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盛世昌荣看寺庙,乱世烽烟望民生。

清水寺屹立藤山两百年,历经烽火狼烟,看过人世百态,可最终居然会因一场烈火消失殆尽。随着火焰吞噬着殿宇高堂,这座气派宏伟,规模宏大的庙宇一层又一层往外掉梁木,巨火燃烧这所有呢个燃烧的东西,小沙弥,僧人,甚至这些高僧紧闭房门,誓死守在殿中。

纵火队欲救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生命随着这座两百年的古寺一般消失。

火光的映射已经熏满燕都城内半边天,皇城高楼之上,李继陪着太后站立在城墙上,两人面面相觑,气氛几乎剑拔弩张。

燃烧的硝石味布满全城,耳廓中只有飒飒风声。

近乎是死一般的沉寂。

宣太后经文素袍加身,两颊削平,瘦的眉骨凸起,唯一双眼似鹰眸般有神,削薄的身子似乎撑不起这厚重的金饰,不见慈悲,惟觉森严。

手中的佛珠不停滚动,她声线平静如水,只道:“太子高义。”

“孙子不敢。”

与佛珠并对的是他手中价值连城的天珠。

这是西域特意快马加鞭送来朝贡昭烈帝心悦诚服的信物。传说,这是由藏教高僧加持供奉数年,乃玉髓和玛瑙矿融合后的产物,在雪域高原被视为传世之宝。

“为了区区万两税银,烧了一座百年古刹,太子有何不敢?”

李继面色平静,伸手去触摸风中吹起的残渣,星子在空中零碎飘**,他笑意浅浅,“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不过区区一座寺庙。”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过区区一座寺庙。

太后握紧了佛珠,阖眼冷道:“太子一怒……看来太子这场火是烧给哀家看的。”

“可惜,你还不是天子。”

李继去搀扶她,也不动怒,笑得深不可测,“祖母,您莫是年纪大了,这天下的未来的君主,唯独继一个。”

“堂弟虽然文武全才,但他头上还有靖王叔,靖王叔头上,还有孤。”

“放肆!”

太后怒甩来他的手腕,鹰眸深深刺向他,“太子眼中可还有长辈!”

“长辈?”

李继站直了身子,双手撑在巍峨的城墙上,眼神讥讽,“太后想要兄终弟即,可是兄终弟即前面是父死子继,君臣之道,父皇卧病,孤便是君,这天下所有人都是臣。”

“包括祖母。”

“你!”

“咚——”

太后扯断了佛珠,珠串滚落了一地,她不曾想,这个几年前还在她手中讨生存的太子,现在居然敢如此与她说话。

权力是野心最好的膨胀器。

“你放肆。”

“祖母来回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孤又不是婴孩,随祖母摆弄……”他看着她,温润的瞳仁泛出漫不经心的嗤笑,“孤才是大燕的未来,祖母千万不要忘记。这些依附在皇权之上的藩王宗室,世家大族,孤会一一铲去。”

他拂袖而走,剩下太后立在城墙上怒目而视,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今日的火,烧得很好看,祖母多看看吧,这便是违逆孤的下场。”

……

……

古人对寺庙和鬼神的信奉程度远高于现代,百姓们望着熊熊大火,跪满了长街,盛世火烧寺庙,这对于一个安定的王朝来说,都是不亚于一个荧惑守心的灾祸象征。

这件事情偏偏又不准归于灾祸一象,这些钦天监内的官员也正在挠破头皮想一个合理的,能安抚天下的解释。

有些人指导内部消息,更诡异的传出,火并非是意外,而是僧人自焚。

这种消息更让钦天监头疼,开的什么玩笑,不是意外!怎么不是意外!谁会活够了自己烧自己!

除非是鬼附身!

上百架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尸体被腾出来的时候,这些吵嚷的最厉害的人又闭上了嘴。

这件事情绝不简单,现在必须然他们简单!

风风火火的,在第七日的大朝会,既没有得出失火的结论,也不是故意放火这种扰乱民心的答案,而是让雨松青意料之外的——天命所归。

这清水寺本就是燕都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寺庙,高僧领悟真谛,带着一众小沙弥,弟子们得道真经,浴火重生,共赴西天。

这个解释,百姓们大骂荒唐,但是朝臣们却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不为别的,只因为消失的税银出现在了清水寺,这件事情就必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什么官员丧命,督查道官员碎尸凶手,这些东西在朝政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此事之后,李继不仅没有责怪柯万东和罗庭安,反而在两人现有官职之下恩赐出入东宫之权,一跃成为太子直系属官。

真可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时间,两人誓死护卫税银的“义举”使得他二人立刻成为了燕都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至于账面上的赋税和运往燕都的这一船赋税比对,似乎是账不对货。

得到这个结果,自然是所有人意料之内。

雨松青在松水院内砸着预备给李炽泡药浴的中药,随着手臂上被飞禽抓伤的伤痕渐渐愈合,她也李炽严加看管中松了一口气。

不许出门,不许任何人探视,不许做自己的事儿,必须等到伤口结痂之后才可以移动!

她又不是瓷塑的娃娃,碰一下会摔死还是怎么着?

对此,雨松青愤愤不平,但也不敢反抗。

毕竟擅闯密室这件事情,的确是她太鲁莽冲动。

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想磨灭火烧寺庙的真相,就连太后在此事中也紧闭口舌。

李炽在锦衣卫密折这件事情上对她没有隐瞒,她也猜得出来,南省死的四名官员都是李继安排在南省监督改稻为桑的巡抚,但督查道死的两人,是太后的人。

总的来说,任统和兰为生杀了南省四面官员,柯万东和罗庭安因为没有赴宴而逃过一劫,而另一拨人,杀了兰为生他们,带走了银子。

以免打草惊蛇,柯万东最初的计划只是让官银在滕山靠岸,将其转进清水寺避祸,因为他们知道,这批银子最终不会落入官府手中,兰为生不会让这些银子顺利到燕都。

果真,兰为生发现官船上的银子都是假的后,刀锋就直指他们意图栽赃陷害。

可惜天不遂人愿,两艘抵达藤山后,有人先人一步,杀了兰为生和任统,绑架了两人。

这些人是谁呢?

按照仁光大师圆寂前的话推断,他自己认了。

杀太后的人,抢劫税银,最后焚寺自刎,活脱脱一场大戏。

为了什么?

这是她这段日子苦思冥想都想不出来的结果。

究竟是为了谁,这和自杀式袭击又有什么两样?

无论朝堂如何变幻,清水寺都是远离尘世是非,都会受人尊崇,它已经屹立两百余年,又为何要参一脚?

仁光临死之时又为何会饮下毒酒?

是畏罪自杀,还是为了掩盖更深处的谜团?

清水寺寺庙之下的密道又是何人修筑?又为何与黑窟洞的机关相似?

她捡起被砸向地面的蚕蛹,剥开一层又一层外壳,露出里面光滑洁白的皮肉,然后碾碎。

隐隐约约的,她心里浪潮被推向了**,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夏风来的极快。

一夜倾盆大雨,将整个燕都洗涤了一般,天空澄澈,万里无云,连空气都清新许多,一扫因清水寺大火沉闷陷入阴霾中的燕都。

而此时的燕都,正在被一个惊天大消息而全城震惊。

荣王独女也就是金月郡主,被赐婚给京畿大将军封疆。

封疆此人,雨松青早有耳闻,他曾是李炽的副将,更随他参军北征,从一个小小的百户一路杀来,在四年前李炽移权的时候,成为京畿将军之一,其后的三年内,被太子提携,成为了架空李炽的一颗棋子之一。

金月郡主心悦李炽的新闻在燕都境内众人皆知,但更令人吃惊地却是另一件事情,封疆可是有妻子的。

嫁过来干什么?

堂堂郡主嫁过来做妾吗!

太后的人嫁给太子嫡系,莫说封将军不答应,就是太子能同意吗?

雨松青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了结,凭借金月郡主的脾气怎么着也会搅黄了这门婚事,但不过三两日,她与李炽好不容易围桌吃饭的时候,燕暮送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封夫人病逝。”

两人对视,李炽似乎在意料之内。

雨松青疑惑地盯着他,问道:“这可是……”太后的手笔?

“不是,”李炽加了一块肉放进她的碗中,“她的身体很不好,当年因救封疆小产之后便再不能生育,而封疆娶她时尚是白身,随着封家发达,封疆的母亲便有了休妻另娶的想法。”

自古糟糠之妻不下堂,但封将军算是有骨气的男人,不仅驳回母亲的请求,而且立誓休妻另娶。

“但今年起,她的身子便更糟糕,太后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所以在此时赐婚。”

雨松青讽刺一笑,“这些人,真是算无遗漏。”

燕都之人,谁人不算计?

静静地,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雨松青心里不是滋味,替封夫人不值。

要是她临死之前就看见有人大张旗鼓的自己男人谋娶下家,那不得活活气死?偏偏又是太后的旨意,婆家除了夫君之外无一人肯帮她,怎能不心寒?

女人一旦感性,便会止不住胡思乱想,她放下碗筷,轻轻靠近李炽的肩膀,煞有所思的问他,“如果有一日,我也要死了,你会不会也要另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