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对不起你,可他是真的喜欢你。他只是有点偏激,是我的错,我不够关心他,我一心想着绑牢花心的丈夫,我只把他当成固宠的工具,养成了他如今的性子。
他有过很多女朋友,他渴望被别人爱护,他一直不开心。
直到遇见你。我看得出,他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他在家里,从来没有那样笑过……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事,他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常常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直到深夜。有时候他给自己煮一碗面,一直放凉了也不吃。他的钱包里有一张你的照片,是你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模样。我看到他把照片丢了,后来又发疯似的找回来……
唐小姐,下药绑你这件事他是不知情的,都是他爷爷自作主张。也许他爷爷是心疼孙子,想促成你们的姻缘……我不求你和他在一起,只求你去医院看看他,也许你来了,他就醒了。
求你救救他。
方风情的话一遍遍在唐诗耳边回响。
她扮演了一个回心转意的慈母心像,可惜唐诗不信任她,连带她的话,都带了几分猜疑。但她说得声泪俱下,唐诗眼前不由浮现宋词落寞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烦躁,连超了好几个车,一直按喇叭。
阁休不动声色看她一眼说,“你曾经喜欢宋词吧?”这个家伙,在他面前好像没有秘密,哪怕方风情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在大厅,谈话内容也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
“有一次你还说他是你相公。”他侧过身子盯牢她的脸,“你不会现在还喜欢他吧?”
“我疯了吗,喜欢一个想杀自己的男人?”她恨恨道,“就算我和他之间有误会,他唆使你来杀我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那些事情是不是误会都不重要了。”
——我那些话只是说给爷爷听,如果我不那样说,爷爷就会逼迫我对你下手——
似乎潜意识里,她已经相信了他说的话。然而到底是晚了,他们终究因为这个误会做下了许多无可挽回的事情。
“明天我去医院看看宋词,别真被我一掌打死了。”阁休似笑非笑,“你要不要一起去?”
其实她本来想找个机会偷偷去的,既然阁休问起,自然要一起了,也好避嫌。她闷闷道,“明天晚一点去,省得碰到宋家人。”
结果第二天晚上八点钟去的时候,还是在走廊里遇到宋正途。这个老家伙不是真心爱护宋词,这个时间点居然会在医院。迎面走来,他一直看着唐诗,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诡异笑容。
唐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阁休挡在她身前,不动声色阻绝宋正途的不怀好意。待得他走远,阁休方低声说,“他身上有杀气。”
反正唐诗是没瞧出来。
病房里只有宋词一个人,身上插满管子,各种各样的仪器都显示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躺在一片白色中,面色几乎和周围的颜色融为一体。唐诗百感交集,轻轻握住他的手说,“我……来看你了……你醒一醒……”
他却是在做噩梦,眉头紧皱,攥紧唐诗的手模糊不清说话。她凑近他的嘴巴,听到他断断续续说,“我不是……不是废物……”
他一直努力证明自己,即使昏迷中也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和宋正途不一样。宋正途觊觎神笔是贪恋书中世界的巨大财富,而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唐诗鼻头一酸,低低道,“恩,你不是。”
“不是……不是我没有才华……是她,她活着……神笔只认她一人为主……”
他的喃喃梦呓,阁休虽然站得远些,但耳力好,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不由神情一凛。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唐诗可就危险了。想起刚刚离去的宋正途,阁休不由警惕起来。
唐诗却是懵懂不知,顺着他的话道,“对,你很有才华……你的小说,我一直都觉得很好……你起来啊,我们一起写小说,你是个文艺青年,你做什么生意……”
不知怎的流下眼泪。
“唐诗……”
她以为他醒过来,认出她,大喜,定睛一看,他却还是在梦呓,“对不起对不起……唐诗……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走。”她低低应下来。
这时阁休上前来,从她手中硬生生拉出宋词的手,她问,“你干什么?”
“替他把个脉。”
“不是应该把左手吗?”唐诗记得书上说因为人心脏在左边,所以把脉的时候把左手更能清楚一个人的身体健康状况。
阁休认真说,“左手右手都一样。”
他坐下来凝神摸脉,片刻后道,“伤到了五脏六腑。”
他那一掌拍得不轻,唐诗自是知道他的功力,不由担心起来。阁休看看宋词又看看她,问,“你想救他吗?”
“我不希望他死……”她谨慎措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希望他死。”阁休冷冷一笑,“他若死了,这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与神笔的秘密,连徐轻与都不知道你的生死决定神笔的认主。他留在世上,终究是我的心腹大患。”
“他知道我们之间是个误会,他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唐诗的心终究不够狠,她一直是个心软的女人,“你若是有办法救他,就拜托你了。”
无论如何,她没有办法看宋词眼睁睁死去。
阁休面无表情盯牢她看,半晌他道,“微水院里有一种治疗内伤的灵药,或许可以试一试。”
“那我们还等什么?”
直接在车中就过去了,唐诗连衣服都没有换,反正拿了药就走。微水院里的侍卫早撤掉了,只有丫鬟日日打扫,这个时辰过去不会惊动任何人。
谁曾想唐一霎住在微水院客房,阁休翻箱子找药瓶的动静被她察觉,她门都不敲,直接就推门而入,大喜喊,“姐姐,是你吗?”
好在是唐一霎,对她和阁休的怪异装扮没有表现出惊讶。唐一霎对阁休的态度就差得多,如果不是腰间无剑,她恐怕要剑指阁休了。
“怪不得那么爽快放出大师兄,原来你早知道大师兄还会回来。”
唐一霎是在山庄的地牢里找到沈长风的。起初以为是阁休不守信用,又将大师兄抓了回来。后来发现地牢已经废弃,没有守卫,牢房没有上锁,大师兄也没有受制,他要走,随时可以。
但沈长风不走。
他躲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即使唐诗和沈凉强制将他带出去,他还是会偷偷溜回来。在外头,他的情绪不稳定,尤其看到鞭子看到刀。只有在牢房里,他才仿佛回到家般安宁。
唐一霎一行人没有办法,只得留在山庄。赵袖儿与她作对,自然不同意。但山庄里还有一个替阁休办事的云颜,她将唐一霎一行人奉为座上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云颜懂得这个道理。
唐诗沉吟道,“沈长风应该是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在唐一霎和阁休同样疑惑的目光中,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是说沈长风遭到长期囚禁,因为各种各样的折磨,精神上对这个地牢产生依赖,只有在地牢他才觉得安全。”
“你是如何折磨我师兄的?”唐一霎恶狠狠盯着阁休。
“从他身上搜出胧笛后,我没有对他实施任何刑罚。”
唐一霎斩钉截铁,“我不相信。”
阁休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眼看就要打起来,唐诗出来做和事佬,“我说的折磨不一定指肉体上的,也有心灵和精神上的。比如一年来,他已经习惯地牢的阴冷和潮湿,以为自己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还不洗澡。也许起初他尝试逃跑,一次又一次被发现后,他自己也绝望了,渐渐认命了。”
她看了一眼阁休,“期间,只有阁休同他说话。啊,还有一个赵袖儿,赵袖儿折磨了一霎你,还想羞辱沈长风。是阁休及时发现,不仅送来金疮药,还警告赵袖儿不可妄动。沈长风在心理上就会感激阁休,觉得阁休这里才是安全的。”
“那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要怎么治疗?”唐一霎非常不理解这种病,受害人居然将坏人当成救命恩人。一想到大师兄瑟瑟发抖躲在地牢角落里的样子,她就恨不得杀了阁休泄愤。
“这需要时间的抚慰和亲人朋友的关爱,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唐诗心里记挂宋词,提议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过两天我们再回来如何?”
“不行,你们两个人隐居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事要找你们也找不到。姐姐,你等师兄病好了再走嘛。”到最后,一霎连撒娇都用上了。
唐诗无奈,“我真的有急事,人命关天。要不这样吧——”她推了一下阁休,“他是根源,他留下来。”
唐一霎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唐诗退了一步,她便也妥协了。没有人问过阁休的意见,都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想阁休不同意。他紧紧牵住唐诗手说,“不行,我在哪里你就要在哪里。”
不用这样秀恩爱吧……
唐诗凑到阁休耳边,“我保证,我一定回来接你。”
他无非是担心她一去不回,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这个时候特别固执,像个要糖的小孩子,“不行,你走我走,你留我留。”
她真是前世欠了他们两个,唐诗头都疼了。最后她只得在唐一霎这边下功夫,“这样吧,你给我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我们就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能干什么,但唐一霎对唐诗,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
她退出去。
唐诗就和阁休回到车上,再去医院,把药丸碾碎了喂给宋词。
然后阁休打电话给他的秘书,交代了一些事情。唐诗给周芷若发了个短信,说是又陪着总裁看心理医生去了。完了这才重新回到微水院。阁休戴头套换衣服,唐诗走来走去问,“吃了药应该没事了吧?他不会死吧?”
他就不耐烦起来,“这种事情谁能保证?听天由命吧。”
她察觉他有些不高兴,也许是沈长风的事情叫他心烦,明明已经和唐一霎化解恩怨,偏偏又有烂摊子。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心理疾病,这个世界没有心理医生,唐诗只能靠着自己蹩脚的理解安排唐一霎、沈凉以及沐盈盈轮流开导沈长风。
沈长风是个性子软弱、情感丰富的男子,这类人在囚禁过程更容易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留恋地牢,依赖阁休,唐诗就组织小剧场,演阁休遭袭击、武功尽失,再没有保护任何人的能力。
又叫庄子里的小丫鬟在沈长风面前演被人调戏非礼,躲到他身后,逼得他出手相助。
唐诗就是搜肠刮肚,根据以往看过的电视剧,隔三差五调遣庄子里的丫鬟小厮和侍卫配合演戏,让沈长风渐渐认可自己相信自己。终于有了一点进度,他愿意从地牢里出来,也开始说话,虽然还有些怕光,长时间呆在屋子里,但已经是好现象。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唐诗黔驴技穷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慢慢来,不要急,时间会治愈一切。”
一霎已经很满意了,她更加满意的是唐诗这几天调兵遣将的气度,“姐姐,你不在的那些日子,云颜俨然庄里的女主人,好些人夸她和阁休金童玉女,也不见她反驳,不害臊得很。我知道她是阁休请回来压制赵家父女的合作伙伴,她帮阁休打理山庄,阁休帮她那一房夺取云家家主之位。但谁能保不准她有其他想法呢?”
云颜回过一次云家,大张旗鼓用铁卫一路随侍,抬回家的礼物不仅名目繁多非常厚重。虽然是帮助庶子之女的云颜在云家站稳脚跟,是阁休暗许的酬劳,但惹得众人议论纷纷,都说神机山庄的庄主看上了云家的三小姐呢。
“这几日你把山庄里的奴仆使唤得团团转,云颜装得再好我也看出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和阁休走了,她就是山庄的女主人,你一回来,她就退居二线。你说她那样喜欢掌握主动的女人会允许这样的事情一直发生吗?”
唐一霎企图引起唐诗的危机感,唐诗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我只是用几个小丫头和侍卫,没有碍着她什么吧?”
“姐姐!”一霎恨铁不成钢。
唐诗就笑了,“我哪里不知道你的意思。就是要云颜有这种心思,她想当山庄的女主人,赵袖儿也想当女主人,她们两个势均力敌才能保持山庄局势的平衡。”
“是阁休说的吧?”一霎冷冷一笑,“为了他的神机山庄,就算姐姐不小心成为这两个女人斗争的炮灰也在所不惜吗?”
一霎说的是昨天晚上唐诗被人引着,走到小竹林里遇到吴道子的事情。就在唐诗和吴道子说话的时候,云颜带着阁休也来了,云颜张口就问,“唐姑娘和吴队长有什么话要躲到小竹林里说?”
硬生生灌输大家一个“唐诗幽会吴道子”的概念。
而引唐诗来小竹林的丫鬟,查出来是赵袖儿身边的丫头。
这件事最终没有翻出什么风浪,因为“阁休和唐诗情比金坚”,“阁休无条件相信唐诗”,但有人始终相信,无风不起浪,这种事多来几次,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唐一霎不觉得阁休会一直相信唐诗。
她觉得这个男人从以前到现在,没有变过,依旧是为了达到目的,牺牲任何人都在所不惜。
“他若辜负姐姐,我定不饶他。”
一霎目露凶光,唐诗连忙说,“他很好,他没有辜负我,他不会辜负我。”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是一个有前科的阁休。姐姐,我不放心,下次你们回来我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了。”唐一霎下一句话石破天惊,“所以姐姐,在我们分开之前,我要看着你和阁休成亲,下聘书上文牒,成为真正的庄主夫人,再无人撼动你的地位。”
“除非阁休辜负你,给你休书一封。”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必前来,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