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璧侧过脸来,眉毛一挑,问我笑什么。

我一边笑,一边告诉他当初送叶宛出京时,叶宛曾经说过想去大草原上放羊牧马,每天升起篝火唱歌跳舞,魏璧听了也低头微笑,说叶宛从来都是这么心若赤子。

“灵儿,你喜不喜欢西北?”魏璧忽然收敛了笑容,静静地望着我。

我略一犹豫,说喜欢,未免显得太虚假,摆明了就是想着借机让魏璧留下,倒是和叶宛先前说出的话遥相呼应。

魏璧一向猜忌多疑,恐怕又会觉得我和叶宛合起火挖坑给他跳;可是说不喜欢,难道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天赐好机会就这么错失而过。

想了想,我眯起眼睛一笑,道:“你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

魏璧先是一愣,继而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促狭道:“好一张甜嘴!”

顿了顿,却又怅然道:“其实,我最初是不喜欢西北的。我记得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才九岁,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是望着母亲满眼的泪水,我心里是不想走的,可是却又不得不走。西华的质子府在一个名叫乌州的偏僻小城,地处荒凉,人烟稀少,我常常是夜不能眠,甚至想着给父皇写信让他召我回去,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见他神情萧瑟,知道他是想起了在异国当质子的艰难时光,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又忽然想起前世读到的某句话,当男人难过时,女人对男人最好的安慰就是安静的倾听并保持沉默。

想了想,挺有道理,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质子府里最常见的话便是梅花,连年天寒地冻,也只有梅花能一直开得好,”魏璧望着远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又继续说着,“西北的天气不比中原,夏天酷热,冬天严寒,一年到头经常是黄沙漫天,荒漠之中更是难得见绿树红花。可是不知为什么,时间久了,我竟然渐渐喜欢上了西北。”

魏璧的一番话虽然说来稀松平常,但是我知道他向来不是喜欢吐露心事的人,纵然是在质子府的日子再怎么艰难,他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是说了“地处荒凉,人烟稀少”几个字。

然而,我心里明白,一个年幼的皇子孤身一人前往质子府,其中的悲凉凄苦,恐怕外人是难以想象的。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是不是因为舅舅先前问你愿不愿意留在西北,你才这么说?”

说着,我拽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握:“我想跟你在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可是我又不想勉强你,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魏璧扳起我的脸,对着我摇了摇头,眉间忽然闪过一丝激昂之色,语气更是坚定:“灵儿,不是勉强,我愿意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曾经对我说过,韬光养晦,蓄势而发,可是直到今日,我才能真正地静下来心来去体会、去琢磨,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会再错第二次。”

说罢,他轻轻松开我,向着前方走了几步,凛然道:“我虽已失去机会,但并未失去斗志。西北城墙年久失修,如若外敌来犯,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你舅舅说的对,我既对城墙工事成竹在胸,留下来干一番造福万民的事业又有何不可?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现下,就让我从西北城墙的一砖一瓦开始。”

言语间,似乎激起豪情万丈,让我也不由地心潮澎湃。

远处是一望无垠的荒漠,眼前的男人负手而立,衣带翩跹,眉眼间的刚毅和沉稳隐隐透出不可小觑的霸气,他缓缓转身,对我伸出手,笑若春风,“灵儿,陪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好!”我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头。

几天以后,魏璧一面上书向皇上请罪,说自己因为庆王妃在旅途中遭遇劫匪受了重伤,所以才方寸大乱,擅自离京,虽然离京当日已令王府长史急奏皇上,但还是自觉失职,请皇上降罪。

另一方面,又写了奏折给皇上,说是西北城墙失修,恐外敌来犯难以抵御,所以自请调离京城,负责西北城防工事,还请皇上恩准,又特地附上了一摞厚厚的图纸。

月余之后,正是暑气渐退的时候,皇上的圣旨到了,说是体恤庆王殿下夫妇伉俪情深,又兼王府长史早已禀明了皇上,所以对魏璧不予追究。

又说西北城防一事,叶宛也早上书陈述过,的确是为大患。

魏璧对城墙工事如此重视,实为利国利民的好事,也让皇上大为欣慰,所以特下旨准奏,着令魏璧调往西北,全权负责边境城防工事,早日动工,还特意指派了两个精通土木的工程师前来辅助魏璧,两人已经动身离开了京城正往西北赶来。

皇上又格外写了一封慰问信,表达了皇室家族对我的关心,又说他已派了怀州府兵去灵璧山剿匪,势必将劫匪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之类的话,洋洋洒洒地字写了不少,基本上没什么实质内容。

“你觉得,皇上知不知道是魏端方对我下的手?”听魏璧读完皇上的御笔书信,我忍不住问魏璧。

魏璧冷哼一声,随手将书信扔在书案上,道:“不在于皇上知不知道,而在于他想不想知道。如今他又重新启用了魏端方,正借着魏端方的武官集团打压杜氏一族的文官集团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所以不过是随意敷衍几句,表一表他把我当兄弟的情谊而已!”

“你是说皇上又启用了魏端方?”我略一惊讶,又道:“前一阵子不是正冷着魏端方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捧上了?”

魏璧淡淡一笑,道:“冷也好,热也罢,君臣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皇上和魏端方的心里都是明白的。”

我叹了口气,觉得朝堂之道,也是够累的,想了想,又道:“皇上还特意指派了两个助手给你,估计明着是助手,暗地里也是盯着你。”

魏璧点了点头,沉吟道:“我虽为工部尚书,可一个人却的确是顾不过来全部工事,所以皇上指派助手与我,倒也是光明正大,我也无话可说。”说着,又对着我笑了笑,调侃道:“当初太后把你指给了我,明着是庆王妃,暗地里。。。。。。”

“暗地里怎么了?”我佯怒,一边说着,一边绕到他身边,夺过了他手中的笔,一脸挑衅地望着他。

魏璧长臂一伸,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按着我坐在他腿上,笑道:“暗地里却是我的卿卿。”

我啐道:“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接下里的几天却甚是忙碌,皇上除了恩准了魏璧的调令,还特意着黄沙县令另外为魏璧择一处宅院,以便安置家眷。

说起来,黄沙地处西北边陲,人少城小,别说是宅院,连像样的房子都不多。

可是皇上的圣旨谁也不敢违抗,黄沙的孙县令硬着头皮,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在城南选定了一处宅子,急急忙忙地来请魏璧亲自过目,魏璧忙着和叶宛巡视城墙,直接就推给了我。

我和喜玫于是上了孙县令特意备好的马车,出了军营的营门,结果晃悠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果然是小城,从城北到城南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工夫,也好,以后出门基本靠腿就行。

下了马车,孙县令早就低头哈腰地在车外候着了。

“王妃娘娘请!”孙县令大概四十多岁,心宽体胖,第一次参见魏璧的时候极是紧张,大概是当了这么久的县令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级别的贵人,激动地把手里的茶水洒了一地。

我点了点头,笑道:“孙县令无须见外,以后殿下和我长居此地,恐怕还少不了叨扰呢!”

孙县令忙低了头,连连道:“王妃娘娘折煞下官了,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我抬起头打量着,只见宅院虽然不大,但院外白墙环绕,绿树成荫,倒也显得幽静雅致。

我扶着喜玫的手进了院子,是个两进的院落,大概是孙县令早已派人打扫了,显得极为整洁干净。

只见地上铺了青砖,院内角落里种了不知名的花草,也许是无人打理,花草拥挤在一起,显得不太精神。

院子正中是三间正房,东西两边各是两间耳房,绕到后院,又是一样的配置,也是三间正房并两间耳房,我粗略一算,反正住十几个人是够了。

孙县令大概是见我面露悦色,忙凑上前来,道:“王妃娘娘,此宅院可是咱们城里最好、最大的一处宅院,下官也是费尽心思才让原主人让了出来,娘娘可还满意?”

喜玫在一边小声嘀咕道:“什么大宅院,还不如您在侯府时住的院子大呢!”

“喜玫,”我提高声音,严厉地向她投去一个批评的眼神,又望了望孙县令,正色道:“院子不错,不过你说你费尽心思才让原主人让了出来,不会是强迫了别人吧?仗势欺人的事,咱可不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