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阁休走了没多久,唐诗就回来了。真是命大,如果在神机山庄或者街上同阁休碰上,这位从不信命的阁庄主大抵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不过没关系,机会多的是,只要唐诗还来这个世界,她总有一天死在阁休手里。
宋词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
他到天字一号房同唐诗汇合,一进来唐诗就闻到他身上一股味道,好似纸丢进火里的灰烬味。不过她没有兴趣探究,也不曾问他去了哪里散心,反正他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回去吧,还来得及去公司。”她淡淡说。
他迟疑一下,看着她岁月静好的侧颜,忽然低声说,“昨天,我在公司楼下看到你和那个总监在一起。”
啊,这件事终于被拿出来讨论。只有这个时候,现实世界的烦恼纷扰才一股脑袭来,她不是江湖上的女侠,不是一霎眼中的百事通姐姐,不过一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
唯一特别的是,她有一支神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唐诗抬眼,他的眸子清亮疏离,口气淡得像看得见鹅卵石的浅溪,“我看到你亲了他。”
或许,他希望听到解释。在对唐诗布下罗网之后,他的内心深处泛起复杂的情绪,宽容的他忽然愿意给她一次机会。
“是吗?”短暂的对视之后,她的语气更加浅淡,“你看到了啊。”
没有解释,或者她认为无须解释。
低头的瞬间,杀意在宋词的眼底闪现:唐诗,你选择了徐轻与,其实是为自己选择了死路一条。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践踏我的感情,轻视我的尊严!凌辱我的人,总有一天我要统统踩在脚底下!唐诗,两个所谓的哥哥,父亲,以及骂他废物的爷爷,一个都不会放过。
回去之后,唐诗急匆匆上班。
宋词却是请假了。
不免又惹得公司上下讨论一番,直猜测宋家事件是否有新进展。
唐诗的一亩三分地上,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周芷若坐在她的办公桌上汇报昨晚追捕任飞扬的行动,“被我揪住之后,他坦白从宽了。原来他妈逼他相亲,他不愿意,便把我拉出来做挡箭牌,编痴心不悔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唬得他妈以为他爱上了我这个老女人,亲自出马棒打鸳鸯。”
“然后呢?在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忏悔中,你就放过他了?”
周芷若冷笑,“想得美,破坏我名誉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诗洗耳恭听,周姑娘接着说:“经过谈判,他愿意付费邀请我出演他的女朋友,共同抵制他妈的摧残。”
“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出演费是多少?”
“俗气,我是看重钱的人吗?我一是为了拯救可怜的任飞扬,二是为了打击他那个嚣张狗眼看人低的母亲。”周芷若说,“我也就意思意思要了十万块。”
“你果然不是看重钱的人……”唐诗眨眨眼,“希望任飞扬的妈妈捧着一百万请你离开他儿子的时候,你可以坚持住。”
周芷若舔嘴唇,“我忽然觉得任飞扬应该给我加价了,不然我可能坚守不住岗位。”
她无耻地去找任飞扬重新谈判了。
唐诗看了一眼宋词空****的位置,收敛心神,开始写稿子。她写神机铸剑山庄陆续有女子死去,统统和季婉白一样,脖子有牙印,流尽鲜血,宛如干尸。每一次,证据都指向唐一霎。
明堂的人在路上遇到其他案子,脱不开身,只派了一个小人物先来了解情况。作为第一嫌疑人的唐一霎,首先被审问,因为证据不足,暂没有定罪。
山庄里却是人心惶惶,人人拿有色眼光看唐一霎,甚至有人提议杀了唐一霎以绝后患。
唐一霎吩咐五五,“你去请阁休过来,我有事和他说。”
五五面上恭敬,心里却鄙夷:定是招架不住,想对阁庄主使美人计。
她慢吞吞去微水院。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唐一霎嘴角露出古怪笑容。
今天的微水院有些安静,平日守门的铁卫都不在。五五毕竟想得不多,丝毫没有怀疑,便进去了,熟门熟路直达书房。
一般时候,阁休都在书房。
书房里,果然有阁休的声音传出来,“下一个……沐盈盈不能动,他父亲是个麻烦人物……就玉娘子吧,她独来独往,容易对付。”
吴道子说:“已经死了这么多姑娘,要不要暂时收手,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怕什么,左右有唐一霎做替死鬼。”阁休的声音冷酷无情,“我的魔剑等不了,一日不饮血它就会生气。”
五五大惊失色,明明阁休和她说杀人饮血的是江湖上的吸血怪物,他只是栽赃陷害唐一霎。可是没想到,杀人的竟是他自己。
那么多女子,那么多活生生的人。
对阁休再爱慕,现下也觉得可怕。五五牙齿打颤,却惊动了书房里的人。
“什么人?”
吴道子厉喝一声,手掌如铁钳,揪住了门外的五五,狠狠拉进了书房。五五跌在地上,仰望高高在上的阁休,吓得浑身发抖。她以为他是端华上仙,不料却是杀人狂魔,她一边哭一边求饶,“庄主,我……我对您一心一意,我不会说出去的……”
阁休居高临下看她,风轻云淡,“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我的魔剑,今天就饮了你这丫鬟的血吧。第四十个了,很快,我就要大功告成了。”
四十个了!
五五吓得瘫在地上。
庄子里死去的姑娘分明只有八个。
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恐慌,另外三十二个姑娘都是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的。那些被淘汰的姑娘,在回去的路上,悄悄不见了……
五五两眼一翻,昏倒了。
“真没用。”阁休嫌恶,不愿再多看一眼。
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享受荣华富贵的五五,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当她的血缓缓流入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铸剑炉,当饮了血的魔剑渐渐变得血红,“啪”一声,这柄被阁休寄予厚望的还未出炉的魔剑戮仙,断了。
竟然断了!
“怎么会这样?”多年心血付之东流,阁休双眼通红,勃然大怒,哪里有平日里谪仙的模样?他仿若修罗,几欲疯狂,大掌一挥,铸剑房内尘嚣四起。
亲近如吴道子也是畏惧的,小心翼翼说:“莫非五五不是处子?”
魔剑每日里饮的,必须是处子之血。如若不是,剑必毁之。
“哈哈哈……”阁休大笑,红红火光映着他的俊美容颜,画面说不出的瘆人,“这也是她设计好的情节?这就是她给我安排的人生?哈哈哈,她竟然给我这样的结果,好,好得很!”
神机山庄的庄主豁然望天,眼神决裂,“没有人可以掌控我的人生,就是你也不可以!”
铸剑炉内的熊熊烈火,仿若烧到他的眼中,他杀气森然,一字一句告诉吴道子:“盯好留夏客栈,她若出现,马上通知我。”
他要杀了她,亲手杀了她。
阁休杀气腾腾,唐诗犹不自知。
亲子鉴定的报告出来,宋词没有疑问的,是宋家骨血。
这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吧?但这天傍晚,下班回家的唐诗,在家门口又看到了宋词。他抱膝盖而坐,脑袋伏在膝间,身影寥落,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听到脚步声,他抬头,轻声说:“你能带我去书中世界散心吗?”
他最擅长的就是博取女性的同情吧?
真实的宋词不是这样。
就像她曾经打了他一巴掌,他毫不犹豫掉转车头,任她穿着高跟鞋走在深夜无人的街上。他骄傲,任性,好面子,被女孩子捧到天上,现在,为了神笔,他把这些统统掩藏起来。在看到她和徐轻与在一起后,他深受背叛的折磨,明明生气,却“忍辱负重”,一次又一次跑到她跟前来。
对,就是忍辱负重。
是虚伪。
唐诗眼神微冷,“你依旧是宋家三少爷,还要散什么心?”
他跟着她进屋,脸上表现的是恰到好处的颓败,“宋家三少爷有什么用?我母亲出轨是事实,父亲因此厌弃我——他本来对我这个从文的儿子就没有多大喜欢。在那个家中,我一刻都待不下去,可是又不得不依附生存,这就是我最大的悲哀。”
半真半假的演绎,如果不是心中有数,恐怕就要被迷惑了吧?
唐诗不动声色,做出为难的表情,“你这样一天到晚往我这边跑,怕是会引起误会。”
宋词愣了两秒钟,料不到她竟这样委婉拒绝他。背叛了他之后,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连他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肯答应。宋词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怒火,他压抑着不快,低声道:“非常抱歉给你带来困扰,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就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
一次,就够了,足够阁休杀了她。
唐诗站在书桌边看着他。
她的容颜笼罩在灯光的阴影中,他没能看到她面上浮起的淡淡悲哀。
神笔到底有多大的魔力,诱得他这样骄傲的男子如此低声下气?唐诗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同意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好,就这一次,以后,你不要来了。”
宋词藏在背后的手狠狠握紧。
她把他带到留夏客栈,他依旧是独自出去,临走时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她只是嘱咐他,“早点回来。”
唐诗并不想出去蹚浑水,如今神机山庄连连发生凶杀案,正是鹤唳风声的时候。她趴在窗口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热闹的摊贩,便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她去开门,没想到访客是阁休。
她挑挑眉,“阁庄主来得……倒是迅速。”
阁休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眉目张扬,抬眼的瞬间,唐诗在他眼中捕捉到浓浓杀意。唐诗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起不祥预感。
还没来得及细想,蓦然寒光晃眼,凉意逼人,她甚至没看到阁休出手,心口便传来剧烈绞痛。他的剑已然刺入她的心口,鲜血顺着剑刃一滴滴落在地上。他咬牙切齿,犹自不肯放手,一步步将她逼退,直至她的脊背贴住冰凉的墙壁。
他冷笑着,凌迟般,将剑推得更深。
削铁如泥的长剑,洞穿血肉,如入无人之境。
“这样应该能将你杀死吧?”他的嘴角挂着残酷到极点的微笑,“我会在这里看你流尽最后一滴血,看你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唐诗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吐出一句话,“我的……创世主。”
“你……”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唐诗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是,我都知道了,知道这里只是你笔下的一个虚构世界。”他终于拔出剑,唐诗沿着墙壁缓缓滑至地面,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阁休居高临下,“我要你知道,即使你是创世主,也掌控不了我的命运。这一剑,是你耍弄我的代价。”
唐诗痛得冷汗涔涔,望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有些无可奈何。死是死不了的,但该痛的时候还是会痛。她惨白脸,大口喘气,扶着桌子站起,想走到其他地方去。阁休拦住她,滴血的长剑横在她身前,“你逃不掉的。”
僵持中,只听到鲜血滴落的滴答声。
慢慢的,滴血声也没有了。
那个不可能愈合的血窟窿不再流血,不是鲜血流尽,而是渐渐凝固。阁休瞳孔紧缩,看到那个伤口不可思议地缓缓缩小,最后变成一个结痂的伤疤。
“不管多大的伤害,我都能化解掉大部分。”唐诗撑着桌面坐下,对刚刚的致命一击心有余悸,唯有这样震慑阁休,“你杀不了我的,在这里,我永远不会死。”
这样的结局,阁休丝毫不意外,“早就猜到了,你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杀死。杀人的方法那么多,我总要一个一个试过去。譬如绑你在火中烧,或者推你掉入万丈深渊,亦或将你五马分尸。我也很好奇,当你变成一块一块,要如何活过来?”
他紧紧捏住她的下巴,“你不会死,但是会痛不是吗?这样的折磨,才更有趣啊。”
他双眼赤红,显然恨她入骨,手上青筋暴起,几乎捏碎她的下巴。
“阁休,你敢!”
“你这么了解我,你说我敢不敢?”
唐诗抿紧嘴唇,是的,他敢,他是一个恶魔,是一个有仇必报心狠手辣的疯子。她有些怕了,煞白的脸色尚未恢复,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这样好像取悦了阁休,他露出笑容,“怕了?别怕啊,你是创世主,神机山庄庄主再厉害,于你眼中不过蝼蚁。区区蝼蚁你怕什么,你主宰蝼蚁的命运,捏死他轻而易举,你怕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舒展眉目,“我?我不过想要自由。既然你说你死不了,那就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受我折磨吧。神机山庄的地牢,你知道吧?你会一辈子困在里头,永世不得离开。回不了留夏客栈,我看你如何回你的世界兴风作浪!”
很好,他以为留夏客栈是来回两个世界的据点,唐诗喜欢这个误会。
阁休将唐诗带回神机山庄,亲自押入地牢。
隔着厚重牢栏,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瑟瑟发抖的唐诗,“我的魔剑戮仙你知道吧?你毁了它,毁了我多年的心血。我是把你丢进锻造炉中烧一烧呢,还是用断剑捅你几个血窟窿呢?”
唐诗缩到角落,大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给了你生命,我创造你,我是你的主。”
“我的主?”他一脸血腥,在地牢幽暗的光线中看上去尤为可怖,“感谢你给了我生命,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他转身离开,唐诗扑过来拍打铁栅栏,“你放我出去,你送我回留夏客栈。”
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在空旷地牢中回**。终于,确定阁休不会再回来,唐诗一屁股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嘴角泛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