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几号?”

季钦如是问我,我闻言一愣,迅速抬头看了一眼日历,回道:“二月十五日。”

他沉默,我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补充:“再过三天就是二月十八日,你的生日。”

他的表情很郁闷,他缓慢地起身回屋,好像即将过的不是生日,而是清明节。

于是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也许对季钦而言,确实是清明节没错。

我其实很高兴他今天愿意和我说话,虽然我和他是室友,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但他对我的态度很冷硬,仿佛我只是一件会说话的家具。

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关系竟发展至此,真是让人难过。

我大概能猜出他为什么会突然问我今天几号。

因为再过几天就是我和他做室友一年整,也代表另一个人消失了一周年。

我回来的第一个月,季钦就彻底发现我不是那个人了。

也许之前只是以为我是失忆?但可能我和之前那个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他终于按捺不住,直接说:“你不是泽安吧。”

我想说我就是泽安啊,我一直是,但当我对上他怀疑的、带着质问意味的目光时,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哪一个泽安了。

但我又确实是泽安,我的嘴巴开了又合,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季钦说:“你喜欢吃辣的,泽安半点儿辣都不能碰;你喜欢打游戏,泽安从来不打游戏;你只会代码编程,泽安会画画和唱歌;你五音不全……”

他稍微顿了一下:“最重要的是,泽安是左撇子,你不是。你们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我听得发愣,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季钦就已经摸透了所有的细节。

他又说:“你是谁?泽安在哪里?”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对上他的眼睛笑道:“季钦,我真的是泽安。”

我发誓我没有说谎。

季钦皱起了眉,还欲说话,我说:“但是你说的那个泽安确实已经不在了。”

“—他走了。”我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示那个泽安已经从我的脑袋里离开了。

季钦的表情登时一片空白。

我抿了抿唇,慢慢收回了笑容。

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但我好像并不受欢迎。

季钦很喜欢在我这里套和那个泽安有关的话,他很抗拒直视我,但又想知道那一个人的一切。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季钦常常问我这个问题。

我实话实说:“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那个泽安只是短暂地代替我了一段时间,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受人欢迎,结果现在,仿佛鸠占鹊巢的人是我。

季钦又陷入了沉默。

我笑嘻嘻地转移话题:“最近有部新上的电影,我看网评挺不错的,要不要去看看?”

季钦像是遇到洪水猛兽般往后退了一大步,匆匆地回了自己房间。

我撇了撇嘴。

季钦真扫兴。

那个泽安代替了我两年,很可惜我对那个泽安并不了解,不然我也愿意去稍微模仿一下他,好让我和他之间的差异不会那么大,不会让人没多久就发现我和他的区别。

我还换了工作,假泽安在我不在的那两年干的是画室老师的活儿。

我对画画一窍不通,辞职以后就去应聘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

幸好文凭还是我自己的,找工作也不会太难。

假泽安的性格很高冷,这几年也没怎么发朋友圈展示生活动态,相册里的照片也寥寥无几。

我随意翻了一下他的通信录,暗自咂舌,他连给别人发信息都是寥寥数语,能一个字解决的绝不发两个字。

他也不怕得罪人。

老天,他和我的性格也差太多了吧。

但是他的人缘很好,经常有人找我说出来聚聚,我怕穿帮拒绝了好几次,直到有一天,有另一个人来找我,我同意了。

终于是我认识的人了—我的大学同学傅姗。

见到是她的邀约,我松了口气,这几个月下来我每天家里、公司两点一线,都不敢和他人过多社交。

我和傅姗其实关系挺好的,我有很多关于她的记忆。

我反复滑了几遍聊天记录,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打起精神应约了。

结果傅姗也变了个模样,我记忆里的她还是个平刘海、黑长直、学生气很浓的乖女孩。

现在一看成熟了不少,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烫着大波浪发型,穿搭看上去也昂贵,看来她已经是个成熟的白领女性了。

我挥去心底的一点点陌生感,像以前那样笑嘻嘻地喊她:“阿姗!”

傅姗好像很不习惯,抬头惊异地看着我。

这种目光最近我看得实在太多了,我尴尬地笑了一下:“看我做什么呢?”

傅姗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好久没这么喊我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叫服务生点菜。

我记得傅姗也喜欢吃辣的,我们过去经常一起点很辣的火锅,还说以后要在四川或重庆生活。但因为假泽安的关系,我不敢点太辣的,在服务生问我说要多辣的时,我刚说中辣,傅姗就制止了我。

“别了吧,你现在又不能吃辣的。”她的语气淡淡,“来个鸳鸯锅吧。”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服务生点头离开,傅姗又叹了口气,和我说:“泽安,我这次喊你出来是和你说件事。”

我见她的神色并不愉快,于是小心道:“怎么啦?”

她又停了一会儿,说:“我仔细想了你上次说的话,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所以我还是不打算走了。”

我满脸迷惑,又有点儿紧张。

假泽安和她说了什么?

“你本来要去哪里啊?”我着急询问,傅姗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也是我最关心的人之一,但我现在居然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傅姗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我之前的公司要派我到新加坡去工作,我舍不得宋哥,你不是劝我留下来吗?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我的思维卡壳了,宋哥又是谁?

我离开了两年,对中间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好不郁闷。

“不过公司那边……我还得想一想怎么说。”傅姗叹了口气,满脸羡慕地说,“泽安,我真羡慕你,你成熟了好多,没以前那么莽撞了,你如果是我,就肯定没那么多烦心事。”

我讷讷地“哦”了一声,尴尬地说:“哈哈,我这么好啊?”

傅姗道:“是啊,每次和你说话,我都感觉能学到不少东西。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以前真的太傻、太单纯了……”

我沉默地看着她感叹着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巧火锅也上了,我便假装说要吃东西,这样就没空说其他的了。

我盯着那个鸳鸯锅,想了一会儿,还是将料放进了清汤锅里。

……唉,我真难受啊!

和傅姗分开以后,我觉得很疲惫。我记得之前我的生活非常单纯,我每天都很快乐,用傅姗的话来说,我天天乐得像个傻子一样。

但我回来之后,就很不快乐。

我把季钦当最要好的朋友,季钦却把“不欢迎我”四个字写在了脸上。我见了傅姗,结果人家也更喜欢那个假泽安。

我还剩下什么呢?哦,我的父母……

我稍微打起了点儿精神,这几天也就和父母打微信电话聊了聊,没露出什么破绽。他们可是生我养我的人,总不会也嫌弃我吧?

我立刻买了一堆水果、蔬菜就往老家赶,我妈开的门。

我有两年没见到她了,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喊了声:“妈!”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总觉得我妈的头上多了点儿白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妈“唉”了一声,抱怨道:“怎么突然这么感性了?还买那么多东西,哭什么啊,快进来。”

我擦掉眼泪,跟着她进屋:“我爸呢?”

我妈边拎着我的东西去客厅,边说:“他一会儿回。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啊,我记得你上次还和我说最喜欢吃我烧的鲫鱼汤,我去买鱼?”

我闻言愣了一下,我妈做的鲫鱼汤确实是不错,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她做的红烧排骨,我可以就着汤汁干掉两碗饭。

无法改变假泽安存在过,我只好笑了一下:“红烧排骨呢?我也想吃啊。”

我妈都要出门了,听到我说的话就折回来道:“又要吃排骨了?之前不是说最喜欢吃鱼吗?我都好久没做了……”

我“嗯嗯”地敷衍了一下她,她也懒得说太多,让我好好待着就欢快地去买菜了。

我很烦假泽安的存在,但我没有办法。

晚上我爸也回来了,看到我也不奇怪,笑呵呵地说:“又来看我们啦,你前段时间没来我还在念叨呢。”

我夹排骨的手停下,前段时间是指我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吗?

其实也没有多久,只是因为目前所经历的一切,让我有点儿害怕遇到父母。所以我想先靠微信交流获取一点儿安全感,再去找他们,就不会让变化那么明显。

我妈说:“是啊,你隔三岔五就回来看我们,你大学时不还老嫌我们烦吗?看来真是长大了,现在我和你唠叨你都很耐心地在听了,早这样多好啊!”

我盯着碗里的饭,轻声说:“是吗……”

我爸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小季最近怎么样了?”

“不会是吵架了吧?”我妈看我的表情,像是悟到了什么,放下筷子开始说教,“你一人在外,跟别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要互相体谅,知道吗?朋友之间的友情也是需要经营的,别搞冷暴力那一套啊……”

回去的时候,月亮高高地挂在树上,我的手里拎着我爸妈强行塞给我的一盒巧克力,脑袋一片空白。

假泽安,他做得可真好啊……

他孝顺、成熟、勇敢、稳重、懂事。他什么都那么优秀,大家都喜欢他,还有谁愿意回头看看那个平凡又傻乎乎的我呢?

这让我该怎么作为这个身体的原主,继续生活下去呢?

季钦又问我从前的泽安会不会回来。

我其实在那几天已经感到异常疲倦,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他又过来问我这个问题。

我无奈地告诉他:“你知道吗,其实我才是真正的泽安,之前那个泽安才是外人。”

季钦闻言,表情略微凝固,像是不悦。

“那他到底会不会回来?”他不死心地问,“比方说,真正的他,换一个形式回来。”

我出了会儿神,我好羡慕那个泽安。

我隔了一会儿才说:“也许会吧。”

这四个字像是又花费了我极大的力气,我觉得我无法佯装镇定地站在季钦面前,就赶紧走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我好累啊,为什么现在没有人喜欢我了?

我的朋友、我的父母都更喜欢那个假泽安,于是我也开始怀疑我为什么要回来,我就像一个不讨喜的反派,没有人期待我的回归。

好像一切只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