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瑰拎着两个箱子回清水巷的时候, 正巧赶上一出闹剧。

梁美珍和陆娴打着‘治病钱不够了的’旗号来家里要钱,梁敏菁应对的辛苦,只好勉强周旋, 客客气气的给她们倒了两杯水, 结果水杯都被摔了。

谢清瑰费力地拖着箱子上楼走到门口,正气喘吁吁,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凌乱的景象。

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和水渍,客厅内传来梁美珍措辞尖锐地叫骂。

她面色一冷, 拉着箱子的手都更紧了几分,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住口。”谢清瑰看到梁美珍和陆娴趾高气扬的模样, 她第一句话就是呵斥,冷冷开口:“你们算是老几?来我家撒野。”

经过沈季屿的事情她算是明白了, 什么狗屁亲戚人情世故, 自己爽才最重要。

没必要忍那些无谓的气,说不定哪天就被气死了也说不定。

但谢清瑰活得通透, 在场的另外三人却都是大吃一惊。

大概谁都没想到她会这么没礼貌, 这么不给‘亲戚’面子。

“你…你你你!”梁美珍指着她, 气得嘴唇子都哆嗦:“谢清瑰!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姐!你怎么教孩子的?!”

“闭嘴吧, 是我骂你,你扯我妈做什么?”谢清瑰扯了扯嘴角,连‘姨’都懒得叫了:“我看您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 就精神错乱了?”

“谢清瑰,你发什么神经!”陆娴也气急了, 上前就想要推搡她:“你是不是……啊!”

结果话没说完, 手腕就被谢清瑰毫不留情地攥住了。

女人常年弹钢琴, 手指的力道当然不是陆娴这种草包能比的, 被她捏得嗷嗷惨叫。

“谢清瑰!你!姐!”梁美珍气得跺脚,只得去拉扯一旁的梁敏菁:“姐!你还管不管管了?就任由你家孩子这么骂我这个长辈?怎么说我也是你妹!”

梁敏菁皱皱眉,抬眸看了谢清瑰一眼。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这算是默认站在自家孩子那头,无所谓‘亲戚’这回事了。

这算是生性守旧顾念家庭的梁敏菁一次离经叛道的‘反抗’,梁美珍见到,立时惊呆了。

当姐姐都不为她说一句话的时候,继续在这儿针对谢清瑰肯定是讨不了好。

但梁美珍和陆娴这对母女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就喜欢不可为而为之。

见梁敏菁不帮她说话,梁美珍顿时嚎丧着喊起来:“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是不是不想管爸了?你没良心啊……”

“梁美珍,趁我好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滚。”谢清瑰冷着脸打断她,面若寒霜的脸上写满了‘无情’二字:“否则我就报警了,私闯民宅。”

“法律和公安局可不管我们是不是亲戚!”

说完,谢清瑰嗤笑一声,扔垃圾一样地甩开挣扎个不停地陆娴。

“谢清瑰!你这个贱人!”陆娴得了自由,第一件事还是骂人,她眼睛扫到谢清瑰带回来的行李箱,瞳孔一亮,立刻意**着恶毒诅咒:“你是不是被那姓沈的甩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前段时间你那男朋友登报我们才知道他叫沈季屿,根本就有未婚妻,敢情你这清高的小仙女是当了小三啊?真恶心!”

谢清瑰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陆娴本质只是为了嘲讽她的夸大其词,但正巧瞎猫碰上死耗子,撞见谢清瑰最不想面对的一点。

那就是她被蒙在鼓里地当了第三者,这也是她最恨沈季屿的地方。

一瞬间,谢清瑰呼吸急促,大脑空白着攥紧拳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哈,你不说话了,你心虚是吧!”陆娴见到她这副模样笑得顿时更开心了,无比猖狂,还做作地掩着唇:“表姐,给那么大一个人物当小三是不是很爽啊?他一个月给你几个包养费啊?”

“都那么有钱了还这么吝啬?连给姥爷拿点住院费都不愿意啊?啧啧,你可真是……”

“闭嘴!你们都闭嘴!”

末了,是梁敏菁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们,气得声音都在颤:“事情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你们懂什么?别在我家里撒泼!”

“姐,你瞧你闺女那表情,明显是被戳破丑事的德行。”梁美珍撇了撇嘴,讥讽道:“怎么就成我们撒泼了?”

“什么丑事?”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谢清瑰笔直的脊梁骨一僵,立刻回头看了过去,其他三个人自然也听到了这道声音,也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看。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沈季屿从门后绕了进来,他身形单薄,面色苍白中带着冷硬,有种形销骨立的凌厉感。

男人看着梁美珍和陆娴的眼神像是要活剐了他们,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说,什么丑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下,顿时都被他这目光冻得不敢吭声。

甚至,陆娴还往梁美珍的身后躲了躲。

一时之间,谢清瑰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小沈?”梁敏菁是一头雾水的,下意识上前招呼:“你怎么来了?”

“阿姨,我和清清有些误会。”沈季屿虽然勉强,但还是礼貌地笑笑:“来找她的。”

“啊…那清清,你和小沈去说话吧,你俩进房间,这里我收拾。”梁敏菁说完,眼睛转向梁美珍:“你们走吧。”

“别逼我说什么难听话,我也不想说。”

大概是畏惧于沈季屿身上凛冽的寒冬气,刚刚还十分猖狂的母女二人也不敢说什么了,灰溜溜地低头离开。

可她们刚才的话,沈季屿还是听见了。

这无异于一记当头棒喝,把他的思绪顿时扯回了那天和女人决裂的现场——因为你的喜欢,我变成了第三者!

谢清瑰往昔的话依旧震耳欲聋,沈季屿今天方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的喜欢…藏藏掖掖的喜欢,真的说不过去。

跟着谢清瑰进了她的房间,沈季屿的脸色一片灰败。

“要说什么,说吧。”她背对着他,纤瘦的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冷冷淡淡的气息:“别再说那些车轱辘话了。”

他没说腻,她都听腻了。

“我这次来,不是强迫你跟我回去,跟我继续交往的,是……”沈季屿顿了一下,不自觉地深呼吸,才能继续说:“我是想说,我已经着手把谢叔叔运输回国内了。”

谢清瑰本来垂着的慵懒眼皮微微抬起,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

如果他是跑来说这个,她确实是真的没料到。

看着谢清瑰写满了戒备和‘不信’的双眼,沈季屿内心几乎被讽刺的情绪堵满了,绷不住地苦笑一声。

“别不信我,我是说真的。”他低声道:“我知道我一直在做错事,就是…忍不住。”

谢清瑰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清,我们这样挺遗憾的是吧?”沈季屿人生第一次有种想哭的冲动,感觉眼前都弥漫上了一片雾气:“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和你坦诚,现在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一开始?是多早的一开始?

只可惜谢清瑰知道自己的道德底线很高,如果‘一开始’是他们重逢的那一天,知道他那个时候就有未婚妻,她根本就不会开始。

“不会。”所以谢清瑰沉默片刻,诚实地回答:“沈季屿,如果你一开始坦诚,我不会选择你。”

“我们的三观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生活也是,你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女朋友和妻子的。”

如果他们的交集就停留在高中那时候,就好了。

高中的沈季屿比现在残忍得多,也清醒得多。

现在的他,更像个一意孤行的浑不吝,所谓的深情藏一半露一半,比起那个时候,反倒更让人不齿。

“所以,”沈季屿抬起眸子看她,执拗地问:“从一开始就是个死结,无论怎么样,我都无法得到你的原谅是么?”

“为什么要我的原谅呢?”谢清瑰微微笑了下,有些无奈:“所有人都有不原谅的权利吧?我很感谢你想通了肯送我父亲回国,但我只会说实话,沈季屿,我不会原谅你骗我。”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后,沈季屿才怔愣地喃喃道:“也好,挺好……”

不会原谅,或许就代表谢清瑰不会忘了他。

带着恨的记得和无牵无挂的忘记,沈季屿宁可选前者。

他自己也是个爱恨强烈到浓墨重彩的性格,比起恨不能接受谢清瑰痛痛快快的忘了他。

只要记得,或许早晚有一天会原谅。

“清清,徕镇的气温要比筠城更低一些。”沈季屿瞳孔扫到谢清瑰单薄的肩膀,轻声说:“记得保暖。”

“谢谢。”谢清瑰别开眼,淡淡道:“不劳费心了。”

“怎么可能?”沈季屿轻笑:“我担心着呢。”

说完,沈季屿没再自虐的等着谢清瑰的回应,而是转身离开了她的卧室。

他飞速离开了母女二人的家,生怕再多留一秒钟,就会对自己刚下定的决定反悔。

怕……自己继续卑鄙下去。

梁敏菁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关门的动静愣了一下,连忙跑出来。

谢清瑰卧室房门大开着,打眼扫进去能看到沈季屿已经不在了,只有女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背影清瘦又单薄,仿佛是被风吹一吹就能散开的柳叶。

沈季屿来了不到十分钟就匆匆地走,门口东倒西歪的两个行李箱……

这一切的一切,都足够梁敏菁看出端倪了,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问:“清清,你和小沈…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谢清瑰回头,看着母亲淡淡地笑了下:“我们分手了。”

今天过后,她大概是彻底解脱了。

“分、分手?”梁敏菁大惊:“怎么突然分手了?”

突然?谢清瑰一愣,绷不住地笑出声:“是啊,我们…合不来。”

她不能把前因后果都说给母亲听,怕自家母亲气出高血压,只能随便找个借口。

但好在梁敏菁从来都是特别支持谢清瑰,也特别信任的不会多问。

现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只是问了句:“是因为你去徕镇支教的事情么?小沈不愿意异地?”

“嗯。”谢清瑰借坡下驴,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啊……那只能说你们缘分不够,清清,你也别伤心,姻缘这种事天注定的。”

“嗯。”谢清瑰笑了笑:“放心,我不伤心。”

她开心得很。

距离去徕镇支教还有一周的时候,宁大给几位下乡的老师放了假。

让他们准备资料,收拾行李,然后在家等消息就行。

徕镇虽然名为筠城管辖的边缘城镇,但和筠城这种一线城市相比,环境和乡村也没什么区别了。

况且距离还不近,坐高铁然后再坐大巴,在路上折腾就要七八个小时,这么来去一趟很不方便,在临走之前,自然要好好地和亲戚朋友道别。

谢清瑰没有亲戚缘分,朋友也不多,在临走之前,除了和秦枝吃了顿饭以外,也就约了严桓之出来一趟。

虽然谢槐的事情最终是沈季屿自己想通了把人运输回来,没用严桓丽嘉之地帮忙,但在被威胁强迫的那段日子里,他算是对自己唯一伸出援手的人,谢清瑰记得这个人情。

严桓之倒是受宠若惊,被她约出来后连连说:“我没帮上什么忙,有点惭愧啊。”

“你已经是唯一肯帮我的了。”谢清瑰笑了笑。

大概是心情放松,她抿了几口酒水亮的眸子就已经带了几分醉眼迷离,盯着严桓之吃吃地笑。

严桓之看得心惊胆战,怯怯地问:“谢小姐,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清醒得很。”谢清瑰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低声问:“严医生,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

“你说。”

“你之前说过是受人之托才帮我的……是谁拜托的你?”

本来不好奇的,可现在又好奇了。

“哦,这个啊。”严桓之耸了耸肩,唇角挂上一丝笑意:“你认识的,是萧景。”

“萧景?”谢清瑰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可能性,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是我那天跟他说了你和屿少…沈季屿之间的事儿,他让我帮你一下,说你之前也帮过他,和他装过男女朋友互相当过挡箭牌。”严桓之帮着她答疑解惑,声音轻缓中还带着一丝愉悦:“我就只能答应了。”

……

逻辑上没什么错,但怎么总感觉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呢?

谢清瑰看着严桓之洋溢着满足的微笑,一个大胆的猜想忽然掠过脑海,不确定地问:“严医生,你和萧景,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严桓之抿了口咖啡,淡淡微笑:“就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啊这,谢清瑰捏着叉子的手指一颤:“是…互相喜欢的关系?”

“嗯。”

听到笃定的回答,谢清瑰一向淡定的人生里,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吃惊到‘可以吞一个鸡蛋’下去的情绪。

她确实是一点没看出来,严桓之和萧景居然是两个同性恋,不过他们的确是两个活的非常精致的男人。

能够互相喜欢,也很正常。

谢清瑰惊讶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几分钟后,就能接受现实了。

“怪不得萧景那家伙第一次见过你之后就和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他还说什么帮亲戚看病找医生。”她甚至还能笑着调侃:“那我算是间接性的当了你们的红娘了?”

“可不是。”严桓之见她能接受,顿时也笑的非常开心:“只要你不鄙视我们这两个gay就行。”

谢清瑰眨了眨眼,有些讶异:“为什么要鄙视你们?”

严桓之和萧景两个人都是社会精英,才貌一等一的相配,除了性别相悖,谁能不说一句天作之合?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们把性别这一关都跨过去了,这种勇气应该值得赞美才对。

可听了她的想法,严桓之却是只有一丝苦笑。

“不可能跨过去的,你可以接受我们的离经叛道,但这个世界不可能。”严桓之把苦咖啡当水喝,低声道:“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关系,背地里在一起,表面上还是该干嘛干嘛,工作,交友,甚至相亲……一个接一个的相亲,就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罢了。”

他们不会去祸害女孩子找同期,但为了搪塞家里人也只能不断地相亲,末了搪塞着交代一句:都不合适。

既没办法断了那边,又没办法割舍那边,这大概是社会上大部分人的真实现状。

谢清瑰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遇到真爱是好事,但真爱被所有人反对讽刺就不一定是好事了,正因为不想面对,所以严桓之和萧景才会选择隐藏着。

公开了就一定比现在更好么?

谁都不能确定,也不敢保证什么,所以谁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谢清瑰当然也不会劝他们去做什么,因为她自己本身的感情生活就是一团糟,又有什么资格去引导别人?

但她只清晰地知道一件事——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除了自己的心脏,谁都不能左右支配心脏的这具身体。

末了,谢清瑰只能碰了碰严桓之的杯子,真诚地说:“祝你们幸福。”

这是最朴实的一个祝福。

‘幸福’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最难做到。

好似水中捞月,看得见摸不着,谁也没办法定义什么才叫幸福。

严桓之也心知肚明,只是聪明人之间说话的时候,没必要每句话都赤/裸裸地点破。

他同样说:“你也是。”

“等你从徕镇回来的时候…如果我和萧景还在一起,我们请你这个红娘吃饭。”

作者有话说:

严桓之和萧景这对基不会过多描写,只会在剧情需要的时候出来,可放心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