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三,四, 五, 六。

林真宜按下这六个数字,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 梁世京家的大门立马就解了锁,多随意的密码,几年如一日, 仿佛在说无所谓, 你们随便进,我没什么好在乎的东西怕被你们偷走。

客厅的玻璃茶几上, 琳琅满目都是酒, 已经积了小半的烟灰,搅和在盛了水的水晶烟灰缸里,下降,沉淀, 最后落在铺垫在缸底的纸巾上。

梁世京后背靠着沙发,单腿曲着坐在地毯上, 指间的细烟正袅绕, 听见玄关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也只是撩起眼皮, 轻飘飘扫了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家密码的?”

他语气随意,嗓音却沙哑, 眼神颓废, 上挑看着林真宜的时候, 让林真宜瞬间回到了几年前, 那个时候的梁世京,也是这种一副已经活够了的样子。

她一语不发,丢下手里的包,走到浴室接了盆冷水,走出来直接双手一扬,全部泼在了梁世京的身上。

趴在不远处的大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喉咙低吼,殃及到的沙发和地毯,速度极快地吸收了泼下来的冷水,但仍然有些来不及汲取的水在往四处流淌。

梁世京站起身捞了把正在滴着水的头发,露出能看见鼻间痣的精致额头,目光冰冷,表情如霜。

“林真宜,你来我家发什么疯?”

他掀唇轻哂,声音不大,咬字却凶狠,林真宜完全没在怕的,随手扔掉手里的东西,发出“哐当”一声。

“我看你不想活了,来帮你一把啊。”

她嘲讽回应,走近茶几,掂起一瓶酒送到梁世京的面前,玻璃瓶里的明黄色**流转着吊灯的光,照映在他的侧脸上。

“梁世京,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你展柜里的那些药,连开封都没有,要不是需要在我妈面前做做样子,你是不是连买回来都懒得买?”

“怎么?晚上睡不着的感觉很爽?”

林真宜怒不可遏,发出一连串的质问,看着梁世京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踩着湿漉漉的地毯,又无所谓地坐到沙发的另一端,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当年我就应该阻止我妈把你从雪地里捡回来!”

她这话讲得刻薄,没想到梁世京仰靠在沙发上,反而发出沉闷的笑声,从胸腔里低低漫出来。

他侧头望向林真宜,眼神平淡。

“我现在觉得,那样也挺好的。”

林真宜被这样的眼神刺痛,瞧着他又把脸转回去,把手上一直燃着的烟,重新送进嘴里,仰头吐出烟雾。

那些烟雾缭缭绕绕升空,消散,最后完全消失,她无计可施,弯腰摸起茶几上被冷水泼到的烟盒,从里面拈出一根也送进了嘴里。

“火。”

她居高临下地伸手,梁世京没看她,随手把手里的Zippo丢了过去。

林真宜稳稳接住,大大落落坐在他旁边,Zippo开盖的声音清脆悦耳,一开一合燃了嘴里的烟。

“大少爷还真是深情啊!十块钱的白娇你也能抽这么多年!”

她讥笑梁世京,看看手里的烟盒,抬手把它丢回茶几。

“我可做不到你这样,我现在觉得还是Marlboro好抽。”

“白娇太甜了。”

梁世京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背上,掸了掸积攒的烟灰,被林真宜这么一闹,家里早一片狼藉,也不在乎这点烟灰了。

他听完林真宜三句不离讽刺的话,眼睛狭长眯起,眸光明锐,嗤笑:

“我看上的东西,除非我不喜欢了,否则没有放手的道理。”

这句话似是而非,又好像意有所指,林真宜夹着烟,细长的烟在她的指间,很是优雅。

“你和金橘到底怎么了?”她转头问。

“五一我刚回来的时候,你们俩不还是浓情蜜意的吗?这么这才刚过一个月,连面都不愿意和你见了?”

梁世京没说话,他能说什么,说就是因为你回来了才会这样的吗,可是混账事明明是自己做的,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淡道:

“你别瞎掺合。”

林真宜作为女人的第六直觉又响起,她不觉皱起眉:“什么意思?”

“不会真和我有关系吧?”

梁世京又不说话。

林真宜往烟灰缸里掸掸烟灰:“那天我就觉得奇怪,金橘为什么要拿白堂英来试探我?”

梁世京侧目瞥她,听见她用一副侦探口吻开始分析:

“她忽然约我一起吃饭,又在桌上突然提起我们是同学,按道理来说,她连你都没告诉,没理由要告诉我这件事,而且她还特地把白堂英提出来,说才知道他和我们也是同学,最后——”

林真宜停顿,把手里最后一点的烟抽完,摁灭在了烟灰缸里,才继续道:

“她故意用那个故事,来试探我知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女主角……”

她勾着嘴角冲梁世京笑:“怎么样?我的单纯天真,演的还不错吧?”

梁世京指尖停顿,慢慢坐直身体,回视着眼前笑意盈盈,却有些陌生的女生。

“你怎么知道的?”

林真宜肩背放松,后靠到沙发背上,无所忌讳的表情:“当年你去找他打架的时候。”

“你特地等我和他刚分开,但是我走到半路突然忘记有东西忘拿了,所以就又折返了回去。”

“然后就不小心听到了啊。”

她讲得毫不在乎,语气淡淡然,就像被骗的人不是自己那样,梁世京坐回去: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

林真宜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透明玻璃杯里,圆润饱满的冰块,轻轻一动就发生撞杯的响声,她拿在手里看着,却没喝一口。

“因为你们都不想让我知道呗。”

“所以我就如你们的愿,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这样大家就能把这篇翻过去,这样——”

她把玻璃杯的酒,连带冰块一起,猛地翻转直接盖在了茶几上,似黄又泛着光泽的酒水,顿时淌得满桌都是。

“我以为这样,他就能和我在一起的久一点,起码说不定能日久生情,喜欢我的可能性会多一点……”

她宛如醉了一样喃喃低语,梁世京用手摁灭烟,从鼻间哼了一声:

“傻逼!”

他很少骂脏话,这句来之不易的粗口,让林真宜抄起手边的抱枕砸了过去。

“怎么说话呢!”

梁世京翻着震动的手机,没抬头,语气讥诮:

“不是傻逼是什么?明明知道对方不喜欢你,还巴巴往上凑。”

林真宜抄起抱枕又砸他,梁世京都没什么反应,她扔累了,坐下来,语重心长:

“阿京,我跟你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要是真舍不得金橘,你就去找她,告诉你有多喜欢她,女人跟你们男人不一样,你什么都不做,她只会想得更多!”

她言简意深地一直劝导,梁世京捏着手机沉默。

他哪是不想去找她,他每天都在想,可他怕这次金橘说的是不见面,下次他再去,就会从她的嘴里听到分手两个字。

那天金橘和他面对面,看着自己的眼睛依旧明亮动人,可是里面却平和静谧,平淡到里面找不到一点自己的影子。

所以他退缩了,连句为什么都没敢问。

因为他猜到为什么,却不敢提为什么,金橘不问,他就只能抱着侥幸,像个如履薄冰的人,没法往前走,也没法往后退,只能站在原地,还要时刻担心脚下的薄冰随时会破碎,他只能放任金橘走了。

林真宜还在喋喋不休,梁世京被她吵得脑袋疼,心里更乱,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没一会儿又换了衣服出来要走。

林真宜赶忙跟上去:“这么晚你要去哪?”

梁世京头也没回:“有个局。”

他说着就拿起玄关桌的钥匙开门,被林真宜拉住没让:“你喝酒了!”

梁世京眼神心不在焉,俯视着她没动,林真宜从里面读出两个字:“放手。”

她只好撇嘴:“那我和你一起去。”不然他这种状态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去干嘛?”梁世京蹙眉。

林真宜耍赖:“那你今天别想走了。”

“随便你。”

梁世京感到厌烦,把手挣出来,往外走

厚重的大门随之被“咔嗒”关上,徒留客厅的杯盘狼藉,还有趴在地板上,望着阳台夜空的大王。

六月份了,气温上升速度加快,白天天气好,晚上夜空繁星伴月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月亮都快挂在绿葱葱的枝桠上时,金橘还在ZM没下班。

贺骁来了,继上周周日,他第二次来了店里,金橘坐在二楼休息区,只是不懂,为什么他来店里,自己也没法走。

最近这一周,她除了上下课,在学校做课题作业,准备半个月后的期末考试外,有了空闲就会来ZM,以前动不动下班最积极的人,变成了下班最不积极的人。

她不知道原照在和贺骁说什么,百无聊赖,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抱着平板又把之前未完成的稿子细化了一些。

上周贺骁要花高价买断自己手稿的事情,原照知道后,表情很微妙,有些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说没事。

“小橘你要是想卖就卖,贺家人还是能信得过的,而且——”

他嚼着嘴里的糖,眼神若有所思。

“而且贺骁应该也只是帮忙牵个线而已。”

他这话讲得奇怪,金橘没听懂,但是原照说没问题,金橘也就不再纠结,想了想,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她看着原照:“原老师,你之前让我六月份给你回复的那件事,还作数吗?。”

原照抬抬下巴:“嗯?当然。”

金橘深吸了口气,眼睛坚定直视他。

“我想好了,”她说,“我想去。”

原照眼神幽深:“想好了?这事可不带反悔的。”

金橘用力点头,说嗯,“绝不反悔。”

原照扯着嘴笑:“这才对嘛!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放弃了,那就是个大傻子!”

金橘跟着她笑笑,没说话,当作附和。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金橘就除了学业上的事情,一直埋头在店里,别的同学要么忙着出国,要么忙着找工作,比如白银银,又比如周爱和李子佳,金橘想着,走了神,一抬头,原照和贺骁终于从房间走出来。

“那就这样说好了,回头帮我谢谢你哥。”原照拍了拍贺骁。

贺骁说嗯,没什么表情,他一直都是这样,和你说话的时候,看不出喜怒。

金橘觉得他和贺廷言太像了,以后一定是第二个贺廷言,她这样正想着,就见两个人望过来。

原照朝她招招手,金橘背着包,赶紧抱着平板小跑过去。

“那以后,小橘这边的事情就麻烦你和廷言了。”

他指着金橘和贺骁这样说,然后又转头看着金橘。

“你大黄哥那边的时间已经订好了,下个月七号走,七月七,正好七夕情人节。”

“后面的事情,我跟阿骁说过了,我这边忙,你接下来护照啊签证什么的,阿骁到时候带着你去弄,你跟着他一起就好了。”

他交代了许多,金橘脑子里却全是他刚刚说的那句七月七。

“那天是情人节?”她等原照说完,忽然问。

原照一时被她这话问得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点点头,说是啊。

“怎么了?这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金橘没接话,一旁的贺骁倒是表情玩味,提醒原照道:

“因为是情人节啊。”

他话讲得轻飘飘,给人一种微不足道的感觉,原照把这来来回回像绕口令的话,品了两遍终于回过味来,他似是心领神悟般长长噢了声:

“对,那天是情人节,你是想去约会是吧?”

金橘抿嘴,说不是,她低头无言,原凑性子急,自作主张安慰道:

“没事,从国内到意大利需要大概十二个小时,路程太长,到时候应该会是晚上的航班,你白天约会嘛!”

说完朝外挥挥手:“行了就这,走吧走吧,快回学校!”

他把金橘和贺骁往楼下赶,金橘站在楼梯上看他,原照已经丝毫不留恋地回了里间。

贺骁等在下面,瞧他不动,问她:“怎么了?”

金橘摇摇头,走下来。

“没什么,我还以为原老师让我等在那里,是有什么事找我。”

贺骁推开门,讪笑:“他不就是那样的人。”

金橘:“?”

贺骁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车就停在店外,一辆银灰色的欧陆GT。

“回学校?”他盯着金橘问。

金橘说嗯,说完见他就走到副驾位置打开了车门,歪了歪头。

这动作简洁了当,不言而喻,金橘赶忙摆手:“不用,我坐公车就行,这有直达学校的车。”

贺骁不接话,还是注视着她。

金橘心里叹气,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只得听话上了车,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坐这种车了,她坐上去以后,又习惯性的忘记系安全带。

贺骁余光扫了一眼,没有开口。

金橘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等了一会儿,贺骁却一直没有启动引擎,她转过头刚想问,一片黑影忽地压了过来。

贺骁的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水味道,像柠檬,又有点像柑橘,还有点像橙花的花香,离得近了,闻得更是清晰。

金橘闻着这股味道,后背下意识紧紧贴着副驾椅背,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只敢垂眼看着贺骁的头发。

他之前是短短的寸头,一段时间没见,头发现在已经长长了些,能盖过青色的头皮,但两边还是稍短。

他为人处事不露形色,系安全带也贯彻风格,金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个安全带,贺骁似是系得很慢。

系完后,贺骁又面不改色地坐回去,全程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金橘不想气氛变得奇怪,主动跟他道谢。

“谢谢啊,” 她不好意思道,“我总是爱忘记系。”

贺骁把车从巷子里倒出去,开上大马路,看着前方路况没回头,只说没事。

“以后要记得。”

声音淡漠,有些疏离,金橘嗯了声,然后车上就没了人讲话,金橘扭头看向车窗外。

走到一半时,贺骁连着蓝牙的手机响起,声音把发着呆的金橘差点吓一跳。

贺骁淡定戴上耳机,接通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金橘只听见贺骁说:“在外面呢。”

接着那边又说了什么,贺骁这边没说话,最后说:“位置发过来。”

再抬手就是把耳机摘了下来。

“回学校着急吗?”他忽然问。

金橘怔了一下,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赶忙说不着急。

贺骁就打着方向盘把车拐了个方向,顺口说道:

“有朋友在这边附近攒了一个局,刚推半天没推掉,你要是不着急回去,陪我去一下行吗?”

他难得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的话,金橘都没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回他:

“我,我吗?”

贺骁从后视镜侧头瞥了她一眼,说嗯。

“你坐在车里等我也可以,我就进去打个招呼,几分钟就出来。”

前方车况遇上红灯,他把车缓缓停下,转头看着金橘:“可以吗?”

问得客气又礼貌,金橘虽然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但是眼下的情况还是能分得清楚,别人特地送你回家,已经是情分使然了,这种情况自己再拒绝,怎么想都不合适。

她别无他法,只能答应,说好,没关系。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间,又恰逢周末,江市的各个玩乐场所都是人满为患。

贺骁的车往一条里街路边开,有门侍打着手势指导停车的位置,最后车子停在一个超大的酒吧门口。

金橘对酒吧这个地方,已经有了些心理阴影,看到门口的花花绿绿,花天锦地,莫名的紧张竟然而生。

还没来得及下车,贺骁的电话又响,他在车内接起,对着手机那边轻笑:

“别催,刚到门口。”

那边还说了什么,金橘不知道,只见贺骁挂断了电话后,突然表情有些为难,他露出这样明显的表情,让金橘很是惊讶。

“怎么了?”金橘主动问他。

贺骁像是不太好意思开口,好半晌,说:“你能陪我一起进去吗?”

金橘愣住。

贺骁神情耐人寻味,一只手肘支在方向盘上。

“他们今天好像聚了很多人,”他解释道。

“我怕到时候我一个人进去,他们会不放人,你和我一起,我正好可以找个理由,他们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有你在,我们走的就容易多了。”

金橘听着他这番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里有些排斥,他和贺骁本就不太熟,现在还要和他一起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参加一个陌生的场合,怎么想,怎么不太对。

可是她又没有别的好拒绝的理由,万一到时候他真的走不掉,又是要好一通纠缠,而且贺骁虽然不熟,但是就像原照说的,她却觉得可以相信他,并且他刚刚句句都是在为送自己回去着想,金橘琢磨着,说:

“那好吧,你确定这样可以吗?”

贺骁的目光隐着,说我确定,金橘别无选择,便跟着他下了车。

酒吧吵闹,这是金橘第三次来,感觉和前面两次没什么两样,人也依然多,贺骁半护着她往里走。

不同位置的卡座,大多摆着相同的花和装饰,大捧大捧红色的玫瑰花,还有些点缀的别的什么向日葵,也不知道是谁搭配的,两样分开都很特别的花,搭在一起,突然变得俗气,毫无美感。

里面各色灯光迷眼,有人摇着骰子,喊着各种金橘听不懂的术语,有的喊着价钱,不停喝酒,旁边有各种穿着暴露的女人,有的戴着红色蝴蝶结,有的穿着露背连衣裙,金橘被这些场景吵得不想睁眼睛,她把目光移走,在四处晃**。

对面有人招了招手,贺骁笑着回应了一下,他带着金橘走到一个位置,一群人里有人喊着:

“难请啊贺二少!今天必须得不醉不归啊!”

灯光太闪,金橘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瞬间怔住。

大理石的桌上,各种各样的玻璃杯随意搁置在上面,杯子里盛着各种色泽的酒,杯子下放着大片大片粉红色的钱。

桌子正中央放着一盆银色的器物,里面的水**着晶莹剔透的冰块,镇着金色的酒瓶,闪闪发着光,艳红的酒灌进透明的玻璃器皿倒挂着,桌上果盘沙拉,各种红茶啤酒,纸牌,骰子也随意摊在桌面,旁边还有黄澄澄的柠檬片,就孤孤单单卡在透明玻璃杯口上。

而大理石桌对面的暗红沙发上,梁世京的眼眸如一汪深潭,正死死盯着自己,漂亮标致的林真宜就坐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明晚还是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