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一打量,正是冯殊,他大概也是在水中耗尽了所有力气,此时虽是站着,却也极是勉强,说是站着,和半蹲着也差不多了。

冯殊说完便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我半坐起身,阴阳怪气道:“呦,瞧瞧这是谁呀?我是该叫你马公子呢,冯公子呢,还是梁王殿下呢?快起来快起来,不过节不过年的,本妃此时也没准备压岁钱呀!”

冯殊没好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对着他的胸口一脚踢过去,他一个闪身,灵巧地躲开了,望着我神色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了救你可是连命都不顾了!”

“我呸!”我指着他的鼻子,怒从心起:“还马朱?你怎么不叫蠢猪呢?堂堂西华国的皇子偏偏说自己是个生意人,还装模作样地给我讲解什么行船路线,你是不是演戏上瘾、进入角色了?”

冯殊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想,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我冷笑道:“这么说,倒是委屈了你!废话少说,你去怀州干什么?又是怎么惹上魏圭的?”

冯殊叹了口气,索性盘腿坐在地上,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和你一样。”

我瞪大眼睛:“我是千里寻夫,你也去寻夫?”

冯殊咳了几声,道:“对。”

“什么?”我震惊了,我差点儿害了紫堇,没想到风度翩翩的冯殊别有一番爱好,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回去就让紫堇赶快跟他了断。

“你想多了。”冯殊大概是对着我翻了个大白眼,顿了顿,又道:“我是去寻你的夫。”

“魏璧?你找他干什么?”

“魏璧既为和谈大使,父皇断然不会允许我军伤害到他的安全,所以何来‘遭遇伏击、中了暗箭’一说,只怕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散播谣言,意图破坏两国和平;又或者是说,根本就是魏璧自己在造谣,至于他造谣是为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如此一来,我也只能亲自前往怀州一探究竟了。”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还假模假样地说是护送我前往?”

“只是凑巧而已,既然你我的目的地和目标人物都一致,又何必再另费周折呢?”

“你又怎么招惹上魏圭了?”

“还能为什么?我一个敌国皇子,此时正是一枚好棋子,他想拿着我下盘好棋呢!”

“既然质子协议已废除,魏璧也回来了,你还赖在京城干嘛?”

“我说是因为西华国太冷你信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当真是主动跳下水救我?”

似乎戳到了冯殊的痛处,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甚是苦涩道:“你觉得被紫堇踹下水算不算?”

我已无力吐槽,抬脚踢了踢他的衣角,道:“行了,谈话到此结束,再谈下去,我们两个恐怕就冻成冰雕了。”

冯殊站起身,又伸手来拉我,我拽着他的袖子勉强站了起来。

天寒地冻,冯殊见我冷得直打颤,极为绅士地把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给我。我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我凭什么不好意思,一来我落得如此凄惨还不是拜他所赐,二来他自小在西华国长大,肯定比我抗冻,这么想着,便把长袍裹地更紧了。

刚才在水面上依稀可见的灯火此时却不见了踪影,两人在附近转了半天,仍是找不到人家。

我又冷又饿,脚步也渐渐地慢了下来,无奈之下,冯殊只好搀扶着我走,我本来就浑身无力,被他一搀扶,更是几乎挂在了他身上。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不会这么厚脸皮,可是现在我饥寒交迫,腿也快麻木了,根本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伦理规矩了,别说是冯殊搀扶着我,他就算抱着我,我也乐意。

“算了算了,你自己先走吧!”我忍不住对着冯殊摇了摇头,“你先走,大步走、最好跑,然后再找人来救我!”

冯殊此时也是力不从心了,说话都在打颤:“我若走了,你岂不是死得更快!”

我低着头大喘气,正想酝酿力量好好教育冯殊不要冥顽不化,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如意云纹样的靴子,眼神继续向上,一袭银色狐裘大氅;再往上,是一张俊朗却又愠怒的脸,表情极不招人待见;继续往后望去,我高兴地笑了,人群、火把、灯笼、还有马车,对我来说意味着温暖和舒适。

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好,大事不妙,我命休矣,我竟然开始出现幻觉了,魏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眼前的人竟然开始说话了,而且是万年不变的台词,让我意识到了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你的衣裳呢?”魏璧冷冽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刺骨的河水还要冷。

望着毫发无伤的魏璧,我怒从心起,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让你猪油蒙了心、沙粒迷了眼,傻了吧!

“你不是中箭了吗?”我也不甘示弱。

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还是神使鬼差、半信半疑地开始了千里寻夫之路,一路走来,除了套路还是套路,关键是到底是什么套路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

魏璧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他的眼神平静地在我和冯殊身上扫过来、扫过去,俨然一台加强型核磁扫描仪,恨不能扫透我的每一个细胞。

此时的我裹着冯殊的长袍,手也紧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拽着我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亡命鸳鸯走天涯”的味道,更别说我是顺国的庆王妃,他是西华国的皇子。

忽然想起魏璧临走之前我跟他论述过的一番妻子鼓励夫君上战场、自己好改嫁的言论,此情此景倒是像极了捉奸现场,我忍不住自己先气短了三分。

以魏璧的脾性,他现在的冷静绝对是火山爆发前的隐忍,当着众多人的面儿,如果我再不跟冯殊划清界限绝对是在自作孽不可活,至于我跟魏璧之间的账,回头再算也不迟。

我一个激灵,如金蝉脱壳一般脱离了冯殊的保护圈,继而潇洒地把长袍一脱,搭在了冯殊的肩膀上,然后便小心翼翼地朝着魏璧挪动了过去。

刚挪了两步,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几乎是蛮横霸道地把我拽了过去,紧接着,眼前一花、身上一暖,魏璧已经用狐裘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差不多只让我露了一双眼睛。

魏璧一手揽着我,一手背在身后,冷冷地望着冯殊:“梁王殿下,别来无恙!”

冯殊淡淡一笑,随手把我搭在他肩膀上的长袍又大大方方地穿了回去,我偷眼一瞥,魏璧的嘴角**了一下,搂在我腰间的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我忍不住想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紧。

“庆王殿下,失礼失礼!”冯殊又恢复了谦恭有礼的贵公子姿态。

接下来两人便是长久的对视,长久的沉默,场面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躲在魏璧怀里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两人的“深情对视”了。

我清了清嗓子,拨拉了一把嘴角边的狐绒,抬头道:“殿下,现在天寒地冻的,你觉得咱们能不能找个干净暖和的地方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呢,顺便把梁王殿下也一起带上,相逢就是缘分嘛!”

话说完了,依然是沉默,没人搭理我,我忍不住干笑了两声,转而作仰望星空状。

冯殊终于开口了:“王妃娘娘,恐怕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他随手指了指远处:“不知来的是敌是友?”说着,便拿眼睛斜瞄着魏璧。

我顺着冯殊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把如长龙一般正逼近过来,颇有大军压境的既视感。

魏璧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人。”

冯殊也摇了摇头:“也不是我的人。”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两个闲情逸致的男人,犹豫着我是不是也跳出来澄清一句“也不是我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副云淡风轻与我无关的样子。

“不管是谁的人,我只知道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来者不善,一句话,赶紧逃命才是正事!”我简单粗暴的给两人指明了正道。

两人面色微变,魏璧瞥了一眼冯殊:“你还能骑马吗?”

冯殊点了点头:“无妨。”

魏璧便让侍卫从马车后面牵了两匹青骢马出来,一匹交给冯殊,一匹牵到了我面前,我手足无措地望着马头:“我不会骑马。。。。。。”

魏璧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谁让你骑?”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又俯下身,大手把我轻轻一捞,便将我抱在了他胸前,轻声道:“抓紧我!”

我心道,还用你说,我的小命我不爱惜谁爱惜,我当然要抓紧你,而且要抓得死死的!

月色如水,丛林风动,魏璧策马扬鞭,我伏在魏璧胸前,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向后望去,先前的火光长龙穷追不舍。

我忽然想起叶宛,忍不住把脑袋往上一拱,大喊道:“我舅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