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日子需要镇静, 相信吧。

沈季屿开门回到家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室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这种诡异并不是因为桌子上空空如也,冷锅冷灶, 毕竟谢清瑰本身就是不会做饭的。

沈季屿觉得诡异, 是因为女人今天既没有做饭也没有休息。

和平日里她下班后喜欢窝在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不同,今天的谢清瑰正坐在钢琴前,弹着一首旋律由轻缓到激扬的曲子。

隐隐有种凄婉悲哀的错觉。

这架钢琴是谢清瑰和他同居一个多月后,沈季屿心血**, 强行买来一架放在家里的。

她平日里上班看着琴, 下班后去教课也要弹琴, 实在不愿意回来也继续对着琴,因此这钢琴虽然摆在家里, 但她基本从来不动的。

今天主动弹琴, 倒是新鲜。

沈季屿看着谢清瑰纤细白皙的手指不断在琴键跳跃,优美的音符随着她的动作飘进耳朵里, 就不由得走过去, 有些诧异地问:“今天怎么想弹琴了?”

谢清瑰并未回话, 垂下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黑白琴键。

直到一曲作罢, 才抬起眼睛看向他。

只这一眼, 沈季屿心里就‘咯噔’一下。

“清清。”他按捺住心里莫名的不安,勉强笑了笑:“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谢清瑰看着他的瞳孔一点情绪都没有, 就像看着一个非活物一般。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谢清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钢琴键,‘咚咚’的琴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四处游**, 像是孤魂野鬼的交响乐。

她似是有些不解, 歪头问:“沈季屿, 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

沈季屿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谢清瑰唇角微抬, 问的更直接了些:“你是把我当作恋人,还是一个仅仅有点喜欢,觉得好玩儿的东西?”

沈季屿手心莫名有种血液倒流的冰凉感,让他既想愤怒又不太敢,毕竟整颗心是虚的。

他不确定谢清瑰知道了什么,只能强行按压住不安的神色,干巴巴地问:“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真的是在胡说么?”谢清瑰站了起来,却依旧需要仰头才能直视他的双眼:“沈季屿,我问过你吧,我问过你很多次吧?你是怎么做到一直心安理得的骗我的?”

沈季屿脑子‘轰隆’一声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清清…你听我解释。”他硬着头皮辩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看来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谢清瑰笑了笑,眼睛里情绪是显而易见的讥讽:“那你解释吧。”

“我知道你说的是和宁鸢订婚的事,我也承认,之前是骗你了。”沈季屿深吸口气,一气呵成地说:“但我只是把会发生的事情提前告诉你而已,我和宁鸢的婚姻会解除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点意外,我们都已经解除婚约了。”

只是把肯定会发生的事情提前说了,也算不得…十恶不赦的骗人吧?

谢清瑰听着他绞尽脑汁的狡黠辩驳,眼中一片悲凉。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和眼光确实是被狗吃了——否则,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喜欢沈季屿这样的人?

“提前说了…沈季屿,你话说的真轻松。”谢清瑰嗤笑一声:“我们二月份确定的关系,现在半年多了,在这之间,你没有解决的问题,在我质问后就成了‘肯定会发生的事情了?”

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个没智商的,否则他也不会理直气壮说这样的话。

“解除婚约是需要时间的,我承认我用的时间是长了点……”沈季屿慌乱地说:“但我不会信口开河,婚约肯定是会解除的。”

“你承认你用的时间长,承认你没效率,承认你不会信口开河,就是不承认你一直是在骗我?”谢清瑰冷笑:“沈季屿,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季屿愣在原地。

“我们一开始的关系只是□□上的关系,是你死缠烂打的要发展成情侣关系,而我在一开始就问过你,还有没有没解决完的情债。”

谢清瑰语气很重,眼圈儿都在这激烈的言辞中红了一圈儿,她一步步向前,气势强烈到沈季屿都绷不住步步后退——

“是你说没有,所以我一直都相信你。”

“如果我们一直保持之前那样的关系,我根本不会在乎你有没有女友,未婚妻,可你为什么要做那些假惺惺的事说那些假惺惺的话,骗我又一次喜欢上你,又一次体会高中时候被欺骗的感觉,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人折磨一只自以为很倔强的蝼蚁。

糖衣炮弹,软硬皆施,弄的别人动了心,然后他才露出狰狞的齿牙,无情地嘲笑她:瞧,你也不过如此,太蠢了。

确实,谢清瑰觉得自己蠢的实在无可救药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相信沈季屿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真心——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别人的真心其实都是不值一提的烂棉花罢了。

谢清瑰思维敏捷,条理清晰,沈季屿被她说的节节败退,几乎无地自容。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他都想不到什么理想的说辞来搪塞,只能干巴巴地说:“我是喜欢你的,谢清瑰,我真的喜欢你的。”

他的追求并没有半分想耍她的心思,或许一开始是有一些男人的胜负欲在,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喜欢的。

“谢谢,你的喜欢真让我感到恶心。”谢清瑰冷笑:“是一句实话都没有的恶心。”

“不就是一个未婚妻么?”她毫不留情的言辞让沈季屿也怒了,本就心虚的气急败坏下,声音都拔高了些:“我和宁鸢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我们根本没有感情,这不就跟没有婚约一样么?更何况现在都解除婚约了!”

沈季屿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眼前的谢清瑰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

目光里除了愤怒,讥讽,不屑,竟然还隐隐约约有一丝同情。

“沈季屿,我可怜你。”谢清瑰嗤笑一声:“你这半辈子都活的自大,根本就不懂感情,居然还敢假惺惺地谈喜欢。”

他说喜欢自己,是她听过最恶心的话了。

“高中的时候,你说我们身份差距太大,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同意这个看法,所以并不怪你。”

一直到现在,谢清瑰都觉得他那时候的话是超脱年龄的理智和正确的。

可现在的沈季屿,却像个小丑一样。

“你既然有这样的认知,就该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态度。”

谢清瑰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很淡,很冷:“被我揭穿后,你如果直接说我还是不配,高攀不起你这个富家少爷,那我起码还能认同你是个卑劣的商人。”

“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卑劣还要装作自己有感情的喜欢我,两头不是人,就像个不折不扣又反复无常的小人。”

谢清瑰确实是一个当老师的材料。

口齿伶俐思维清晰,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在他心窝上戳。

沈季屿无法让自己失聪来隔绝她这些伤人的话,被迫听着,眼睛都红了。

他张了张口,但却狼狈的不知道说什么,因为生怕自己不小心哪句话说错,反倒更遭女人厌恶。

谢清瑰冷笑一声,拿起钢琴上的包就要走。

“不能走。”沈季屿心中一惊,本能的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回家。”谢清瑰冷冷地睨他一眼:“要不然呢?留下来给沈少爷暖床?”

沈季屿脑子像是被铁锤重重地捶了一下。

“清清,你不用说这种话来糟践自己。”他眼珠子通红,声音喑哑:“我没这个意思。”

“沈少爷,你误会了,我不会作贱自己。”谢清瑰淡淡道:“我只是想刺激你,让你赶紧放我走。”

在这里多待一秒,她都会感觉很恶心。

“放你走是什么意思?”沈季屿捏着她肩膀的力道不自觉地紧了紧:“你想分手?”

谢清瑰听了这话,实在是忍不住的笑出声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沈季屿居然还问她是不是‘想’分手……果然当惯了少爷的人,实在是自大的厉害。

只是,谢清瑰实在是累了,懒得继续和他吵了。

绷紧了神经倒豆子连珠炮的宣泄,让她现在累的要命。

“是,我想分手。”所以她只能言简意赅地说:“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谁同意了?”沈季屿一下子急了,气的牙齿都不自觉地咯吱作响:“谢清瑰,这么点事你就要分手?不就是一个未婚妻么?我说了我已经和她解除婚约了!你如果想要一个名分,我现在就能带你去领证……”

话音未落,就被谢清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断。

“闭嘴!谁想和你结婚!”女人双眸泛着水光的红,冷冷地看着他:“沈季屿,我现在看到你就恶心。”

自己说了这么多,而沈季屿的结论居然是‘她想得到一个名分’。

真的是极度自大也形容不了的卑劣,这让谢清瑰更加痛苦。

因为沈季屿越多表现一分他的无耻,就让女人一想到自己曾经对他那么着迷而羞耻。

“那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沈季屿生生挨了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也不肯松手,表现的仿佛比谢清瑰这个受害人还要悲惨一样:“只要不分手,你想要什么都行!”

“尊重,沈少爷懂这两个字么?”谢清瑰眼睛里的水光越来越重,瞪着他的情绪里仿佛糅合了挫骨的恨:“因为你的喜欢,我变成了第三者!”

她有自己的骄傲,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一个道德有问题的人,她最痛恨的人。

只要沈季屿身上有婚约,那无论他愿不愿意,是不是所谓的商业联姻,自己在身份上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三!

谢清瑰算是明白邹盈那句‘没有女人会在屿少那里是特殊的’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沈季屿就不尊重对方,就没把女朋友当作过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他自大至极,无耻至极,只是用女人来满足他的虚荣心。

像是沈季屿这样的人,谢清瑰觉得他根本不会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懂。

比起发现他有未婚妻这件事,更让她恶心的是他如今还死鸭子嘴硬的模样。

越说越气,在沈季屿错愕的神情中,谢清瑰使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的手。

踉跄两步,小腿不自觉地磕到身后的钢琴凳,她下意识地痛呼一声:“嘶——”

“清清。”沈季屿见状,三两步的凑过来就要扶她:“没事吧?”

“滚开!”此刻谢清瑰对他的接近碰触都是厌恶至极,情急之下,下意识的转身拿起身后的钢琴凳。

凳子是纯木的,有些重,但在气急之下重量仿佛也被消减了一样,她力气全都集中在了手臂上,高高举起——

谢清瑰眼中带着痛快的恨意,使劲儿把凳子砸在沈季屿的头上。

顷刻之间的第一反应,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了。

沈季屿毫无防备,被这猝不及防的凳子砸到头,痛得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的俯身去碰。

指尖接触到温热黏腻的**,额角都被砸出血了。

谢清瑰神色没有丝毫动容,趁着这个空当毫不犹豫地拿着包跑走,就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样。

而且,女人好像早有准备。

她连脚上穿着的平底鞋都没脱,此刻走的时候,连鞋子都不用换。

沈季屿怔怔地看着谢清瑰纤细的背影逃也似的跑走,‘砰’的一声摔上门,只感觉自己心脏某处也在缓缓塌陷,空落落的。

连疼的意识都很迟缓了,脑子里都是谢清瑰刚刚的那些话。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和响雷一样的萦绕在耳边。

活了三十年,沈季屿从未意识到自己这般恶劣。

作者有话说:

*阴郁的日子需要镇静,相信吧。

——普希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