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轲没忍住笑出来,原本沉重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些,心下道“放肆”是什么鬼,一个庄子里的管事,讲话怎么跟王爷似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小点声,别把外头的侍卫喊进来了。”
朱文祯真就乖乖噤声,还有些惶恐地朝门外瞥一眼,生怕守在门口的耿小波领人闯进来,那场面定会很难收拾。
“你怎么进来的?”朱文祯眉头拧住了盯着唐轲半掩在兜帽下的一张脸。
鹿鸣山庄虽不似景王府那般戒备森严,可也是天家的地界,绝不是寻常人随意能闯进来的,何况今日他歇在这里,特地多安排了几批侍卫夜间巡逻的。
“翻了两个墙头,跑了七八个房檐,就进来了。”唐轲却答得随意。
“你可知擅闯景王私宅,是何后果?”
唐轲点头:“你要抓我,或者报官么?”
唐轲也不是没想过后果,他装着一肚子问题,头脑发热就来了鹿鸣山庄,原本只是蹲在旁边塔楼顶上吹着冷风发呆,结果远远望见朱文祯领着一队人打着灯笼往书房去,鬼使神差就跟到了书房屋顶。
许是白天那场暗杀让他脑子有些乱,又许是挂念茶楼的约定,此刻做出的举动都不似从前那般谨慎。
朱文祯并不提报官的事,只低声呵斥:“你怎敢这样公然闯进来?谁给你的胆子?”
唐轲:“不是耿老板刚才趴在窗户外头喊我名字的?”
朱文祯便垂了眼,小声道:“休得胡言。”
唐轲便“哦”一声,随意道:“那是我听错了,打扰了。”说罢翻身就往外去。
朱文祯上前一步将人拉住,“你白天为何爽约?”
“卡文了,新的更新没写出来,就没来。”
唐轲心里藏着事,胡诌的理由都有些不走心。
朱文祯蹙眉:“没写出来也当来与我通报一声才是,随意爽约,害我在悦来茶楼一番好等,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你在茶楼等了很久?”唐轲声音软下来。
朱文祯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被骗得团团转还眼巴巴等了一下午这种事,自然是恨恨回了句“没有”。
唐轲还是跟他道了歉,又认真扯了个理由出来:“耿老板是我十分看中的读者,我不能为耿老板写出满意的更新出来,自然是没脸来找你了。”
朱文祯没搭话,虽说唐轲这说法也算讲得通,可他依然对唐轲这样将他的约定视作儿戏的做法心怀怨怼,不愿原谅他。
唐轲盯着朱文祯看了阵,见他不说话,又看他身上衣衫单薄,想着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未必受得住,忍不住指着他外套下头的里衣问:“穿这么少不冷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书房来干什么?”偏过头往案桌上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小说,“还看我写的东西呢,这么喜欢?”
朱文祯气得咬紧牙关,没想明白对面这人是怎么做到每句话都触他霉头,一句更比一句让他难堪。
朱文祯不自觉朝桌案边上退了两步,想挡住那上头的书册,又想将披在肩头的外套穿好,转念觉得这个节骨眼穿衣服不妥,只能收紧手臂,将外衣朝胸前拉了拉,想要挡住里衣。
唐轲将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问了句:“冷了?”转身去将窗扇关起来。
朱文祯看着他关窗的背影,冷声问:“既已爽约,现在又找来庄子里做什么?”
“我有话问你,”唐轲说着,上前两步将一枚暗镖丢在案桌上,“你见过这个吗?”
唐轲从拿出暗镖时开始,兜帽下的一双眼便死死盯住朱文祯,观察着他脸上每一处细微表情。
朱文祯满眼迷茫,眉头皱在一块,嫣红的唇抿起来,摇头:“这是什么?”
唐轲当下便明白他与那批刺杀的人没有任何瓜葛。
这让唐轲原本绷紧的心弦松了大半。
他思来想去,最怕的就是耿老板也是这次暗杀的幕后策划者,甚或那所谓的约去悦来茶楼讨论剧情也不过是为了引他入套,那他就只能舍了这金主了。
但这可是他写作职业生涯迄今为止遇到过出手最阔绰的金主了,人傻钱多,舍了实在可惜。
现在看朱文祯确是不知,唐轲心情好了许多,但还是追问一句:“你知道你家主子最近有什么动静吗?调派暗卫之类的?”
朱文祯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他家主子说的就是自己,摇头道:“没有,这与这铁镖有何干系?”
唐轲摆摆手:“没什么。”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铁镖你何处得来的?”
唐轲将那暗镖抛在空中随意把玩着,“悦来茶楼外头的树丛里。”
朱文祯神色便沉下来,“今日白天?你去了悦来茶楼,却未与我相见?究竟怎么回事?把话讲清楚。”
唐轲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暗镖就留给你了,你若有兴趣可以自己查。”
朱文祯觉得唐轲整个人都透着古怪,他上下打量着唐轲,发现他斗篷上破了几处又用蹩脚的针脚缝补起来,鞋上也有一处擦破了,隐隐有血渍现出来。
朱文祯指着那鞋上破洞问:“脚怎么了?”
唐轲先前只顾了身上的伤,竟是没有留意脚上擦破的地方,此时被朱文祯问起才看到,随意笑说:“来的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摔了。”
朱文祯对唐轲今晚的反常满腹狐疑,还想开口再问,唐轲却抬手拦了,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来,“我把更新带过来了,耿老板要不要验验货?”
朱文祯便先将困惑收起来,在桌案前坐下,接过册子,刚要翻开,见唐轲立在他身侧,倾身压过来,挨得太近,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周身散出来的热气了。
朱文祯不耐地拿手肘推了推他,又抬起下颌点着后头一张太师椅:“去那坐,别杵在我这。”
唐轲笑着转身去那椅子上坐了,隔着兜帽都能感觉到他盯着朱文祯的那直白目光。
朱文祯便由着他去了,缓缓将书册翻开读起来。
夜里凉意泛上来,朱文祯穿得单薄,可原本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此时却浮现着团团红晕,那红直染到耳根,再散到脖颈后头去,微微弯曲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似一捧半开的莲。
唐轲看得有些呆。
朱文祯合上书册,抬起头怒目望向唐轲:“你……你这写的什么?!”
唐轲半晌回过神来,坦然答道:“太子向王爷表明爱意。”
朱文祯啪一下将手中书册朝唐轲砸过去,被对方随意抬手接住了。
“荒唐!堂堂一国储君怎会公然向个男人表明爱意,那还是他亲兄长!”
唐轲刚要辩解,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耿小波听到里头动静,担心王爷有事,便大着胆子敲门,想要进去查看情况。
“王——”
“——无事!”
朱文祯慌忙朝外头喊了一声,堵住了耿小波到嘴边的话。
唐轲起身上前一步,将那小册子重新送到桌上,“小说嘛,不过是想要借故事传达内在精神,太子究竟会不会跟自己亲哥哥表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能从这文里读到爱意,耿老板说是不是?”
听闻唐轲这样说,想到他对自己的满腔倾慕之情无处宣泄,朱文祯的怒气顷刻消下去,眉眼间增添几分惋惜,忽而想到什么,抬眸问唐轲:“你与我看这些内容,是不是存着心思,想让我将其带给景王看?好让景王了解你对他的爱慕之心?”
唐轲笑得嘴角抽搐,心道你那位主子指不定就是今日想暗杀的幕后主使,我活腻了才会想把文给他看吧?
“耿老板说笑了,我这等粗鄙之人的爱慕之情,怎么入得了景王爷的眼,王爷在我心中,就似那出水芙蓉、皎皎皓月,是只可远观而断然不可亵玩的。”
“耿老板若是体谅我这一片暗恋的苦心,便请务必将这小说更新保管好,千万不要让景王爷发现。”
说罢,怕自己演技不到位,他又极为做作地缓缓站起身,学着方才朱文祯那样来到窗边,对着月色长长叹息一声,“至于我的心思,就让它似泥土碾落在那湖底吧,不求对方能知晓,只愿为那一捧芙蓉增添抹颜色,在下便心满意足了。”
朱文祯看着倚在窗牖边的唐轲被斗篷半掩住的侧脸,愈发觉得那身影凄冷落寞,他心下很是触动,原本对唐轲爽约的怨愤便烟消云散,却也只能暗暗为这位爱慕者扼腕叹息,之后缓缓摇头:“小可先生断不可如此妄自菲薄,不论你是何身份,你对景王能有这般纯粹的爱意,便绝不会比这天下任何人低贱半分,景王也必不会因此迁怒于你,反倒可能因着你这份情而心生爱怜也未可知。”
唐轲默不作声点头,脸上绷笑绷得难受,暗自庆幸穿着斗篷兜帽裹着脸,不然现在这表情铁定露馅。
朱文祯毫无所觉,起身来到唐轲身边,将金锭递给他,“你这书册我便收下了,必定小心保管好,钱你收下,烦请再写一版,明日与我送来罢,切记不可再如此露骨地表达爱意了。”
唐轲飞速接下金锭,心中窃喜,想耿老板这种傻白甜的钱,真好赚。
“那还是明日午时,悦来茶楼,我送修改版更新过来?”唐轲说着,抬脚就预备翻窗户离开。
朱文祯再次拉住他手臂:“明日此时,直接来这书房找我罢。”
唐轲扭头看他,唇角勾起来,“耿老板,这是在邀请我爬你的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