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朱厚学目光似刀,剐在朱文祯身上,“你再说一遍!”

朱文祯低着头,从牙缝里把话又讲一遍:“我不接受指婚,更不接受和朱沐——”

“——混账东西!”皇帝气到双唇有些发颤,“朕先前是太惯着你了,才养出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畜生来!不知天高地厚!你扪心自问,如此跋扈,可配得起你那一身蟒袍?”

“你既不懂得珍惜,那朕便收回你那封号——”

“皇帝!”太后听不下去,打断朱厚学,“君子一言,莫要冲动行事!”

朱厚学无奈收敛几分怒气,朝着太后恭敬道:“母后教训的是。”又看向朱文祯,试图给他个台阶,“你可知错?”

朱文祯自然清楚若是被收了景王封号是何后果。

没了景王府,被人笑骂事小,可被迫重新回宫里来住,没了自由,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的。

朱文祯紧紧握着双拳,咬紧牙关,不肯松口认错,却也不敢再出言顶撞了。

眼见着朱厚学看向这不成器的长子的目光越来越冷,耐心一点点被磨光,就要再发作,太子在朱文祯身侧跪下来。

“父皇,沐妹妹年纪尚小,指婚一事当不急于今日一时,今日天色已晚,皇祖母累了,皇叔启程的时辰也近了,还望父皇可以看在两位长辈的份上,将此事暂时放一放,日后再从长计议。”

朱文祈搬出来的是此刻朱厚学最放在心上的两件事。

朱厚学朝并排跪着的兄弟二人深深看一眼,长叹出声,再如何不情愿,却也无法忽视母亲的健康和边境的安危,只得转头看向太后:“母后,今日太晚了,儿子先扶母后回去歇了罢。”

这便是同意了太子的提议了。

太后虽也对长孙这样公然违抗指婚的态度不满,却到底怕皇帝当真一怒之下夺了她孙子的王爷封号,便点头由皇帝扶着起身。

行至朱文祯身侧时,朱厚学沉声喝道:“景王府和拒婚,只能选一个,你跪在这,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朕你的选择。”

一行人很快离去,偏殿里只剩下朱文祯朱文祈两人并肩跪着。

朱文祈静静看着哥哥侧脸,许久后听到朱文祯开口,嗓子有些哑:“谁要你帮我说话的。”

朱文祈失笑摇头:“湘君哥哥,来年你便及冠了,也该学学如何与人周旋才是,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如何以景王身份自居?方才那样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吃不吃亏是我自己的事,无须你管。”

朱文祈习惯了哥哥这样的态度,也不恼,只问:“你当真那样不愿与朱沐定亲?”

“自然,”朱文祯道,“我有喜欢的人了,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朱文祈没料到哥哥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心下大震,面上却仍旧维持着浅笑,问:“是小可?”

朱文祯瞥弟弟一眼,“与你有何干系。”

“竟真是他?”朱文祈失笑,“湘君哥哥,你懂得何谓喜欢么?如此轻易便将喜欢讲出口?”

朱文祯有片刻失神。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对小可有些心动,可被逼至如今这一步,方恍然意识到,这早已不是单纯的心动,那晚的那一吻深深烙进他心里。

他想,这辈子除了小可,他心里怕是再装不下其他人了。

可这些朱文祯自然不会告诉弟弟,只冷道:“我懂不懂得,都与你无关。”

朱文祈无奈:“湘君哥哥,你若当真这样不愿与朱沐成婚,我可以帮你。”

朱文祈说这话时声音不大,语气平缓,语调甚至比平时还要轻柔几分,可在朱文祯听来,却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呼吸一窒。

朱文祯最怕的,就是弟弟这句“我可以帮你”。

“泽臣,你不要胡来!朱沐是皇叔仅剩的独女了,你若是伤她,皇叔绝饶不了你的。”

朱文祈闻言眉头轻蹙:“我为何要伤她?哥哥就是这样想我的?”

“我如何想你不重要,你自己做过何事,自当心中清楚。”

“哦?我做过何事?”

朱文祯还想开口再说,忽听得身后有人匆匆推门进来。

“我儿!”

皇后林赫舒赶过来,扑在朱文祯身侧将人揽住。

朱文祈不动声色站起来,将最好的位子让给母后。

林赫舒抱着朱文祯喊了阵,方将人放开,伸出一根食指用力点着儿子脑门:“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些年都白长了,还是这样笨!你就是与你父皇服个软、认个错,又能如何,怎的就硬要去冲撞他?”

“我又没做错,为何要认错?”朱文祯并不松口。

“你还没做错?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笨?我怎的就生出你这么个傻孩子了?”

朱文祯低着头极小声地嘟囔:“我没错。”

另一头,皇帝待太后安睡后亲自领人送朱长存出宫,十里长亭,兄弟话别。

末了,朱长存想到晚上闹得那一出,怕皇帝为难朱文祯,还是忍不住道:“皇兄,今晚湘君这件事,还望兄长可以放宽些。”

“虽说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可到底也还是要看两个孩子自己的心意。”

“湘君这孩子,长在深宫,却能如此心思单纯,不掺一丝虚假,实在难得,皇兄莫要因此怪罪他,若是将那孩子的一份纯真给扼杀了,未免太可惜。”

朱厚学闻言长长叹息一声,“朕知道了,这件事朕自有分寸,必不会让沐儿受委屈,长存你自当放心,去了北边便不要再为这些家务事烦扰了。”

朱长存再三谢了兄长,与他告别。

林赫舒拉着朱文祯又说了半晌,见天色已晚,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儿,地上凉,莫要一直跪在这了,你父皇今晚送你皇叔出宫去,需得三更天以后才能回宫,你先随我回去歇歇,我让人在这替你看着,待你父皇回宫你再回来跪着,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说罢便起身去拉朱文祯,却被朱文祯抬手挡了,“母后,您回去歇息罢,我在这里等父皇回来。”

“你这孩子怎的这样倔!”林赫舒恼道,“你从小身子骨就弱,这样跪一夜怎么行,你听母后的,我们回去,出了事母后替你担着。”

朱文祯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林赫舒还想上前拉他,却见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两个宫人过来,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林赫舒当即明白是自己吵到了太后休息,慌张闭了嘴,笑着朝两个宫人解释了几句遮掩过去。

朱文祈上前一步拉着林赫舒,道:“母后,时候不早了,我扶您回宫休息罢,湘君哥哥不小了,他懂得自己在做什么,母后不必为他烦心。”

林赫舒还有些放不下长子,可这到底是寿福宫,已然惊动了太后身边的人,她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又在朱文祯耳边小声交代一句:“若是撑不住便着人去与母后说。”这才由朱文祈扶着离开了。

朱厚学送走朱长存,赶回宫里时已经过了三更天,离早朝不剩多少时候了,加上心事重,他便索性直接去了御书房,在书房门前石阶上看到恭敬立着的朱文祯。

朱文祯已然脱了那一身蟒袍,冕冠拿在手上,只着一身素色里衣,散着发,立于寒夜中,身形看着很是清冷单薄。

朱厚学面色愈发沉了,看向长子的目光愤怒中夹杂着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