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五娘虚弱地靠坐在**。
她头上绑了条厚厚的抹额,往日里红润的脸色也变得惨白,红肿的双眼中还带着几根血丝,即便如此,也有种病弱西子的美感。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位新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将手上的药递给她,轻声道:“夫人,该喝药了。”
这句话好似信号一般,苏五娘的泪又滑出眼眶。
她失神地望着侍女手中的药碗,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见她如此难过,侍女也不忍道:“夫人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身体。”
说罢,她还有些替夫人抱不平道:“夫人放心,旭日干将军已经去替您讨公道了,听说两边的人今天还打了一架,还是门都将军去了,把他们分开的,不过,古日将军被打了三十军棍,到现在也下不来床呢!”
谁知她说完,夫人也没有反应,只是淡淡道:“把药给我吧。”
侍女伺候她喝完药,就端着药碗轻声慢步地出去了。
大夫说了,夫人刚伤了身子,需要好好歇息。
侍女刚走出去,没过多久,旭日干就一把掀开帘帐,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大步走到床边。
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故意出现在古日面前的,是不是?”
榻上的苏五娘仿佛受到侮辱一般,惨笑着:“哈哈······我与将军的孩儿没有了,将军不仅没有杀了那人为我们的孩子偿命,竟然还要怀疑妾?”
她面色哀戚,脸上的泪珠不断滑落,说完话,就像是心碎一般,捂着胸口,偏过头不去看站在床前的人。
“自妾来此,出帐篷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今日若不是见小桃久久不回来,我怕她出事,便出去寻她,谁知······谁知会遇上!”
一番话说完,苏五娘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不闹不喊,就只是泪如雨下,让人我见犹怜。
旭日干一腔怒火慢慢降了下来。
这话是他和古日打起来时,古日喊出来的。那家伙嘴里的话,想来就没几句是真的,他也是气糊涂了,才过来质问五娘。
但他也不能确定五娘的话是不是真的,因为——
小桃死了。
被人揪着头发把头磕在了桌角,一击毙命。
死无对证。
旭日干站在那里沉默着。
苏五娘知道,他心里还在怀疑她。
父亲说过,不破不立。
苏五娘的唇角带着微小的弧度,而后神情坚毅地撑起身子,跪坐在榻上,恭恭敬敬给旭日干行了个大礼。
“将军不信五娘,五娘自知无颜苟活在这世上,妾别无他求,只求将军不要忘了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儿报仇,将军对五娘的恩情,五娘来世再报!”
话音刚落,她抽出自己发间的铜簪,一头青丝随之落下,发尾无风而动。
皓白的玉腕扬起,苏五娘用十足的力道刺向心窝。
这个位置,只要刺下去,神仙难救!
说时迟那时快,簪子透过三分皮肉时,苏五娘的手就被旭日干紧紧抓住,再刺不下去分毫。
“五娘!我何时说过不信你!”
旭日干夺过簪子用力掷了出去,赶紧将五娘抱在怀里,大喊着让侍女进来去请军医。
侍女进来后看见夫人满身的血,被吓得腿软,强撑着跑去找军医。
旭日干紧紧捂住五娘胸口的伤,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悔。
他心中是怀疑五娘,但没想到五娘如此贞烈,竟然想要用性命来证明她的清白。
原本还带着几分怀疑的心,现在彻底打消了念头。
五娘不过是被人献给自己的女奴,得了他的宠爱才被人称个夫人。
她能做些什么呢?定是古日满口胡言!
军医今天在苏夫人的帐篷里来来回回了多次,才终于帮人把血给止住了。
一番忙乱后,苏五娘闭着眼躺在**,原本苍白的唇色现在竟有些乌紫。
旭日干没办法在此久待。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古日的三十军棍绝不会是这件事的结局,凭他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上报王庭告他一状。
他们的事门都只会作壁上观,今日若不是怕事情闹大了不能收场,这人肯定不会出手。
他怜惜地看了眼**的人,出了帐子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就回了中军大营。
知道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苏五娘才慢慢睁开眼睛,笑了出来。
她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和旭日干的那点情分,说白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女奴,顶多是这身皮囊好看一些,但还没到旭日干舍不得的程度。
她赌的就是旭日干,不敢让她这个时候死。
自己的姬妾被调戏后流产,为了自证清白自尽而亡,但凡传出去,他旭日干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不得不跟古日翻脸,否则他以后拿什么脸来统领驻兵大营!
但偏偏这个时候,旭日干还不能和古日翻脸。
古日说她是故意出现在他眼前的。
这话说的没错,她杀了小桃,故意在古日眼前逛了一圈,把人引来。
她恰到好处的愤怒,楚楚可怜地求饶,柔弱不堪地躲避……
这些都是她计划好的。
她也知道旭日干会怀疑自己,那一刺,她存了死志。
她死了,旭日干定会与古日翻脸,哪怕合作还会继续,他们也迟早会打破局面;她没死,那定会洗脱自己的嫌疑,他们二人之间也会出现裂缝,口脂她还会继续涂······
怎么看,她都不亏。
苏五娘笑得更深了,眼中的泪坠下,流进鬓发间消失不见。
父亲,母亲······
你们等等五娘······
驻兵大营的另一边。
岳昭知道这件事起,就想到了昨晚苏五娘的话。
她说会帮她,这不会就是在帮她吧?!
但无可否认的是,苏五娘的举动确实帮到了她们。
驻兵大营三方联合的局面虽然没有打破,但旭日干和古日之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古日不会善罢甘休,旭日干也不会。
上行下效,两边将士之间的形势也越来越紧张,今日的事只会成为日后矛盾爆发的导火索,争执之风会愈演愈烈,除非上面的人开始插手。
门都出身小部落,背后又无人撑腰,在古日和旭日干之间拿不了乔,没有底气,也不敢站队偏帮谁,只能粉饰太平。旭日干又需要这一仗来加强自己的权势,帮大王妃与六王子震慑住其他王子。古日背靠大王子的舅舅,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不得不说,苏五娘这一招美人计虽然老套,但真是用得好。
“表妹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兆自然知道岳昭昨晚出门的收获,就是连他也没想到,苏五娘下手这么快,又这么稳准狠地撕破了局面。
“还不是时候呢。”楚念一眼看穿王兆的心思,出声打破了他的小算盘。
从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一把栗子,岳昭小心翼翼地埋进火里,抬起头却发现一帐篷的人都在盯着她。
岳昭:“······我放得多,待会儿熟了我们一起吃。”
她还在长身体,饿得快怎么了。
况且带的粮食又不多,这几天她都没吃饱!
“谁问你这个了!”
王兆嘴上说着,又从后面掏了一袋肉干出来塞进岳昭怀里,道:“现在刚好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
趁他病要他命!
苏姑娘硬生生撕开的局面,他们难道就这么看着?
岳昭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伸出手指摇了摇,笑道:“楚念说得对,时机未到。”
“先不说我们的人还在路上,就靠我们十个人也做不了太多。”见王兆还是一脸困惑,岳昭又给他解释道,“再说苏姑娘这一手,最厉害的地方还没到。”
楚念掀开帘子,又看了一圈外面警哨的士兵,回来搅着锅里的汤,接着替岳昭往下说:“现在他们之间还在合作,门都不想让他们闹太大,但现在,苏姑娘小产,古日挨了三十军棍。如果他们还想继续合作,共谋吉州,两边势必要出来一人低头。”
锅中升起的水汽飘到楚念的脸上,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外面乌云坠地,呼啸的北风压过了帐子里她们讨论的声音。
隐约中,王兆听到她接着道:“你猜,谁会肯先低这个头?”
最新的消息是苏夫人伤心不已,已经卧病在床,不能起身,这场局中最能舍弃的人不仅没死,还被旭日干保了下来。
古日的性格注定了不会让旭日干好过。
岳昭接过楚念递过来的大碗,笑着露出自己的小虎牙,道:“不过,这么好的机会确实不能让它就这么溜走了啊。”
她们混进驻兵大营是来做什么的?
她们就是来搞事的啊!
白神各部落布防图她们已经知道位置了,拿到就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明晚就是搞事的好时机,那今天不妨就给他们把火势加大!
岳昭对王兆招招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今晚再拿些东西出去,去找你那些兄弟。”
“就说,今晚有人在古日干那里看到了大王子的人,大王子不愿看到旭日干做大,派人来给他撑腰了。”
谣言只要散出去,明晚就可以行动了。
她又嘱咐帐内的人:“待会儿你们去马场转转,跟人家打打关系。”
这可都是要用到的人,不能吝啬。
岳昭站起身,出门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
她望着苏五娘帐篷的方向,皱起了眉。
她始终有种感觉——苏五娘不会用那个信号烟花。
因为,那天晚上,她从她的笑里,看到了死志。
作者有话说:
岳昭: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