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盯着墙上若隐若现的纹样,一口回绝:“我很累,现在没力气应付你。”

艾兰因态度不改:“当然,我们可以等你感觉好一点再谈。”

她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对话终结,艾兰因仍旧坐在床沿,过了一会儿后温声问:“要坐起来补充一下水分吗?”

“不要。”

“如果感觉冷,我把室温再调高一些。”

安戈涅干脆把被子卷过头顶,隔了一层屏障的语声闷闷的,冲淡了些微措辞的恶劣:“安静点。我一听你的声音就烦。”

艾兰因就真的不再说话了。安戈涅感觉到,紫罗兰焚香的信息素气息稍远离了一些。艾兰因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就此判断,他应该回到了窗边的扶手椅上。

安戈涅慢慢地将头重新钻出被子,闭着眼平复呼吸和情绪。她身体里字面意义地像有火在烧,分不清有多少是费洛蒙,有多少是烦躁。

即便艾兰因只是一言不发地待在这间房间里,对她而言都是麻烦。

对O型抑制剂能缓解、却无法消灭omega对于alpha信息素的渴望。

艾兰因的信息素恰好是安戈涅喜欢的类型。距离太近,她每时每刻都在和想要贴过去的本能搏斗。他走远一点,她又从喉咙深处开始隐隐发痒。

她讨厌这种违背她心情的生理反应。

每到发热期的时候,她都想抓住随便一个人质问,为什么她是omega,为什么人类要有第二性别?!明明按照记载,在更久远的过去,蓝星的性别体系根本不是现在这样。

发热期扩大负面情绪,安戈涅的脑海中很快就几乎全是希望首都星立刻爆炸、星系十分钟后毁灭、宇宙今天就塌缩回虚无的消极念头。

“艾兰因。”开口时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对抗那股无处发泄的怨怒。

“我在。”

艾兰因悦耳的声音此时此刻分外让人难以忍受。最能传达此刻心情的话语脱口而出:“我讨厌你。”

艾兰因淡然应:“嗯。”

安戈涅深吸气,再出声时愈发刻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好像所有事都在你掌控之中,谁都只配当你俯视的棋子,没资格挑起你的情绪,让你动一动七情六欲。”

或许,她曾经喜欢的也是他这点。

艾兰因这次没有立刻应答。停顿数秒,他才听不出情绪地追问:“你还讨厌我哪点?”

“太多了。”

安戈涅翻身平躺,盯了良久天花板,自言自语似地喃喃:“如果仅仅是背叛王室,我只会生气你事先什么都不告诉我。可你还因为我拒绝顺从你的意愿而‘惩罚’我。

“路伽的、还有其他所有人的死伤,就算我有责任,但你也逃不掉。”

烦躁引爆后袭来的是疲倦,她忽然懒得再和艾兰因多说,疲倦地闭上眼:“我会一直为此恨你,但你大概也不在乎。”

“我从来没有承诺过,我会给你身边的人和你同等的对待。”艾兰因居然罕见地出言辩驳。

安戈涅心头火起,嚯地坐起身。只是那么一动,她就又有些冒汗。抑制剂的效果在减退。她靠在床头,抬起下巴补足气势:

“哈?我是不是还要谢谢首相阁下对我特殊对待,再好好自我检讨一下,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听你的话。

“可是不管我怎么做,到最后不都一样要回来任由你安排?!”

艾兰因搭在高背椅扶手的指骨收紧了一点。他的声调还算平静:“如果那时你立刻动身离开,我会接受你的选择。我和你的关联就到那里为止,我没准备强行把你带回来。”

安戈涅的声音拔高,不由有些发抖:“所以照你的说法,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到最后还是我的错?”

“我没有那么说。”

安戈涅抄起手边的抱枕便丢向艾兰因。

距离太远,抱枕没砸中目标,颓唐地摔在地上。

艾兰因站起来,捡起抱枕,朝床边一步步靠近。

是因为他情绪有了波动忘记收敛信息素,还是她突然间又变得敏感?清苦而强势的信息素像酝酿中的风暴,只是一个前奏就让安戈涅呼吸急促。

她往后挪动,把睡过的枕头也扔出去:“你走开!”

艾兰因伸手接住枕头,前进的势头却忽地一顿。

“安戈涅?”

没有回答。她手撑在身前,脊背微微内卷,胸口剧烈起伏,从脸颊到脖颈,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艾兰因立刻按铃,在同一层待命的医生和护士立刻冲进来。他们都是从侯爵府邸的人马,对安戈涅的身体状况并不陌生。

“殿下的抑制剂失效了,又进入了发热状态,上次注射是——?”干练的beta医生说着要翻看记录。

艾兰因即答:“五小时前。”

“正常情况下药效能持续八到十个小时。您对刺激源有头绪吗?室温太高,或者神经活动兴奋都有可能抵消抑制剂的效果。”

银发的alpha沉默半秒,垂下眼睫:“她刚才情绪很激动。”

饶是这位医生和艾兰因颇为熟悉,也没有立刻接话。

“是我的错。我——”艾兰因唐突地停顿了一下,“情绪妨碍了我做正确的判断。”

医护人员神色各异地低眉垂目:这话更加没法接了。

艾兰因已经调整好神色:“能控制住吗?”

“即便有情绪波动的原因,五小时就失效也很反常,”医生停下来翻看投影视窗上安戈涅的用药记录,沉吟片刻后说,“殿下可能已经对这个配方的抑制剂有了抗药性。”

这也是为什么omega基本都会拥有伴侣。

艾兰因问:“换一种抑制剂?”

“那也要再等几个小时才行。抑制剂里镇定成分不少,注射太频繁会造成永久性的损害。”

说话间,房中清幽湿润的omega信息素已经浓郁得让beta们都略感不自在。

唯一的alpha艾兰因却好像完全没受影响。他看了一眼被护士环绕的安戈涅:“那么怎么办?物理降温?还是让她进睡眠舱,睡几个小时再注射?”

“这种情况下睡眠舱催眠有没有用很难说。只能先尽可能让殿下降温,然后再观察情况。当然,还剩下另一种办法……”医生欲言又止。

剩下的办法当然只有由alpha临时标记安戈涅。

艾兰因没说话,医生就默默离开,到床边查看便携仪器上的生理指标。

半个小时后,安戈涅情况稳定下来,医护组却有点受不了房中持续散逸的信息素,暂时离开。

艾兰因坐在床边,身边推车上放着一筐吸汗保冷的降温用毛巾。

他熟练地用织物轻按安戈涅的脸颊和脖颈,擦掉汗水,也减缓灼烧的热度,专注的姿态竟然透出一丝宁静。

物理降温还算有效,安戈涅身上的红潮开始退却,整个人也比刚才安静很多,只是持续昏睡。

半睡半醒的昏聩中,她开始做梦。

梦境的内容显然并不愉快,她的眉头紧锁,反复翻身,时不时发出苦闷的低语。她身侧的床单被反复揪紧又松开,扯出一道道凌乱的褶皱。

艾兰因不知道第几次把她乱甩的手放回毯子下面,而后用冷毛巾贴了贴她的额头。安戈涅因为凉意舒了口气,随即又扭动起来,低却清晰地吐字:

“西格……”

艾兰因的手定在原地,良久没动。

冷毛巾停留太久,安戈涅觉得冷了,嘀咕着歪头闪躲。慢了半拍,艾兰因才将手收了回来。

银发灰眸的alpha盯着安戈涅看了半晌,忽然弯了弯眼角,好像对刚才的小插曲浑不在意。而后,他搁下不再凉爽的毛巾,从保冷筐里拿了换了一块新的。

仔仔细细地,艾兰因俯身擦拭起安戈涅的嘴唇。

“干什么……”她含糊地抱怨,别开脸闪避。

艾兰因托住她的脸颊不让她乱动,继续认真替她擦嘴。揉搓之下,唇瓣很快显现出异常艳丽的红,但他没有停。

“你干什么!”安戈涅忽然睁开眼睛,好像被弄醒了。

艾兰因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顿了顿才说:“有脏东西。”

“哈。”她嗤笑出声,声音难掩虚弱和疲倦,眼睛却是清醒的。

艾兰因表情霎时凝固了。

他立刻意识到,安戈涅更早已经恢复神智,之后的小动作都是装睡。

那声对西格的无意识呼唤是为他而设的陷阱。

他明明见识过她假睡装病的各种拙劣花样,这回却罕见地没有任何怀疑,就那么直接地、冲动地、愚蠢地踏了进去。

让他丧失警惕心和判断力,竟然只需要一个名字。

“和人接吻而已,脏什么?我不也亲过你。”安戈涅哑声说,欣赏着艾兰因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发热期的不适足以消减任何成就感,她没有预想中那么痛快。

但她怎么可以不痛快。

安戈涅用力加深笑弧,赠予他一个恶毒而甜美的微笑:“但亲你就像和木头接吻,感觉糟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