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昭心里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她不是没见过美人。

相反,她身边的人无论方洛还是楚念,往上数已经出嫁的贾乐乐,往下的周曼语,她们都是美人。

只不过像苏五娘这样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美得让人心醉的气质,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难怪旭日干怎么都不肯把她换出去。

岳昭这么想着,依旧按兵不动。

从她进门开始,就已经被苏五娘发现了,但这个人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还好声好气地收留她,甚至想帮她遮掩过去。

这是个聪慧的女子。

岳昭收起匕首,坦坦****地坐在了帐篷中。

苏五娘出来看见她这样子,惊诧了一下,就笑了出来,小声道:“你还不走?”

“夫人不想让我走,我便留下来一会儿。”岳昭也压低了声音。

不管面前这个女子想要做什么,但她愿意出手帮忙就是一个讯号——

可以合作的讯号。

更何况这个女子与她同是汉人,她花些时间坐下来听一听也无妨。

苏五娘从最开始说的就是未国的语言,到现在,她也终于确定,面前这个人是未国人。

很多白神的人说未国的语言,总带着几分他们都不自知的口音,想要分辨出来还是很容易的。

“你是未国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明白,吉州城已经被屠城了,未国的大军还在路上,旭日干的驻兵大营中怎么会出现未国刺客?

“夫人还不知道?朝廷的前锋军已经到达吉州城了,我就是我们将军派来的。”

岳昭并没有把自己的底透光,她想看看,眼前的人究竟会怎么做。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想要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但看见的依旧是苏五娘永远不变的笑脸,这个笑好似面具一般,把她整个人的情绪全都藏进了心底。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杀旭日干吗?”

还不等岳昭开口,苏五娘又自顾自说着:“别想了,你没有机会的,他就是个惜命的小人,就连跟我欢好,都不愿脱去身上的内甲。”

岳昭唇瓣翕动半晌,险些语塞:“我······我奉命前来夜探。”

这位夫人说话这么豪放的吗?!

不过旭日干这习惯······啧啧啧。

“夫人好像对旭日干并无什么情谊?外面都传言你是他最宠爱的姬妾。”

光是这几句话,岳昭就能看出来,这位夫人与旭日干之间何止是没有情谊,你说她恨旭日干岳昭都信。

听了这话,苏五娘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咯咯笑了几声,声音清秀悦耳,十分动听。

笑完了,她依旧弯着嘴角,道:“吉州城前任知州苏俞卿,是我义父。”

她是被捡回苏家的孩子,苏家的兄弟姐妹都很照顾她,苏家也从来不曾亏待过她。

那时的她有多快乐,就有多天真。

后来,父亲重病在身,吉州内乱,父亲出城是想把他们都送出去,谁知道会撞上来劫掠的马匪,父亲被抓走,哥哥姐姐们当场被杀,她本来也要死的。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幼年时婆婆教她的一个道理,越是恐惧,就越要笑。

所以那把刀快要落下时,她一把扯去头上的纱笠,对着那人笑了一下。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很美。

对于怎么利用这份美丽,她简直无师自通。

她编纂出自己悲惨的身世,让他们都相信,她是恨着苏家,恨着未国的。

如她所料,旭日干相信了,他甚至都没叫人去查话里的真伪。

后来她才明白,对旭日干来说,一个宠物罢了,就算说谎了,又能怎样?

岳昭没有错过她笑里一闪而过的恨意,心下轻叹了一声。

苏五娘自然也看到她脸上复杂的神色,那一瞬间,不知怎的,她想到了他们被抓的那日,大哥要下车帮忙杀敌,却最终耗尽体力战死,姐姐不肯让自己成为白神威胁父亲的把柄,自戕在父亲面前······

几乎是顷刻间,家破人亡。

她望着岳昭,忽然笑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有一样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

岳昭诧异:“哦?姑娘说的是?”

她这下倒是好奇了。

“白神各部落布防图。”

岳昭:“······”

一上来就是这么重要的王炸?

"恕我直言,姑娘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种东西可是白神机密中的机密,别说苏五娘,就是白神内部,也只有少数人才能接触到。苏五娘不过是旭日干的姬妾,别说渠道了,就是接触它们的资格都没有,但看她这样子,又不像是在说笑······

“我当然没有。”苏五娘说得理所当然,她说完,有些期待地盯着岳昭。

谁知岳昭面色不变,就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有些无趣了,坦言道:“但我知道在哪里。”

中军大营这么重要的地方,旭日干当然不会放她进去,她唯一一次进去,还是因为古日强闯了她的帐篷,她跑过去求助,在那个兵卒开口前,她当着他的面取下了面纱,又趁他怔楞的功夫闯了进去。

她看到旭日干慌忙间,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

最后瞥到的,是那东西的一角。

就那一眼,她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苏五娘算了算时辰,眼见快要到侍女回来的时候,也不再与岳昭废话。

她直言道:“那个东西,被旭日干藏在了他帐内的沙盘里。”

说罢,她站起身,脸上还是笑得那样开心。

“我的侍女快回来了,你快走吧,凭你的功夫,拿到那个应该不难,放心,我会帮你的。”

“苏姑娘,你愿意回未国吗?”

岳昭问得很认真,只要她说愿意,她就带她走。

苏五娘脸上的笑顿了顿,她用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明明在笑,眼中却像是含着泪。

“回去?呵······我回不去了。”

看到她的手势,岳昭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这并不算什么,苏五娘的肚子还没有显怀,月份也不大。

岳昭道:“只要你愿意,你不会是我们的累赘,回去以后,这个孩子你想要就留下,你不想要,也有别的办法。”

谁知她刚说完,苏五娘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岳昭道:“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岳昭见劝不动她,只好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号烟花塞到她手里,低声道:“往后外面无论有什么动静,姑娘定要保重自身,你若是改变主意了,就把这个放到天上,我定会来寻你。”

说完,她细听了听外面的声音,撩开一条缝隙钻了出去。

苏五娘握着手里的信号烟花,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完以后还是把东西收了起来。

回不去了。

她的家人早就不在了,她回去能依靠谁呢?更何况,她也没有脸再回去了。

她成了旭日干宠妾的事,吉州不是没人知道,不回去,苏家还能得人赞一声高义,她如今的身份,只会让死去的家人蒙羞。

苏五娘摸了摸自己的脸,重新挂上美丽的笑容,她走到镜子前,给自己涂上了鲜红的口脂。

这是她自己调出来的口脂,只要几种东西混合起来就会产生毒性,东西不多,调出来的口脂毒性也不大,但这种口脂,自她被献给旭日干后,就一直在用。

如果今晚没有遇见这个探子,她也能无声无息地让旭日干死去!

而现在她又多了帮手。

苏五娘举起手细细摸着镜子,慢慢描绘出镜子中那个美人的样子。

有了帮手,能杀的就不止是一个人了。

将军的人来了驻兵大营······

这里越乱,对他们就越有利。

镜子中的人倏忽笑了。

那就让她来添一把火吧,

“夫人,旭日干将军派人来说今晚他在那边歇息,叫您不必等了。”伺候她的侍女掀开门帘,端着一碗血燕窝恭敬行礼,出声将苏五娘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她随手一指,道:“知道了,东西就放那吧。”

“是。”侍女小心地把东西放下,轻声慢步退出营帐。

苏五娘拿起银质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燕窝,垂眸又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反正迟早都是会死的,你别怕,娘亲会来陪你的。

一路避开警哨,岳昭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帐篷。

楚念守着还没有熄灭的火堆,见她回来,赶紧起身道:“如何?”

岳昭赶紧换回了伪装,把自己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才回答道:“倒是有个意外的收获。”

白神各部落布防图竟然被旭日干藏在了沙盘下,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要拿到其实不难,只是······

“楚念,我们的人到哪了?”岳昭套上盔甲,走到了火堆旁,借着火堆最后的余温暖手。

楚念拿着木棍从火堆里扒拉出几颗烤好的栗子,搓去上面的灰递给她,道:“刚到驻兵大营我们就把消息送出去了,按照他们的脚程,最快也要两天后才能到。”

她们之前找驻兵大营的人就花了不少功夫,她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吉州城不算太远,信鸽来回的消息不会慢,她们还要静待时机。

起码要等她们的人到了,才能完全搅乱驻兵大营的局势。

谁知进来了才知道,驻兵大营各方的气氛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紧张。

岳昭掰开手里的栗子,看手里被扒出来的完整栗子仁,唇角带笑地把它塞进了楚念嘴里。

“两天的时间,那也够了。”

不过,想要在短时间内把旭日干等人之间的合作打破,还需要她们再想想办法。

谁知就在她们发愁,怎么让他们三方闹起来时,这天下午,外面就乱了起来。

王兆出门打听了一圈,回来后脸都白了。

“他们说,古日将军冒犯苏夫人,苏夫人不慎流产了!”

“现在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岳昭: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