令牌,也不像是假的。
两间房间对称开门,但尸臭味道却只是从一间房内涌出来的。
难道这两人还不是同一时间死亡的?
雨松青刚准备踏进那名老人的房间,楼梯上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
捕头疾步走下楼,只看到一位男子打着伞走进来。
此人气质出众,着一身靛青色锦袍长袍,腰带玉佩随着走动而响动,身后跟着一位年纪稍大的男子。他刚要斥责询问,他身后的男子便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
“奉命查案。”
捕头看着那枚令牌,腿软的差点栽下去,他瞪着眼睛,几乎不敢置信,“是……是……大人请。”
而此刻,雨松青正极为认真的凝视着瘫睡在**的男子,她看着嫌疑人询问:“你的父亲在几个月前就瘫痪了?”
此人应该是脑出血导致的偏瘫,又因为救治不及时,变成了植物人。
男子点点头,“是的,我父亲是老木匠了,本来一直在西宫修建青雨台,可前段时间从高楼落了下来,就……摔成了这副模样。”
青雨台?
雨松青眉心一动,这样巧?
那刚刚她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块模型,难道那就是青雨台?
掀开被褥,她并未想寻常女儿家那般害羞,面色不改的查案着他的身体。
这起案件其实很简单,今晨大约戌时,隔壁的邻居报案,这家的男主人叫邱德胜,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木匠,但因为前段时间出了意外后,便一直瘫痪在床。
他前两年用尽所有积蓄给儿子邱浩娶了一名妻子,姓邹,人长得漂亮,但性格内向,一般不与人打交道,为人温温柔柔的,也从未与人交恶。今日一早,邻居便看见这家房门虚掩,以为是人不在家,正要帮他关门,就闻到了那一股浓厚的尸臭味。
据所他说,邱浩一身酒味半夜闯了出去。
老人睡得这间房间在房屋中最深处,四周密不透风,也没有窗户,若是故意隐瞒其死亡时间,是可以瞒住几日的。
而这邱浩本来是继承他父亲的手艺,但他本人却不喜欢木匠这一行,现在在码头做输运工人。
输运工人需要跟着货船跑,所以它三天两头的都不在家,照顾父亲的责任自然就交给了媳妇邹娘子。
父亲出事那一日,他慌慌张张从码头跑回来,知晓父亲从此之后瘫痪,认为是邹娘子舍不得钱看病,不分青红皂白得就将邹娘子打了一顿,这件事情闹得邻里皆知。
所以邹娘子死亡,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打女人?
雨松青面色不善的看着他,看着是个孝子,其实还是个畜生。
活该被打。
简单检查老人体表,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痕迹,将目光转移到了另一间屋子。
家具不多,只摆放了一张床和衣柜,而衣柜橱子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应该不寻财。
雨松青注意到,这间屋子虽然没有窗户,但是与走廊的台案是联通的,角落里面横七竖八得还摆放着木匠所用的工具,怎么看都有一点打斗的痕迹。
她又出门走进了西侧卧室。
可就在她刚跨出门的时候,一张熟悉的面容映照在她眼前。
“太……”
“嘘。”
李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莞尔一笑,低声道:“路过此地,听闻雨姑娘验尸手法了得,但是当日在船上无缘相看。”
还有人对仵作验尸感兴趣的?
雨松青觉得他吃饱了没事干,神经兮兮地看了他一眼,便进入了西侧的卧室。
卧室**同样躺着一位**身体的女尸,她的皮肤雪白,身材凹凸有致,但身下有痕迹很重的尸斑,襄裤和寝衣被随意扔在一边,一眼望过去,就是强奸现场。
“尸斑明显,但是尸僵尚未达到关节处,根据尸体体温估计,约莫死亡时间在十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昨天晚上。”
按照邻居的话来说,这邹娘子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而昨天晚上大约十二点到凌晨一两点的时候,窗户都是关好了的,但大门又怎会虚掩?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官吏的怀疑并没有错,嫌疑人还是邱浩。
除了自己家,谁会恍若无人的闯进来,强奸人之后还大大咧咧的走?
李继安静的听着她的推论,煞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女人,他现在有一点懂了为什么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李继对她一次又一次破例。
拜倒在这样的女人的石榴裙下,其实别有一番风味。
初步检验之后,雨松青回到邱德胜的房间。
他双眼微睁,嘴唇微开,嘴边还有几颗饭粒和擦拭的痕迹,床头上还放着一碗冰凉的米饭糊糊。身上的尸臭已经开始向外扩散,尸僵完全形成,他比邹娘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早一天。
两位死者,不是同一日死亡。
再往下看,死者的胳膊和腿部,臀部都出现了肌肉萎缩的状况,肚子很大,但是肉体还是很干净的。
只不过,为什么他的肚子这样大?
照理来说,身为木匠,成日里弯腰驼背,上房揭瓦的,做这样工作的人体型应该是纤瘦的,邱德胜四肢很纤细,可就是这肚子未免也太大了。
但她既没有看到致命伤痕,又没有看见窒息症状,难道是因为瘫痪引起脑出血病发死亡?
而邹娘子既然比他死亡时间偏早一日,那她为什么没有找人帮忙,反而还给他将被子又改盖了上去?
李继见她愁眉苦脸,静静地走近,捂着口鼻,“很棘手吗?”
棘手倒不至于,她看着这白花花气鼓鼓的肚子,疑问很多。
“将他们抬进停尸房,准备好验尸工具。”
得知父亲要被解剖,邱浩虽然不愿意,但是他又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硬着头皮问雨松青,“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了?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那下午是喝了点酒,但不至于神志不清。我只是认为她没照看好爹,跟她吵了一架,就打了她,谁知道……”
雨松青冷眼撇过去,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行。”
“王捕头,还需将他带回应天府。”
王捕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当然。”
雨松青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李继,不免觉得拖了一个后腿,说也说不得,也没有什么意见,就只会站在旁边看戏,这样的男人有什么作用?
李氏的男人,一窝不如一窝。
略带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雨松青低眸问道:“殿下要跟着一起去吗?”
李继唇边挂着淡笑颔首,“自然,既然开了个开头,自然要看到结束。”
太子府的马车一贯低调,雨松青坐在苏绣软枕上,看着这马车精致内敛的装饰,心头不由得一叹。
如果说李炽的马车是奔驰s级别,那么这位储君的马车便是迈巴赫,劳斯莱斯级别。
“雨姑娘似乎有些紧张?”
李继瞅着她的眉眼,眼波流转,递给她一盏茶。
“孤自认,还算好相处。”
不是紧张。
雨松青屁股挪了一点儿,下意识的离他远一些,接过茶杯,像是长了刺一般难熬,“不是紧张,是被殿下……丰仪折服,想要隔远一些。”
“丰仪?”
李继念叨着这两个词,畅然笑着:“孤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拍马屁这样明显新奇的。”
呵呵。
雨松青握紧了坐垫,摸着上面的纹路打发时间,李继看着她不自在,却故作镇定的小表情,闷声一笑,“你怕孤,却不怕昭谏,这是何理?”
道理?
她很想跟他说,看你不顺眼,而已。
她不理他,李继也不生气,慵懒的依靠在软枕上,问她,“听说兰为生和任统的尸体,是你拼接的,但孤有一事未明。”
雨松青抬眼看去,李继正色道:“能将尸体分成上千份的人,会是仁光吗?”
这种事情你问我?
雨松青觉得他脑袋秀逗了,她怎么回答?
且不说仁光自己承认了,即便不是他,可是你们谁还会追根究底将真凶找出来吗?
万一又追查到太后手中,是太后的人黑吃黑,又要以什么借口查下去?
她一早就知道,牵涉进政治时间段刑事案件不能以一般的案件共论,但今日这太子却想着找出真凶?
雨松青思索片刻,开始打太极,“殿下觉得是他,那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