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新娶了嫂嫂, 居所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陈甍年纪渐长,迁去前院跟怀远一起。他先前居住的东厢房便腾出来给了怀安。芃姐儿还小,仍住在爹娘隔壁的暖阁, 西屋便暂时空着。
次日,怀安特意起了个大早,让郝妈妈把自己打扮的人模人样,去堂屋和全家人一起, 等着看新嫂嫂来给爹娘敬茶。
谁知刚一迈出自己的新居,就被提前赶来的怀铭撞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跑, 就被反剪双手摁在了石桌上。
“大哥, 你睡懵了吗!我是你亲弟弟啊!”怀安惊呼。
怀铭咬着牙, 声音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可真是我的亲弟弟啊!三道题被你加到三十道, 险些误了吉时,还拐带着芃儿不学好,钻到衣柜里吓唬你嫂嫂……”
他昨天半夜就坐起来了, 气得睡不着觉。
“爹——娘——大哥打我!”怀安扯着嗓子喊道。
堂屋里静的出奇。
众所周知, 沈聿夫妇是从来不管兄弟间打架这种小事的,有人单方面挨揍就更不会管了,喜闻乐见还来不及呢。
怀安只好积极自救, 赔着笑脸道:“大哥, 你怎么不跟嫂嫂一起过来?你怎么可以为了出一口气,就抛下自己的新婚妻子啊!”
“我先收拾了你, 再过去接她。”怀铭道。
怀安急急的辩解:“虽然但是……大哥你以一敌三十, 轰动了整个京城, 比当状元还出风头呢!而且经历一番挫折,更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婚姻了, 对不对?”
“我谢谢你啊。”
怀安赔着笑:“亲兄弟嘛,不用客气。”
怀铭连抽死他的心都有了。
好在这时,院门口的丫鬟喊了声:“大奶奶来了!”
怀铭松开手,捋平身上的褶皱,又变成那副萧萧肃肃,温文尔雅的模样。迎了两步上前,陪在新婚妻子身边。
怀安嘶着冷气,揉着酸疼的胳膊,错愕的看着他:哎呦你这年轻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但他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见到新嫂嫂来了,还是绕过石桌上前见礼。
“是小叔吧?”陆宥宁问。
“嫂嫂叫我怀安就好。”怀安笑道。
看着怀安歪七扭八的衣襟,陆宥宁问丈夫:“你们……刚刚打架了?”
怀铭狠狠帮弟弟整了整衣裳,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兄弟感情一向很好。是不是啊怀安?”
最后一句,是咬着牙对怀安说的。
怀安忙不迭的点头赔笑:“是啊是啊,咱们家主打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嫂嫂以后就知道了。”
怀铭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目光,揽着妻子往堂屋走,走了两步回头,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磨蹭什么,还不进来。”
怀安回瞪回去,心说你不把我摁在石桌上,我不早进去了吗?
……
品官长子聘妇,沈聿和怀铭各有三日假。沈聿不用上衙,一早便穿着齐整,和妻子一起在上房等着新婚夫妇上来敬茶。
陆宥宁一身大红色的团纹袄裙,外罩红色纱制氅衣,朝着沈聿夫妇盈盈下拜,满头钗树没有发出丝毫响声,鬓边一对耳珰几乎纹丝不动。这气氛搞得怀安都有些紧张,默默将爬上花架的芃姐儿抱下来。
喝过儿媳敬上的茶,沈聿夫妇装模作样的训了几句话,夫妻相处要互敬互爱,举案齐眉云云。
许听澜摘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拉过陆宥宁的手道:“这还是娘嫁入沈家时,你太婆婆给我带上的,娘如今把它给你。到了咱们家,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拘束。”
“是。”陆宥宁笑着应答,却依然拘谨恭敬。
随后,怀安带着妹妹给兄嫂行礼,同样收到了礼物,一人一个小虎头荷包,绣工别致,栩栩如生。
“嫂嫂,这是从街上买的吗?”芃姐儿问。
“是嫂嫂自己绣的。”陆宥宁解释道。
芃姐儿夸张的捂住嘴巴,一脸惊讶和疑惑:“可是娘说,好看的荷包都是买来的,是织女娘娘收了钱变出来的。咱们家用不上好看的荷包,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钱。”
“什……什么?”陆宥宁无措的看向婆婆。
众人一阵哄笑,许听澜扶着额头,将目光瞥向一旁的壁板。
“她那日嫌自己的荷包不好看,母亲逗她玩的。”怀铭向妻子解释。
陆宥宁恍然大悟,她蹲下身子,耐心的对芃姐儿说:“芃儿,嫂嫂也见过织女娘娘变出来的荷包,可是嫂嫂依然觉得,自己的娘亲绣的荷包才是最好……看……的……”
她的笑容逐渐凝固,因为芃姐儿当着她的面,把娘亲绣的小兔子荷包拿了出来,没有两个长耳朵,还真看不出来是只兔子。
实在是太草率了……
这下连许听澜都忍不住笑了:“夸不下去就不要硬夸了,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陆宥宁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娘照管家业繁忙,针黹女红只是小技,怡情雅兴的东西。”
许听澜拉过她的手:“今后多了你这个帮手,娘就有更多时间钻研女红和厨艺了。”
“娘还能下厨呢?!”陆宥宁惊讶道:“儿媳也喜欢钻研厨艺,只是总也做不好,父母兄长便不许我再进灶房了。”
许听澜道:“这有何难?娘虽然不擅长女红,对厨艺倒还颇有心得,来日方长,咱们慢慢磋磨。”
“好!”陆宥宁点头应道。
沈聿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兄妹三人活像被雷击了似的愣在当场。以前是一个,现在是一双!磋磨什么呀?磋磨他们爷儿四个吗?
芃姐儿硬着头皮小声说:“娘亲绣的荷包最好看了……”
怀安斜着眼看她:“你说晚了。”
婆媳已经达成统一战线,无可挽回了。
为了打断婆媳二人继续讨论菜式,怀安也拿出一份贺礼,算是他和妹妹一起送的。
这是他两个月前特意领着芃姐儿找了间工坊,现学现卖,用慢轮制作的土瓶,虽然器型不太完美,但胜在质朴古拙。等到了腊月,瓶中插上一支红梅,摆在窗台,古朴雅致。
陆宥宁表示非常喜欢,怀铭瞪他一眼,笑骂:“算你小子有心。”
怀安讨好的笑笑,默认大哥已经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
……
眼见到了辰时,老太太应该起了,怀铭又带着新妇去看祖母,顺便与其他兄弟妹妹们见一见面。
怀安则收拾东西出了门。随着朋友圈子的扩大,他应了几个小伙伴去看蹴鞠比赛。
到了这个年代,蹴鞠已经彻底沦为观赏性的娱乐活动,不但有比赛,还有民间组织的“圆社”,类似后世的足球俱乐部。怀安最喜欢的一支蹴鞠队,今天在白岩书院的讲经坪上有一场重要赛事。他软磨硬泡许久,爹娘才同意他独自出门。
结果到了白岩书院,却被告知球赛临时取消。
小伙伴们垂头丧气的各回各家,才听说是宫里的端妃娘娘殁了,为保险起见,当日民间取消了一切娱乐活动。
端妃是雍王的生母,入宫三十多年,荣宠不衰。皇帝为表恸悼,辍视朝五日,加谥安顺贤妃,皇妃、亲王、公主各祭一坛。并紧急招雍王进京,为生母发引。
雍王一路马不停蹄,带着妻儿回京奔丧,路上颠簸劳累,年仅一岁的孩子发起了高烧。
无论王妃如何哀求,他都似视而不见,一味匆忙赶路。
王妃可以体谅他丧母的悲痛,可儿子也是她的至亲骨肉,便改求雍王将他们母子安顿在沿途的一个府城中,孩子需要郎中,需要休息。
雍王到底没忍心带着重病的孩子继续赶路,派人保护他们母子,在距京城不远的安墟县安顿下来,求医问药。
……
皇妃薨逝,荣贺作为亲王子,自然是要随父母入宫至祭的。事有不巧,张岱传话来,第一批红薯成熟了,叫祁王府派人去看。
荣贺一脸遗憾的看着怀安。
怀安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先去看看,等丧仪过后你再去,红薯地又不会长腿跑了。”
荣贺点点头,眼睁睁看着他乘着马车,带着何文何武,牵着月亮去了城郊。
怀安这次没给张岱带甜食,非但没带,还把张岱的糖袋子抢走藏起来了——上了年纪的人,吃糖太多对身体不好。
张岱翻翻白眼:“谁先前还给我送糖来着?”
怀安将糖袋子藏得更严实了:“不是不让您吃,吃糖太多伤脾伤肾伤骨头,凡事不要过度,细水长流嘛。”
“小小年纪这么啰嗦……”张岱不耐烦的打断他。
“不是啰嗦,是希望您多活几十年,”怀安背着小手,大言不惭,“我打算把您往袁老的方向培养。”
“谁啊?不认识。”张岱道:“把我糖袋子还给我。”
怀安忙转移话题:“先生听说了吗?宫里最受宠的娘娘去世了。”
“关你什么事?”张岱道。
“家事国事天下事,保持一点敏感嘛。”怀安道。
“关我什么事?”张岱又道:“把我糖袋子还给我。”
怀安:……
油盐不进是吧?
一老一小拌嘴拌了一路,来到张岱耕种的那片红薯地,红薯已经完全被刨了出来。原来是邻里种完了麦子,争先恐后跑来帮老先生干活。
上称一称,折合一亩约七八石左右,足足翻了一倍!
怀安上去给了张岱一个熊抱,把张岱撞了个七荤八素,一把老骨头险些散了架。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扩大试验田,继续育苗、筛选,选出最精壮无虫害的苗,就可以小范围尝试推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