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炽有些闪躲,他侧身不让她摸到自己上的伤。

雨松青使劲儿推了他一下,又心疼的想去看他后背的伤,瞪着他淡然的面庞。

“你躲什么?”

“怎么着,是哪个小娘子给你挠的?还不让我看了?”

“青青!”

越说越没形。

低下头,他看着她,一双如寒潭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柔意,像是曜日水波,令她移不开目光。

雨松青也不跟他开玩笑了,板着脸,仰头瞪他,“给我看!”

毫不客气的刮下他的衣裳,雨松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块后背上纵横交错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且每一种伤口的样式和深度都不一样,刀伤,铁钩,箭伤……深深浅浅密布其上。

而现在,在这些旧伤疤上有一处长达两寸的刀伤,从结实的肩膀上横切到后腰窝,伤口周已经开始糜烂,整片血肉模糊。

这是新伤。

脱下简陋随意的包扎,那被扯动的伤口开始涌出暗红色的血。

雨松青气不打一处来,心头如瘀血积堵,眼眶顿时积起了水光,她急促的呼吸着,仿佛这些伤痕在自己身上。

“这怎么回事?”

“这些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他缄默不言,依旧挺直了胸膛,仿若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装深沉?”

雨松青简直要佩服死他了,管她的时候口若悬河,现在问他一点事儿,就开始跟她装聋作哑。

“如果不是扯到了伤口渗出血,你根本不打算让我知道是吧?”

李炽闪烁避开她撩着火的目光,喉结不停滚动,“没什么事。”

这伤口也只是看着吓人。

什么叫倔强,雨松青简直在他身上体会得淋漓尽致。

大男子主义!

她不想跟他说着这些让自己窝火的事情,她也管不了他,将自己常用的药箱拿出来,勾上线头点燃火折子消毒,一气呵成。

“天气热了,不处理会发炎流脓,得先清理腐肉后消毒缝合。”

她控制着自己不理他,也不跟他置气,就是看着这些碎碎靡靡的血肉,她无从下手。

她拿烈酒打湿手术刀器皿,停滞在空中,却久久不敢下手。

心脏通通直跳,这双敢给人做穿刺手术的手,拿个小针头都开始哆嗦。

她不敢。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医生不给给家属做手术的规定。

大二的时候,她曾经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妻子给丈夫做阑尾炎手术,人躺在手术台上,衣服脱了,麻醉打了,就等着开刀,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手术,她的手却开始发抖,甚至拿不稳手术刀,最后还是拜托他人。

以前她总觉得这个故事过于夸张,外科医生的手,怎么可能抖。

她也是从神经外科过来的,这双手,已经经历过千锤百炼。

可是今天她感同身受。

面对自己在意的人,稍稍磕到碰到都会心痛,何况还要亲自动手?

手抖如筛,她认命的阖眼,“我真的是服了你。”

她做不了,下不了手。

雨松青让人将老郑唤来,等到老郑匆匆忙忙赶过来,看过伤口之后,气得胡子吹上了天。

“心脏缝合都做了,这简单的缝合不敢?”

雨松青如实摇摇头。

着急的看着他熟练地拿着针线缝合,她按住了李炽的肩膀,眉头鼻子快蹙到一起,“轻点!”

男人的手本来就要比女人重些,看着这些针线穿梭在他的皮肉里,就像是扎在自己的身上,记得她跳脚。

“好了好了!”

“我来消毒,你不许弄了。”

老郑被她呜呜喳喳地推搡在一边,颇为幽怨,“要人的时候说得好听,不要人的时候马上变脸。”

关上门,他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两口子一个模样!”

……

……

她用棉花粘上酒,一点点的擦拭和整理剩余的痕迹,低眸垂帘,微翘的睫毛像是密集的扇子般晃悠。

“青青不必如此紧张。”

后背的伤痛已经被小猫爪子似的力度抚平,他凝视着她的还带着痕迹的小脸,鼻尖被融雪香的气味轻饶,任何痛苦似乎都被消磨。

“只是清理了京畿军的几个哨子。”

说话说一半,他还是告知她,“不小心,遇刺。”

拿着棉花的雨松青顿住了,她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为什么要去清理京畿军的人?

这应该是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京畿军兵变牵扯荣王遇刺,鑫国公被贬黜,封疆秘密受责,朝中李继可用之人,似乎所剩无几。

这是要放出信号让他重新兵权了吗?

“不是,只是替阿疆看管几日,恰逢青雨台修葺竣工在即,太子只是不愿意再生事端。”

其实她也算是趁了个好时机,选择这段时间回京。

因为燕都这两个月来的大事,真的不算少。

前有户部税银丢失,柯家罗家一夜入狱,清水寺大火,数百名僧人无故自焚,再者就是京畿军兵变,荣王遇刺。

她忽而觉得,这些事情都只是在为一件事情做铺垫。

青雨台竣工,太子登基。

也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燕都才如此热闹。

她忽而发觉自己也成了局内人。

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为了推动这样一个结果,为李继登基抚平障碍。

她看着李炽,动了动嘴,停顿了好久,说出来一句她一直想问清楚的话,“你……想让太子登基?”

潜意识里面,她不认为李炽是太子的人。

李炽抓紧她的胳膊,往自己身上一扯,沉思良久后捋了捋她的头发。

很显然,他并不习惯跟人解释这种东西。

“太子登基,天命所归。”

换继承人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是刀尖上添血的。

除非是继承人不是血缘不正,来历不明,或者太过无能,否则,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雨松青自然知道这一点,可是若李继登基……

她现在说不出什么好坏来。

李继,至少在明面上,他这个太子做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历史上,明事理有功绩的皇帝其实少之又少,多数人都是碌碌无为,被人辅佐着过一辈子。而他其实算得上是有手段的储君。

南省改稻为桑,北方签订盟约,中原内部的政令也能推行,沿海商贸往来欣欣向荣。

改革弊制,削藩集权,唯一的不妥就是税负太高。

成华二十年的税收,杂糅人头税,土地税,商贸税,远远高于昭烈帝时期。

可朝堂官员的薪资出纳没有增加,军晌没有增加,武器更新也停滞不前。

排除四年前用于北伐战争的用度,剩下的税银像是滚入海中的石子,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