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早上,一声惊恐的尖叫响彻神机山庄,吓得尚在梳妆镜前打扮的佳丽们面面相觑。声音来自北院,莫非北院发生什么大事了?在姑娘们涌过去的时候,阁休也带着山庄的铁卫来了。

季婉白的房间是吃瓜群众的聚集地。

佳丽甲与季婉白交好,每日早晨两人皆是携手去餐厅用饭。今日那位佳丽左等右等不见季婉白出来,便去敲门。谁知房门并未上锁,一推就开,只见季婉白倒在地上——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一具面容扭曲、浑身上下没有一滴血的干尸。她长大嘴巴,仿佛见到十分可怖的一幕。

佳丽甲站都站不稳,靠着小丫鬟哭得楚楚可怜,“庄主,季姐姐死得好惨,你一定要为她做主。”

阁休皱眉沉吟,检查过尸体的吴道子回禀道:“庄主,季姑娘脖子上有两排牙印。”

此言一出,众女哗然。

“莫非是传说中的吸血怪物?”

“难道是……”博学多才的佳丽乙忽然说,“书上曾记载,流波岛有吸血怪出没。”

“唐一霎是流波岛大小姐,这事可和她有什么关系?”

“啊,昨天晚上,季婉白和唐一霎起了激烈争执,还打了一架。”

“莫非唐一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一旁伺候的丫鬟插嘴道:“我听季姑娘说,唐姑娘自恃家富,很是看季姑娘不起,经常冷嘲热讽。”

“对了,她们打架的时候,我听唐一霎说去死吧……”

“唐一霎呢,这么大动静她怎么没来?难道畏罪潜逃了?”

群众们凭借蛛丝马迹给唐一霎定罪了,环视一圈,在人群中发现了唐一霎的丫鬟五五。质问下,胆小的五五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小姐打发我去串珠子,一千八百颗米珠子的项链,我串了一个晚上。”

群众再次发挥联想——

“定是她支开丫鬟,偷偷杀人去了。”

“走,到她房间看看。”

众人义愤填膺,哗啦啦涌出去。自始至终,曾经对唐一霎表示有特殊好感的庄主阁休,没有为唐一霎辩驳一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

“唐一霎,你在不在屋里?不开门我们就踹门了。”

她们已经做好唐一霎畏罪潜逃的准备,正打算踹门,房门呼啦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姑娘打着哈欠问,“诸位美女找一霎妹妹什么事啊?”

唐一霎说很快回来,唐诗便一直未睡,支着腮帮子一边看杂书一边等她。谁知小妮子说话不算数,迟迟未归,唐诗到凌晨才眯了眼睛睡觉,困得很。

她未梳头发,即使穿得白色汗衫亵裤,在众人面前也是落落大方。这样一看,与唐一霎只有五分相似,被与唐一霎熟识的佳丽们一眼区分开来。

“她不是唐一霎。”

“好像是上一次被赵姑娘打水里的那位唐诗姑娘。”

“唐诗,为什么你睡在唐一霎的屋子里,唐一霎呢?”

唐诗抬眼,与站在前面的阁休对视了一秒钟,阁休眼底波涛汹涌,在看到她从唐一霎房间出来的时候,也有一丝惊讶。

唐诗同学微笑着说:“昨天我在山庄的竹林被一条狗咬伤腿,一霎妹妹便把她的房间让给我休息。她之前住的客栈一直没退房,她自去住一宿。”

这时,人群中的沐盈盈似笑非笑,“我可以作证,唐诗姑娘确实是被狗咬伤了腿。”

她倒是会顺水推舟,若是唐诗毒发身亡,也是那只狗有问题。

有人问:“那昨天晚上和季婉白起争执打架的是你啦?”

阁休眯起眼睛。

唐诗开始编故事了,“季姑娘找一霎妹妹借套头饰撑场子,我不好替一霎妹妹做主,便婉拒了。不想季姑娘敏感,以为我瞧不起她,就同我打起来。我的功夫平平,连狗都打不过,何况季姑娘?多亏对面的姐姐们听到动静出来救了我啊。”

“那谁,你不是说听到打架的时候唐姑娘说去死吧?”

被点名的佳丽涨红脸,“许是我听错了。”

“你好像住得挺远,怎么会听到打架的动静?”

“我……也是听姐妹们聊天说起的……”

沐盈盈忽然闲闲问佳丽乙,“哪本书上说流波岛有吸血怪出没啊?”

佳丽乙脸一白,结结巴巴说:“我……一时记不得了……”

她支支吾吾的样子,众人便明白了她不过是落井下石,纷纷鄙视她。

“流波岛从来不曾出现过吸血怪,这恐怕是杀人凶手为掩盖真相杜撰出来掩人耳目的。”清亮的声音伴随着唐一霎的大步流星响起来,消失整晚的唐一霎终于出现,昂首阔步走过来,环视众人说,“听说旸州城的金捕快破案非常厉害,山庄里出了人命,应该上报官府才是。”

她第一个提议报官,顿时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而唐诗只会几招三脚猫,有目共睹,不可能是季婉白的对手。

那到底是谁杀了季婉白?

“唐姑娘常年居住流波岛,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阁休慢慢说,“官府只管民间命案,江湖案子自有江湖设立的明堂来断。”

他看上去一身正义凛然,“明堂的人正在赶过来。季姑娘在神机山庄出事,我一定会给她一个交待。至于是谁在山庄里兴风作浪,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

有了阁休的保证,姑娘们顿时安心不少,毕竟比赛还在继续,死的又不是她们,她们反而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竟很快把这件事抛开,偶尔茶余饭后当做八卦讨论一下。

众人慢慢散去后,阁休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唐诗的腿上,“林子里的是疯狗,我替唐姑娘看看伤口,别沾染了疯狗病。”

唐诗脸色一僵。

唐一霎看出端倪,忙来支援,“阁休,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好看人家姑娘大腿?”

阁休冷哼一声,他计划失败,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出手快如闪电,手中匕首一下割开唐诗的裤腿。唐诗差点摔倒,唐一霎及时扶住她,厉声喝道:“阁休,你干什么?”

唐诗腿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隐隐还能看到血迹渗出。

阁休心思急转,顷刻间恢复正常,拱手道:“唐姑娘,冒犯了。庄子里出了凶杀案,我也是一时心急。”

他转身离开。

待得阁休走远,唐诗狠狠瞪唐一霎一眼。唐一霎心虚地凑过来,先是道歉,然后关了房门压低声音说,她夜探神机山庄地牢遇到了沐盈盈,这才耽误了时间。

原来沐盈盈此番参加选举也是另有目的,“她居然和我的大师兄沈长风有一腿,大师兄失踪后,她一直暗中寻人。她怀疑大师兄被困在神机山庄,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成为庄主夫人,这样才有机会进入地牢。”

一霎抚胸口,“如果不是沈凉身上掉出玉佩,我们恐怕就要和沐盈盈打起来惊动山庄侍卫了。那块玉佩,沐盈盈身上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是大师兄送给她的。”

唐诗笑嘻嘻说:“你大师兄男女通吃啊,送了一块给沐盈盈,又送了一块给沈凉。哟,难道沈凉有断袖之癖?”

她揶揄唐一霎,一霎呸她,“沈凉才不是断袖,他是大师兄的结拜兄弟,他的功夫基本都是大师兄教的。我爹爹若是知道大师兄在外头私自授教,一定不会轻饶大师兄,所以大师兄嘱咐了沈凉不要说出去,也不许沈凉唤他师父,只以兄弟相称。”

一霎感叹,“沐盈盈,沈凉,他们都是来救大师兄的……”蓦然画风一转,恶狠狠说,“阁休这次死定了。”

唐诗往**躺,“将来沈凉去了流波岛,你爹爹一试他的功夫就知道出处。可以想见,将来老丈人见女婿不会愉快。”

“姐姐,你胡说什么?”一霎跺脚,“哎姐姐,你怎么又睡觉啊?”

“还不是等你等得睡眠不足……我老感觉忘记什么事了,等我睡一觉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微水院里,阁休负手而立。

吴道子在一旁请罪:“庄主,是属下失职,盯梢的人没有看到唐一霎出去。”

阁休阴冷一笑,“没关系,山庄里住了这么多女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我就不信死上几十个唐一霎还脱得了干系!”

他犹如暗夜的魔鬼,白发随风舞动,只觉杀机四起。

吴道子低了头说:“唐一霎今日提议报官,她是否知道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食忆蛊万无一失,她不会想起来的。她本来就是那样冲动单纯的性子,若真是想起了什么,她还会这样对我吗?”

若真想起来,肯定假意逢迎,又怎会同沈凉混在一处?

“还是庄主想得周到。”

阁休就是太聪明,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

“就是不知道唐诗睡在唐一霎的房间,到底是无意还是巧合?”阁休陷入沉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唐诗的兴趣更大。

外头有侍卫报告,吴道子先过去了解情况,然后走过来说:“庄主,有人给你送来一封信。”

阁休拆开来看,薄薄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欲知唐诗来历,速到留夏客栈地字一号房。

唐诗在留夏客栈的常住房间是天字一号房,而地字一号房在天字一号房对面。

“备马!”阁休毫不犹豫应约。

吴道子思虑多,“会不会有危险?”

阁休冷笑,“在我面前没有危险。”

天不怕地不怕嚣张傲慢冷血无情,正是神机铸剑山庄庄主阁休。很多个夜晚,阁休都在为今天的决定后悔,这是他这辈子最错的一个决定,差点毁了他。

他推开留夏客栈的地字一号房,等待他的是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唐诗的相公,据说叫宋词。

宋词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什么,见他进来也没有起身招呼。而地上,桌上,甚至**,铺满了一张张写满字的宣纸。

阁休捡起一张,上写:庆隆十五年,阁休扩建祖传地牢,地牢的密道通往花园湖中心,雕刻在假山上的一朵石莲花即是密道入口的钥匙。

又有一张写:阁休看似完美,其实最大的弱点是怕老鼠,小小老鼠他视为洪水猛兽。因为三岁时,阁休被一只大硕鼠咬伤,自此留下心理阴影。

还有一张写:阁休上不周山抓神兽孟极,被孟极咬伤,毕生功力只剩一半。

看到此处,阁休太阳穴突突跳,手背青筋暴起。这一张一张,写着的全是神机山庄和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功力折了一半,这件事除了吴道子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面前这个男子又是如何知晓?

宋词这时放下毛笔,轻轻说:“你在秘密铸造一把上古时代的魔剑戮仙,此魔剑铸造需饮七七四十九名处女之血,所以你假借挑选庄主夫人之名,聚集了许多未婚女子。”这是唐诗大纲中的情节,宋词在编辑处看到过,此时说出来,成了压倒阁休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这个计划太阴暗,唯一知情的吴道子也所知甚少,而宋词却清楚说出了处女的数字和此剑的名字。

阁休的脊背起了一层冷汗,他第一次觉得恐怖。

“你到底是谁?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看到这个世界的最强者惊慌,宋词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功,他气定神闲地微笑,“你所谓的这些秘密,不仅我知道,但凡看唐诗这本书的人都知道。”

“书?”

“没错,就是一本书,而你,是这本书的男主角。”

仿若惊雷震震,阁休后退一步,不敢置信。

宋词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轻轻挑眉,“噢,对了,因为你老是找唐诗麻烦,她最近考虑把你降为配角,把沈凉升为男主角。”

他应该听不懂配角和主角,可是他又好像听懂了。他失了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得宋词继续说:“是的,你的旸州,你的神机山庄,你所有的抱负和理想,所有的计划和谋略,都是唐诗写出来的故事。你,包括你生活的这个世界,统统是她虚构出来的,是假的。”

“也许你觉得荒谬,不过你应该发现了吧,你拿鞭子抽伤了唐诗,马上,你就被孟极咬伤了手;赵袖儿打唐诗落水,马上她就在浴桶中溺水了。唐诗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创世主啊,得罪了她,她要惩罚你们不过举手之劳。”

他确实怀疑过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

这个荒谬可笑的答案,竟然解开了他见到唐诗以来所有的疑惑。

为什么她有一股睥睨天下俯瞰众人的气势?为什么她看到他的手受伤意味深长地笑?为什么她知道他怕老鼠?为什么知道他身体部位的两颗小痣?为什么她神出鬼没无缘无故消失?为什么她有断肠虹的解药?

因为她是这个世界,是他,是所有人的创造者。他们是她笔下的人物,七情六欲思想动作皆由她控制。

太不可思议!太可怕!太荒谬!

他不可能相信的,他怎么会相信?可是,由不得他不信!这里的每一张纸都是证据!在这些纸面前,他是一个没有隐私的**人。

震惊和不敢置信之后,这位唐诗笔下的枭雄看似镇定下来,迅速思考宋词的用意,阴郁的眼神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现在,你肯定恨不得杀了唐诗吧?”宋词走近他,咬牙切齿说,“因为我和你一样,想要她死。只要她死了,就再没有人可以控制这个世界了,你,就自由了。”

杀了她,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