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第一反应是否认。可她也不确定西格所说的是真是假。
那个时候她情绪燃尽,根本无暇去管理自己的表情。
见她不说话,西格便继续说道:“那颗星球上有武装人员清场的痕迹,而从行动模式还有遗落的部分物品判断,他们并非你的亲卫队。所以,你找了雇佣兵,或者说,另有人帮你牵线找到了合适的人实现你的愿望。”
他在这里收声,并没有指明这个“帮手”最可能是谁。
安戈涅的声音低而脆:“所以,你想证明什么?”
西格扯了扯嘴角:“你想要路伽死,我也可以帮你。但你没有想到向我求助,而是直接从王宫消失。你愿意和我谈论婚姻和未来,却不愿意向我求助。我……应该得出什么结论?”
“那个时候我刚刚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很混乱……”她抿唇,“而且你不赞成私刑,肯定更希望他得到公开公正的审判,哪怕那个人是路伽。”
黑发青年看着她,声音有些空洞:“你总是把我想得太高尚。他伤害你,试图杀害你,我只觉得他死得太轻松简单。”
安戈涅张了张口,无言以对。无可争辩,在二之月那番冲击性的事实的洗礼之后,她对西格完全是逃避的态度。她根本没想过向他、向政府军求助。
她看向电影画面,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此刻是大战后的哀悼时刻,银幕上也连着来了好几个肃穆的安静长镜头。
这时候再说任何话好像都不合适了,哪怕压低声音,每句话也会在安静的影厅中分外清晰。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安保人员已经不见了,他们大概察觉气氛不对,索性退到了场馆外面。
这下他们是真正的独处了。
唐突响起的对唱歌声中,银幕一改之前的静穆氛围,大胆的色彩明暗闪烁,将整个观众席也笼罩在了变幻不断的糖果色光影中。战争部分暂时结束,眼下是庆功宴和神话仙境的梦幻视觉特效时间。
与电影中泼溅色彩对比鲜明,唯二的观众都面色苍白、头发鸦黑,像是从黑白单色世界闯入色彩仙境的一双迷途者。
西格低眸望着在刚才的拉锯中忘记分开的两只手,突兀地笑了一下。
“我已经彻底不明白你想要什么了。你主动向我交底,是无法忍受保守秘密,希望坦白后和我重新开始,还是为了让我主动放弃你?”
“重新开始,原来仍然是一个选项吗?”安戈涅声音不稳,有几个音节差点没发出来。
西格难得把话题踢回她面前:“多少次我都愿意重新开始,但你怎么想才是唯一重要的。我原本不打算问的……”
他的眼睛因为痛楚闪烁了一下,原本即将出口的话语封存在舌尖。紧张的预感蓦地跳上她的背脊。
“安戈涅,我们……我现在对你而言,是什么?”
她一个激灵。
西格没有就此停下。
“如果不是因为你需要我这个政治盟友,你还会考虑和我结为伴侣吗?”
他就这么毫不留情地、鲜血淋漓地扯开他们关系那层温情的表皮,让下方白森森的骨骼暴露在彼此眼前。
不等安戈涅作答,西格忽然将紧紧与她交握的手松开了。她本能地有些心慌,抬眸打量他的表情。
西格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那双深蓝近黑的眼睛无端显得悲伤,但他的表情不再僵硬,反而有种长久地在水下沉潜后终于得以换气的松弛。
在此前长久的沉默中,他已经斟词酌句地下定决心,所以眼下他只是平静温和地将决断好的事告诉她:“我可以保证,即便无法成为伴侣,我们依然会是彼此信赖的合作伙伴。如果你需要,我甚至可以发誓,我不会因为不被你选择而迁怒你为难你。”
“所以,我希望你给我真心的答案。”
他说着没有偏私的话语,但眼神还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恳求,希望她好好考虑,再考虑。
安戈涅短促地连吸了几口气。
他给她的是陈述真心话的填空题,对她而言,其实还附加了一道选择题:说未必可靠的实话,还是说能够引导出平稳结果的谎话。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她冷不防想到,明明西格是这样正直坦率的人,和他相处时她却撒了那么多谎,有意的,无意的,善意的,有意隐瞒的,为了达成政治目的的,纯粹为了自己的……
既然如此,再多一个谎言又如何?细小的声音在她耳畔反驳。
只要持之以恒地维持一生,哪怕是谎言,又和真实有多少区别?喜爱并不是0和1两极的绝对值,她确实喜欢他,哪怕这份感情放在天秤上无法与西格的那份两边均衡,让这份喜欢在日积月累中沉淀发酵不好吗?
只要避开敏感的议题,比如利丽,比如她的秘密,西格无疑会是个理想的伴侣,安戈涅甚至可以想象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不应该对那种可以清晰看到的未来图景有任何不满。
再说了,他真的不会怨恨?他们的盟友关系真的不会因为缺乏了私情的润滑而崩溃吗?与之相反,只要她愿意说出那一个魔法的词眼,哪怕无法百分百确信,西格也一定会接受。
撒谎是合乎理性考量的选择。即便是艾兰因也无法否定这一点。
可是……可是。
她喜欢那样的生活,喜欢对她好的西格,却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喜欢可以想象的日常中的自己。
安戈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正直高尚的人,矫饰、迂回和随波逐流是她的生存本能,可她又无法忍受自己被欺骗,不惜代价也要追求真相。极致的双重标准,她知道自己是个集合了各种矛盾特性的混合物。
而西格仿佛与她完全相反,简单好懂,拥有她向往并且欠缺的所有耀眼特质。于是她将他擅自包装起来,放到了脑海中完美无瑕的模具里,搁置到高处仰望。
就像古代信徒在供奉前会焚香沐浴,无论昨天做了什么肮脏事,都会表现得像个虔诚洁净的信者;她和西格相处时,同样不自觉地隐藏了想法和性格,在他眼前表现出她认为他能够接受的样子。
因为她先入为主,已经认定了他不会接受她不加掩饰的作风和个性。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安戈涅已经品尝过被全盘接纳、不需要花任何力气作伪的滋味。
另外的那个选项随之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难掩的震颤如电流顺着脊椎游走,途经胸口,让心脏骤然加速。
刚才始终沉默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只有两问,简洁却致命:
——你想好,真的有持续一生、不会有任何代价的谎言吗?
——那是你要选择的活法吗?
安戈涅闭上眼,将纷乱的想法一件一件地清空。
她毫不躲闪地与西格对视,以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慢慢地说:
“你真的很好,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无条件地选择我、对我好,不计较回报。我确实认真想象过和你共度的人生,而且那绝对是不坏的日子,即便是现在我依然那么觉得。
“可你想要真心话,你也值得。”
“如果我们以另一种方式相遇,我只是安戈涅,而你也只是西格,会不会有别的可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继续现在的关系我很累,你也一样,总有一天会拖垮我们。我不会喜欢那样。”
安戈涅泪光闪烁地微笑起来。
“所以,在我们还有勇气放手的时候结束吧。”
西格下意识抬手要为她拭去泪珠,却用力将手收了回去。
“好,我们从此以后就只是政治伙伴,”他扯动嘴角,努力显得轻松,“在我平复好心情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嗯。”
他费力地从她脸上挪开视线,盯着银幕,好像在上面看到了与当下画面无关的图景:“这样我也不需要一辈子都活在公众视野里,等做完想做的事了,就可以隐退,建一栋有花园的小房子度过平静无趣的余生。”
安戈涅想说些附和的漂亮话,但词藻的储备被眼泪打湿,思绪一瞬间卡壳了。
西格好像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温声嘱咐:“如果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直接命令就好,不会有人多问一句。右边的出口直通盥洗室,如果你需要整理仪容,可以先去那里。”
“你呢?”
他顿了须臾,深深地、充满眷恋却也决绝地再看她一眼。而后,他转向银幕,平静地回答:“我会待在这里,直到剧目演完。”
※
提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想,他用假身份搭最快的一班客运飞船,挤在各有心事的人群里,直接从夜摩星城跑到了首都星。他高估了普通客运飞船的速度,抵达首都星已经又是第二天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那座已经不在他名下的水族馆门前。
他移动视线,同时充当光脑终端的浅色镜片上现出消息端口。
通过阿夹发送给安戈涅的消息依然处于未读状态。内容贫乏到他都觉得可笑:你在哪里?
比最蹩脚的搭话由头更拙劣。
航程中途提温想到,他其实可以在中转枢纽下船,改道去戴拉星。如果安戈涅真的和西格在一起,他们也只会去E区——那是对两人都有相当意义的地方。
可他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当初声称要保持距离让安戈涅自己选择的是他自己,可提温清楚,他远没有在安戈涅面前表现得那么超然镇定。即便如此,自己率先食言,因为一个传闻就慌张地追过去施压就太可笑了。
而且,如果去戴拉星本来就是安戈涅的选择,他不确定自己能在见到她和西格的样子之后保持冷静。
在这个街区转悠太久显得可疑,提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深色玻璃门前。
——认证通过。
入口为他打开。所幸安戈涅接手这里之后,没有动原本的权限认证,所以他依然能够入内。
原本雇佣的前台接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息投影的虚拟形象,是很符合水族馆定位的卡通水母。
“您好,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您的吗?”水母头晃悠晃悠地问。
提温对人工智能形象视而不见,茫然地看一圈接待大厅,才忽然说道:“调用访客记录,最近三个月的。”
“已经整理完毕,请您确认。”
除了提温自己,造访过这座水族馆的客人只有安戈涅。哦,还有第一次和她一起来的那个beta秘书官。
也只有面对直观的访客记录,提温才意识到,在首都星的短暂时光中,他比自己想得还要频繁得造访这里。
后来安戈涅偶尔也会来这里和他见面,次数不多,因为在这里精神容易放松,而提温更喜欢在与人会面时保持专注力。
那么为什么那时候会邀请安戈涅来这里?
事到如今,他依然无法给出答案。
提温将这里转赠之后,访客记录就只增加了三条。最上方的当然是他自己。另外两条属于安戈涅,第一次是他出逃之后两天后,她显然是来这里办理接管手续的。
记录显示,她在这里停留了十五个小时,深夜才离开。
第二条记录非常新,就在大前天下午。
如果弗雷的消息没错,安戈涅在动身度假之前来了这里一次。停留时间22分钟,这点时间只够她大致在馆内转了转就离开。
这意味着什么?她来这里,和象征着他的水族馆快速告别,然后和西格去了戴拉星?
毫无凭据,只有猜测,但是这个想法无法抑制。
提温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立片刻,迈开步子往电梯走去。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顶层,巡视领地般仔细地绕了一圈。水族馆每个水缸里的生物养护得当,和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变化。
但这也意味着水族馆里没有多出任何东西。安戈涅并没有在这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迹。
这固然可以理解为她想要将与他有关的地方保存为原样。但如果这就是他和她会有的仅有交集,他又不由自主希望她能把这里改得面目全非。
登上移动平台,穿过的水母群和鱼影,提温向着环形玻璃幕墙的底部、向着这片人造的深海更深处降落。
他的眼珠动得很快,机械地从一个生物挪动另一个上面。镜片捕捉他的眼球动作,与水族馆内部程序交互,立刻显示出他望着的生物的名字品类习性等详细信息。
咒语一般的生物学名涌入视野,流过意识,提取信息是提温经过训练后习得的本能,但他罕见地一个词都看不进去。
他的记忆力极佳,能一字不落地回忆起与安戈涅初次到这里时的对话。此时此刻,这座水族馆中的复制体海洋生命们成了货真价实的幽灵,绕着他洄游,强迫他重新听见与她的那一番称得上预言的对话。
“您不觉得吗,这些生命体的存在就是个奇妙的谬误。是模仿不复存在之物的赝品,是尖端技术唤醒的幽灵。”
“可它并不知道自己是复制品,它只是在遵循本能,努力地向前游,吃掉小鱼活下去。”
“如果它知道了呢?
“如果它知道自己只是个克隆体呢?”
“我又不是鱼,我当然不知道。那是只有它自己能决定的事。”
感情美化了记忆,指着一尾巨大鱼影说话的安戈涅像在幽暗水波的正中发光。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相当生疏,他不可能有这种印象。一定是大脑将之后某个她照亮他视野的时刻,与那个时候叠在了一起。
提温清楚这点,可还是闭上眼睛,让不曾存在的景象在脑海中多停留了片刻。
要成为谁,和谁在一起,度过怎样的人生,那都是只有她自己能决定的事。
提温危险地站在平台边缘,一眨不眨地望着下方。
他忽然非常想从这里跳下去试试。可是不知道为何,他最后终究没有。
冲动袭来又退却,平台稳稳地降落到最底部。
他摘掉电子墨镜,在仿若位于深海砂床的躺椅上仰卧下来。
光源只有上方的一盏顶灯,因为遥远,洒落下来的也像拥有了液态,鱼影幽幽地在身周在脸上粼粼地游动,明与暗都虚幻而柔软。
当初提温一时兴起决定斥巨资买下这里,就是因为喜欢从这里仰望上方的景色。很少有地方能让他平静安心到产生睡意。
这里是其中之一。
可现在,无论睁眼闭眼,打开关闭终端投影,他都能用皮肤、用所有感官察觉到周围空无一人的死寂。
安戈涅也很喜欢这里。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零碎的回忆便会抓准时机突然袭来,于是静寂愈加喧嚣。
最后提温索性紧闭双眼挺尸,说不准睡意就会降临。
他说不定会难得做个梦;又或者,等他睡醒,未读的消息就会有回复——无论结果,他自找的流放酷刑就终于可以结束了。
※
不知道过去多久,对时间的感知在等待中变得迟钝。
提温先听到了机械运作的声音,从方位判断,是这栋楼的电梯。他嚯地睁眼坐起来,两秒,又躺回原位,闭上眼睛。
轿厢门开启,提温听到了脚步声,踩在上方楼层馆内柔软的地毯上,很轻,但步子很快。即便alpha感官敏锐,但这是臆想还是真实,他一时间无法分辨。
只要睁眼,只要站起来去确认,就能立刻得到答案。
但提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下一刻,此前回到顶层的平台重新开始下落。提温听到了熟悉的器械运转声,几乎要被他几近失序的心跳声盖过。
而后又是足音,这一次极为清晰,一步又一步,向着他的方向靠近,踩在他心脏搏动的节拍上。
清幽柔软的信息素气息到了近旁,向着他俯就。
提温猛地睁开眼,翠绿的双眼牢牢锁住面前的脸庞。
安戈涅原本正低下来打量他,顿时吓了一跳,开场白都忘了:“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在装睡。”他的声调懒洋洋的,有一点得意,熟稔的态度好像他们不曾分别,昨天才见过面。
然而他的眼神到底出卖了镇定态度下的真实心绪:他的视线有些仓皇地来回在她身上转悠,一遍又一遍,好像怕少看一眼,她就会突然化作泡沫,消失在玻璃幕墙后的水波里。
安戈涅原本快要溢出来的情绪被这么一闹,不上不下地满在那里,她哭笑不得:“装睡就是你独特的问候方式吗?”
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万一是梦呢?”
她一怔。
“万一是我梦见有人坐电梯和平台下来,如果太着急睁眼,就立刻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着像玩笑的话,神色认真,手指却从她的脸一路走到肩膀,不动声色地将她整个人朝他带了一点,再一点。
玻璃上因为弧度变形的两个人影也越靠越近。
“啊,”安戈涅忽然支起身,指着前方快速游过的一尾大鱼,“就是它。”
提温一抬眉毛,直勾勾的眼神带了点谴责,但他还是配合地问:“什么?”
“那条鱼,它之前触发了异常标记,我还特意来看了一眼。”
“你大前天来这里,是为了看一条鱼的情况?”提温失笑,随即叹了口气,维持着仰卧的状态,调出水族馆的中枢系统,查看安戈涅所说的标记。
有一条双髻鲨确实带红色的标签。这代表着这条鱼出现了异常状况,需要特别注意。
提温速读提示说明内文,原来这条外形独特的双髻鲨寿命满二十岁了。这远远超出了本馆生物名录内的预计寿命,需要特别注意养护。
双髻鲨原本的寿命有时可以达到三十岁,但即便在古代蓝星,人工养殖的环境下海洋生物就难以维持原本的生命周期。作为基因样本采集来源的那条双髻鲨,甚至没活到二十岁。更不用说,这还是一条基于基因序列样本复原出来的克隆鲨。
不仅如此,从生命指标来看,它的状态相当不错,完全没有衰老濒死的迹象。
换而言之,这条鲨鱼现在还活着堪称奇迹。
提温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悟。她见状笑了一下,替他关掉了视窗,重新靠近。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问我这些鱼会怎么想。我没法代表鱼的看法,但如果我是这家伙……”
安戈涅双手捧住提温的脸,几乎与他额角相抵。
她垂落的一缕黑发末梢扫过他的颊侧。他觉得痒,但克制住了,。
“即便知道自己是复制品,我活的这‘二十年’也不完全是假的。”
她眼睛里有动摇的光,像在浪尖上闪烁的碎金。
这一刻,她的声音低哑,断句处尾音有些粗粝,赤|裸地**不曾真正消解的疑惑和惊痛。
提温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充当认真的听众。但他搭在她身后的手掌轻轻地来回抚摸,鼓励她说下去。
安戈涅还在从这条奇迹鲨鱼的角度叙述,但或许她早就忘了这件事。她只是将出现在脑海中的话直接念出来,全无顾虑,不假思索:
“我在水缸里遇到的其他生命也是真的;这片人造的海,既然我在里面,那么它也是真的;
“我不是复活的幽灵,我在这里,
“我……可以在这里的,对吗?”
“当然。”
玻璃映照出的影子终于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勉强分开时两个人都气息不稳。深水鱼缸底部的躺椅十分宽敞舒适,但两个人挤在一条上面就难免有些局促。
就像明明是两个人,却非要并排躺在单人**一样。
光线昏暗,提温眼睛里幽邃的部分便显得尤其大。安戈涅在他扩张的瞳仁里找到了熟悉的火苗。她于是确信,他们都想起了情境与当下相近又完全不同的十个小时。
“在我失去理智之前,我必须问……”提温有话要说,但又难以克制和她尽可能贴近的渴望,于是折衷和她碰了碰鼻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安戈涅闻言笑了:“你忘了?现在这里是我的了,我在管理中枢系统设置了提醒,一旦这里有访客就会立刻通知我。”
“啊……”他哑然,显然完全忘了还有这个功能。
金发青年惊讶瞪大眼睛失语的样子颇为新鲜,有种人畜无害的错误印象,安戈涅不自觉唇角上翘,飞快啄了一下他的嘴角:“欢迎回来。”
所有尚未商讨的问题都被这一句话抵消。
提温无言注视安戈涅片刻,手脚并用地抱住她,紧紧相贴,像两块吻合的拼图终于找到彼此。
“欢迎回来。”他也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