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大哥给后山的野猪宰了!”
平地一声雷,顾时东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张翠兰心口上,她眼前一黑,差点就站不稳了。
亏着边上的张大舅扶了妹子一把,张翠兰才没瘫倒在地。
绕是这样,张大舅叼着的旱烟袋也掉到了地上,他眼睛登时红了。
顾满仓手里的怀表拿都拿不稳,颤抖着嘴唇,要哭不哭踉跄往前迈步。
大舅妈和二舅妈在灶房里擀面条,听到外头的话,二舅妈眼角的泪就滚了下来,大舅妈握着的擀面杖没拿稳,骨碌碌滚到墙角去,她嘴唇动了动,呜咽一声,“大好的日子这是咋啦,不就是去后山一趟,安子怎么就遇上野猪了,还让野猪......”
这年头后山的野猪凶残的很,绕是村里的老猎人遇上了都要绕道走,前几年,村里就有个小伙子上山采蘑菇,遇上野猪,逃跑路上摔断腿,养了大半年。
顾时安是老张家一家子看着长大的,又是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一家人心情沉痛,哭的哭,抹眼泪的抹眼泪。
缓过来的张翠兰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挣扎着站起来,说什么也要去看儿子最后一眼!
顾满仓抱着她老泪纵横,“去,咱们都去。”
孩子走了父母总要去看一看。
老两口满脸泪痕,蹒跚着相携起身。
满脸星星眼的顾时东瞪瞪瞪跑回家来,一进门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疑惑,不是,有猪肉吃了,这么大的好事儿,大舅他们怎么这副德行呢?
顾时东舔了舔嘴巴,一脸期待地冲张大舅道,“大舅快点去村里叫人啊,我哥在后山宰了一头肥野猪,在山窝子里放着呢,咱赶快找人抬回来吃大肉啊!”
嘿嘿,今晚有猪肉吃喽!
痛哭流涕的张二舅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抬,抬野猪?”
“对啊,二舅你不知道我哥可厉害了,那么头大野猪,长面獠牙,四只蹄子跑的飞快,跑起来地动山摇,那家伙,老吓人了,我哥一根尖木头插在野猪喉咙上,又砰砰打了两枪,那野猪就四脚朝天见阎王了,哈哈......”
一口老血哽在喉咙的张家人:“.........”
臭小子手舞足蹈在那比划,压根儿没注意到老张家一家子喷火的眼神儿!
最后顾时东被愤怒咆哮的爹妈来了顿混合双打。
“兔崽子话都学不明白,害得老娘白哭了一场!”
张翠兰气得火冒三丈,手里的擀面杖砸在桌子上咣咣响。
顾满仓也气不打一出来,头一次想把老儿子揍个屁股开花!
老张家一家人皆眼神不善怒视着狗小子,顾时东捂着发红的屁股蛋子,委屈唧唧想解释,看老娘越想越气,又要过来削他,立马哇哇叫着跑了。
张翠兰要去追。
张大舅没忍住笑了,过来道,“行了,翠兰打一顿出出气就可以了,其实这事儿也不全是东子的错,孩子来家里报喜,心情激动把话说错了,咱们跟着听了一耳朵,也没想想孩子话是真是假,好在虚惊一场。”
大外甥没事,张二舅也跟着神气活现,“那可不是,咱大外甥可是上过朝鲜,打的美国鬼子满地找牙的战斗英雄,还收拾不了区区一只野猪。”
二舅妈白了自家老头子一眼,瞅你那德行,刚哭成孙子的不是你?
快五十的老头子了,一会儿哭一会儿咧着大白牙笑,丢不丢人!
张二舅表示,不仅不丢人,人家还超级自豪!
大外甥宰的肥野猪,当舅舅的吃起来贼拉香。
今天的这场乌龙,很快随着红旗公社社员们的喜悦而烟消云散。
大队长家当公安局副局长的外甥宰了一头野猪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在张家庄流传开来。
那头野猪足有三百斤,一般汉子扛不动,张大舅挑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拿着编的手腕粗的粗绳,把野猪捆了个解释,众人齐用力,才嘿呦嘿呦把野猪抬回了村。
林瑶他们也跟着一同回了村。
那几个调皮小子瞒着家里去山上打蜂巢,几家长辈闻讯而来,先是抱着孩子哭了一顿,然后又抓着揍了一顿,听说是顾时安三人救了自家孩子,几家父母感激不已,居然要领着孩子跪下来磕头。
林瑶哪见过这个场景,赶紧拉着不知所措的干顾春梅跑回家,让顾时安去解决。
毛蛋和小妮好好回了家,两个小家伙没怎么害怕,回来路上被照顾的很好,一到家就睡下了,二舅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拉着林瑶的手好一顿谢。
春梅是自家亲外甥女,瑶瑶可是嫁进来的媳妇儿,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瑶瑶还能护住她的孩子。
二舅妈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张二舅看林瑶的眼神也无比慈爱,张翠兰更是不得了,她本来就把林瑶当亲闺女,这下更是给宠的没边儿了。
获救孩子的家长纷纷提着谢礼来大队长家,他们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手的都是鸡蛋、红枣之类的吃食。
老张家不收,那些家长说啥也不走,固执守在张家院门口。
就连冷脸的顾副局长出马也没用。
一家人迫于无奈收下了。
林瑶趴在窗口上看热闹,顾时安回来了,小姑娘白嫩脸颊被大太阳晒泛起红晕,仰头戳戳他,好奇道,“外头都说什么啦?”
顾时安捧着搪瓷缸喝水,“没什么,舅舅说晚上把野猪杀了,那头野猪三百斤,生产队留下两百斤,咱们家分六十斤,剩下的分给村里的五保户。”
这样啊,林瑶喜滋滋点头。
跟她盘算的八九不离十,这年头乡下打了野猪,大都是村里留下一些,有功人士拿一些,再剩下的就给村里的孤寡老人。
家里一下子多了六十斤野猪肉呢,林瑶盘算着,是烧锅包肉吃呢,还是炼成猪油呢。
不如吃一顿,然后其余的灌腊肠吃!
这年代腊肠就是过年也吃不到,去年老顾家才买了一斤猪肉,包饺子都不够,吃个毛线的腊肠!
绕是林瑶也舍不得一顿吃几斤肉,——虽然她空间超市里猪肉堆成小山,总要寻个正当理由把肉拿出来嘛。
林瑶想着,灌腊肠的时候她偷偷加上几斤,外人也看不出来吧?
至于家里人,吃肉的时候光顾着大口吞了,谁有心看看肉多没多。
林瑶回味起腊肠被炒的喷香,入口鲜香,肉的香味在嘴里爆开的滋味儿,就忍不住咽了咽哈喇子。
妈呀,她忍不住啦!
林瑶在那畅想腊肠的美好滋味,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放下水杯的某人一双狭长黑眸正幽深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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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警觉道,“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高大男人无声笑了笑,把小姑娘逼到角落里,他将唇覆在她耳边道:“今天的利息瑶瑶还没交。”
利息?她什么时候欠狗男人钱啦?
顾时安的钱不都是她的吗?
林瑶不知觉抿舔了下嘴唇,傻乎乎抬头,粉嫩唇瓣刚好被某人擒住。
她被亲的晕乎乎的,后来才知道,顾时安说的利息,是自己某次做梦答应狗男人一天一个亲亲的梦话。
“........”
*
当天傍晚,红旗公社的社员就把村里的杀猪匠喊来,磨刀霍霍把那头死的透透的野猪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炖了一锅香喷喷的粉条白菜炖肉。
红旗公社两百来号人,个个吃的肚皮滚圆,张二舅回家路上不住打饱嗝儿。
“过瘾,真过瘾,过年也没这么痛快吃回肉!”
“要是能天天吃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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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啥呢,天天吃肉不美死你。”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这天晚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执行任务的徐向前开着吉普车回来,本来以为村里的孩子又要蹿过来围着车看。
没想到大家伙儿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一个个抱着吃撑的肚子,跟肥硕的母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往家走。
不明所以的大头哥:“.....真是稀奇了。”
整个红旗生产队,只有顾时东在那惴惴不安,怕这怕那。
他怕大哥知道今个儿的事,那可就倒霉了!
狗小子鬼鬼祟祟在外头躲了大半天,连粉条肉也没吃几块。
一家人要走了,他才磨磨蹭蹭从后院绕回来,乖巧地跟在林瑶身后,把嫂子当护身符。
林瑶扯扯臭小子,小声道,“怎么回事,熊孩子是不是又惹祸了?”
恰好前面的顾时安回头过来。
顾时东一秒站好,比在车里正襟危坐的满仓叔还标准,那模样乖的不能再乖。
张翠兰瞅了眼,冷笑一声,没说话。
也就大哥和二哥给这个兔崽子说情,不然......
*
吉普车颠簸行驶在山路上,大半小时后总算看到云水县的城门楼。
到了大杂院巷口,一家子大包小包,呲牙咧嘴下了车。
下乡一趟真够累的,比上班还累。
一家人回了家洗洗睡了,顾时东充当小苦力,给他嫂子背了半篓子覆盆子,和一篮子红山楂。
覆盆子林瑶打算洗了做果酱,张家庄后山的山楂树,上面红艳艳的山楂挂在枝头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流口水,摘些回来晒干了,在家留泡水喝,开胃又清凉。
一天没在家,家里的两只灰兔子把窝里的菜叶吃的一干二净。
顾春梅丢了半篮子野菜进去,俩兔子低头猛吃。
林瑶蹲在边上,看母兔子的肚子好像鼓出来不少,就喊家里人来看。
顾春梅忧心忡忡,“母兔子不是生病了吧?”
林瑶摇摇头,看着不像,母兔子吃草可有精神,不是生病,难不成是有崽儿了?
顾满仓过来一看,很有力道的摸了摸母兔子的肚子,笑道,“揣上兔子了。”
林瑶三只心花怒放。
这么快就有小兔子了,离吃肉的日子不远了!
张姥娘七十八岁大寿过后,乡下忙碌的秋收还在进行。
东方红生产队,热辣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人汗流浃背。
穿着长袖,包着灰布头的林红娜弯腰驼背,跟个乡下老婆子一样在田里掰棒子。
大热天的,棒子地里又晒又热,尽管林红娜把自己包成个球,棒子叶上的小锯齿也时不时刺在她的脸上、胳膊和手上,又痛又刺又痒。
林红娜擦了擦脸上的汗岁,恨不得把竹篮里的棒子摔出去,大哭一场!
她在肥皂厂当临时工当的好好的,林红武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在厂里上了半年班,一分钱没攒下就算了,好好在厂子里上班也行,他偏偏不学好,跟着一群地痞流氓学赌博!
现在好了,林大国家的压箱钱都给这个废物偷去赌没了,家里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要债的那群混混不知道从哪儿知道,她是林红武的亲妹妹,三天两头找上门来跟她要钱。
林红娜哪有钱,她一个月赚的十几块钱也就够自己花的,有时候还要给家里块儿八毛的,有个屁的钱啊!
可那些混混不管这些,威胁她不还钱就把她抓起来,卖到山里老光棍手里抵债!
林红娜怕得要死,想去公安局报警又没那胆量,要是得罪了那群地痞,往后甭想有好日子过,她更不敢让孙家良知道这事。
孙家那个老太婆放说话来,说什么娶媳妇要那清清白白的好人家,言外之意就是她不是清白姑娘呗。
呸!老不死的,她跟孙家良睡觉的时候,也是黄花大姑娘呢!
孙家良想赖掉她,门儿都没有!
林红娜惹不起躲得起,她跟肥皂厂请了几天假,跑到老家来躲着。
林红武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李爱凤天天在家哭,一哭家里败家了,二哭宝贝儿子不知道咋样了,在外头吃不吃的饱,不然就是追着林大国骂他是个废物点心,跟着他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这话不光林大国烦,林红娜也烦。
生产队秋收,她跑出来上工掰棒子,好歹也能挣几天的工分。
晌午收工,她累的跟狗一样往家走,听见地头上两个长舌妇在那说话。
“哎,你听说了没,红旗大队昨个儿吃大肉了。”
“红旗大队发啦?”
“不是,听说是红旗大队大队长,那个当公安局副局长的外甥宰了头野猪。”
“红旗大队大队长外甥?不是城里老顾家吧?”
“就是他家,林大国闺女不是跟老顾家大儿子订的娃娃亲?他家大儿子是个当兵的吧?咋成了公安局副局长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家大儿子复原回来,就进了县公安局啦。”
“哎哟,林大国一家子这不得气的冒烟。”
“可不是。”@无限好文,尽在
两个长舌妇吃吃地笑,没注意到榆树后面的林红娜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