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西格骤然变冷的目光,艾兰因笑容不改。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巾和领针,“提建议”的声调温文和煦:“您不久前刚刚见过殿下,如果想再次参见她,还是改日更妥当。”
“她在哪里?”西格盯着虚掩的房门,又问一遍。
艾兰因依旧不正面回答:“您有什么事?殿下眼下抽不出空会客。如果有口信给殿下,我很乐意代您转达。”
西格唇线绷紧,一步上前,作势要打开那扇门。
艾兰因侧身挡住,面上依旧含笑,仿佛不在意对方可能会失手打到他。不如说,他正期待着年轻的指挥官因为情绪上头失态,并且坦**地表露出意图——
他的视线越过西格的肩头看向行宫门口的守卫,等待着这边的动静引得在那等候的护卫冲进来。
西格深呼吸,紧握成拳的指骨轻微作响。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态度比刚才更为冷硬:“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艾兰因笑而不答,一脸何出此言的困惑。
西格有些咬牙切齿:“我要见她,证明她没事。”
“殿下当然没事。西格阁下,”艾兰因轻轻叹息,“殿下十分有魅力,我并非不能理解您的急切。但还请您多考虑女士的心情,即便我去通传,她也未必愿意见您。
“毕竟……反抗军在首都星的军事行动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西格整个人瞬间绷紧。他缺乏笑意地呵了一声,失去了继续和他周旋的耐性:“她根本不想见的人是你。”
艾兰因唇角的笑意也淡了。
“一谈到你……甚至只是提到你的名字,她的脸色就变了。”这么说着,黑发的指挥官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蓝色绣球花束的残骸,还凄惨地散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牵起唇角,淡笑充满嘲弄:“送花同样得考虑女士的心情,她未必想碰你经手的东西。”
艾兰因只沉默须臾,反而轻声笑了:“按您的逻辑,在被殿下排斥这事上,您和我立场相近,又一次是盟友了。”
这说法触及了西格的逆鳞,他额角一跳,身周信息素气息暴涨。
艾兰因在同性的挑衅下面色不改,只有略微收缩的瞳仁泄露出不悦。
也就在这时,艾兰因背后的门稍微打开了一点。
银发的alpha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眉毛,还是让开了。
安戈涅从门缝中钻出来,反手关实衣帽间的门,看着西格面露讶色,顿了顿才说:“我在里面听到有说话声就出来了,没想到是你。”
她对西格随和友善的态度令两个alpha都是一怔愣。
“这里面是杂物间,我想看看有没有我曾经用过的东西落在这里,但好像都已经清理过了。”安戈涅对于她为何会在这门后的解释很是勉强。
“我之前也是那么说的,只不过您坚持要亲眼确认。”艾兰因已经调整好表情,从善如流地应道,立刻营造出刚才他们为谜之失物存在有无而争论过的气氛。
西格眉心揪起,显然根本不相信他们说的任何一句。
他随即快速从头到脚打量安戈涅,确认没有令人在意的地方,便抿唇不语,没当着安戈涅揪着疑点不放。他身上刚才冲着艾兰因去的攻击性也悄然消失。
而安戈涅就像是根本没听到两人刚才针锋相对的谈话,微微笑着看向西格:“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
西格望着她的笑脸,深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些微痛楚。
“我还欠你一个解释。”片刻沉默后,他简洁道。
“嗯。”安戈涅轻声应。
这一问一答指向两人在指挥舰上的对话,而艾兰因无从知晓他们那时具体交换了哪些话语。
他明明就站在安戈涅身侧,此刻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们之间骤然升起,将他隔断在另一侧。
艾兰因垂眸看着安戈涅,银白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弯虚幻的阴影。
而后,他嘴唇上翘,微微地笑起来;他愈发认真、愈加平和地看着她和西格面对面站立。
“可以等到明天吗?”安戈涅问。
西格停顿了一拍才颔首,那须臾的停顿无端给人以失落的印象。
她轻声补充:“我也想整理一下思绪。”
他怔了怔,表情柔和了些许:“好。”
“能交给你吗,老师?”安戈涅这时忽然看向艾兰因,“请你制造一个我和他能恰好偶遇、能够交谈一会儿又不引人生疑的契机。”
艾兰因没立刻表态,她就微微偏头,一脸无辜的疑惑:“不行吗?”
银发侯爵唇角的笑弧加深。他没什么起伏地说:“可以。”
她就回他一个灿烂到隐含恶意的笑。
西格眼神微凝。安戈涅挤兑艾兰因时绵里藏针的一面令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措。
“那么明天见。”安戈涅抛下那么一句,便脚步轻快地从西格身侧经过,转而踏上螺旋台阶。
她根本不担心会走错方向——行宫一层的居住区是相对朴素的客房,艾兰因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苛待她,肯定在楼上给她准备好了住处。
艾兰因向西格一颔首致意,没再和他多说半句话,不疾不徐地跟在安戈涅身后。
上楼的足音和夹杂其中的轻语渐渐听不到了,西格重新面向刚才那扇门。
他看得很清楚,艾兰因还有安戈涅都从中现身,在他抵达前,他们很可能在门后独处。
没上锁的门砰地开启,带得外间气流涌入,昏暗的门后随之散逸出些微尘埃的气味,看样子上个社交季过后,这里就疏于打扫和使用。
衣帽间狭窄逼仄,一眼就能看到底。
复古的储物架和挂杆上都空无一物。或许正因此,这空置的储物间勉强可以容得下两个人。
西格关上门,脸上没什么表情。
※
安戈涅和艾兰因在行宫的走廊上前进。她立刻发现这里的安保人员穿的还是红白相间的王宫侍卫服,而非反抗军的黑制服。
西格和艾兰因在这方面大约达成了协议,原有的部分卫队和反抗军暂时互不干涉。
“如果您不反对,您还是住此前属于您的套间。”艾兰因已经彻底恢复了素来的姿态,刚才在一道门板外和西格交锋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安戈涅一扯嘴角:“住在哪里的区别都不大,还是说,这里有我以外的住客?”
“目前没有。”
“国王在哪?”她的口吻更像是在谈论陌生人。
“陛下不在这里,”艾兰因稍作停顿,“您放心,他的精神还不错。”
安戈涅嗤地笑了:“宫中其他没死的人呢?”
“如果您指的是宫廷侍官还有近臣,他们大都还在保护性看管下,防止他们和保王党传递消息,背景可信的人已经回归岗位。”艾兰因似乎并没有向她隐瞒的打算,侃侃而谈。
“至于其他的omega,您或许也听说了,反抗军已经将他们接到新的保护设施,等局势稳定,会让他们自由选择出路。”
出路?恐怕大多数人面对选择,反而会茫然失措。
安戈涅忍住了追问的冲动。
艾兰因侧眸看她一眼,似乎因为她的沉默有些意外,随即了然。
她每年惯常居住的套间就在前方。一旦继续这个话题就很难随心所欲地中途收住,而她根本不打算和艾兰因再多说什么,更不要说邀请他进屋。
“我事先叮嘱过,您不喜欢有太多人服侍。这点您可以放心。只有您需要的时候,才会有人进屋。”艾兰因说着替她打开门。
安戈涅喜欢的清淡室内香氛扑面而来。艾兰因清楚她在生活方面的各种喜好。这种周到的细节曾经让她心思浮动,眼下只让她愈发恼火。
她往前走了一步,转过身冷冷问:“我有离开这间屋子的权利吗?”
艾兰因闻言抬起秀丽的眉毛:“当然。但是如果您要到户外去,还是请您带上护卫同行。”
“那么明天安排的事麻烦你了。还有,不要忘了给我开通权限。”安戈涅冷淡地说完,就按下门边的开关。
最后停留在她视野里的,便是艾兰因有些讶异的表情。
样式雅致的自动门在阖上前,猛地停止滑动。
一只纤秀白皙的手扣住了门板边缘,硬生生阻住了房门闭合。
“你干什么!”安戈涅声音变调,她疯狂地按关门按钮,试图越过“监测到异物”的警告,让卡顿的电子门重新运作。
艾兰因的手很好认,没有劳作的痕迹,看上去更适合握笔还有侍弄花草。但他远没有外表那么文弱。
较量一眨眼就结束了,房门默默地退缩敞开。
艾兰因在这一刻显得分外高大,仿佛是从局促的门框里挤进来的。
“你——”安戈涅退了一步就僵住不动。
她本能地感到,即便她一下子窜到房间另一头,他也会瞬息间进逼过来。
艾兰因却只前进了一步。她戒备绷起的身姿、紧张地一眨不眨的眼睛,还有本能抓起手边花瓶的动作,全都忠实地映在他浅灰色的双眸中。
他就这么看着她,只是看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恼怒、占有欲、嫉妒、自尊心受挫,安戈涅猜测的所有情绪,在他脸上全都不见端倪。
只有纯然的、迷路般的、与艾兰因其人并不相称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良久的沉寂后,他终于轻声开口。这是慢了许多许多拍后,他对她刚才质问的回答。
安戈涅抿紧了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搭腔,她没有自信能够维持嗓音不发抖。
艾兰因又注视了她好一会儿。
而后非常唐突地,他转身往外,一边走一边柔和地说:
“不论是那时还是今天,您都没有追问,我希望您留在我身边,之后对您究竟有何打算。大概,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他在门外回头,笑弯了好看的眉眼。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