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邱姨娘一心见老太太,哪怕明月回绝了,她仍在厅里等,一直等到黄昏。

将要开晚饭时钱妈妈亲自过来了,枯等了一下午的邱姨娘立刻迎上去,“妈妈,老太太怎么样了。”

“老太太在静养,不想见人,姨奶奶有什么话同老奴说,老奴转告给老太太,”钱妈妈不紧不慢道。

邱姨娘不依不挠,“我今儿必要见着老太太,若老太太不见,我便在这里等着,等到明儿,后儿,总是要见她的。”

钱妈妈定定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邱姨娘也毫不退缩地回望她,钱妈妈终于妥协,回身道:“奶奶随奴婢来罢!”说罢领了邱姨娘往楼上去,一面走还一面叮嘱:“老太太操劳不得,姨奶奶说些解闷的话还犹可,府里的事就不要提了,不然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邱姨娘连声道:“自然的,我有分寸。”

很快邱姨娘便绕过花橱,来到老太太卧房内。

屋里燃着浓重的松香,本是要把药味儿盖过的,不想适得其反,令得屋内药味和熏香气味混杂,更难闻了,窗户敞开着,朦胧的暮色从这道口子涌进来的,一点一点把整个屋子笼罩在灰暗里,邱姨娘感到一阵气闷。

她看见帐子后那朦胧的影子,不知怎么,感觉那不是个人,倒像是个鬼,当下心跳便顿了下,她试探着喊:“老太太,您感觉好些了么?”

老太太说好,气若游丝的,“你有什么事非要见我?”

邱姨娘吸了吸鼻子,抽出帕子来揩泪,“就是总不见老太太,心里不踏实,要亲眼见到您康健,才能安心呢!”

老太太没说什么,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来,递给钱妈妈,钱妈妈再将这信呈给邱姨娘。

邱姨娘展开来看,映入眼帘的是陆润生的笔记,眼泪立时涌上来,昨日陆润生小敛时她去看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风流倜傥的夫君,竟变成白发苍苍的模样,便心里对他有再多怨恨,也都烟消云散了。

眼下,她在泪眼模糊中看完了信,眼泪滴在信上,打湿了大片,她强忍着没哭着声,将信递还给钱妈妈。

“润生在信里说愧对你们母子,要将这个家交给你管,”老太太说着,突然咳嗽起来,钱妈妈连忙上前撩起帐子,为她拍背。

邱姨娘道:“老太太保重身子,”说着拿帕子揩了揩泪,继续道:“老爷到底想着我们娘俩儿,信中还交代要将我扶正,我……我一个小家子出来的,何德何能!”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已乐开了花。

老太太咳了好一会儿才道:“等润生下了葬,我身子也好了,便同泽明商量商量,摆一桌子酒,把你扶了正罢!”

邱姨娘擦拭眼泪的手微微一顿,抬眼道:“老太太,这还要同叔叔他们商量么?他们一定不肯的。”

“我还在,泽明不敢不听我的话。”

“二叔不敢如何,二奶奶就说不定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她从官中花了多少银子出去,总寻出这样那样的由头,我也不好说她,又不敢告诉老太太您——”

“咳咳咳……”钱妈妈重重的咳嗽声打断邱姨娘的话,邱姨娘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了,连忙岔开话道:“天色不早了,老太太要吃晚饭了罢?”

老太太却急道:“你才刚说什么,细细同我说来。”

邱姨娘笑道:“没什么,都是些小事。”

“如今我病了,你们便什么都瞒着我了?小事我懒得管,可把家里的银子搬出去肥了外人,这样的事我如何能不管,快说!”因太过心急,又咳嗽起来,钱妈妈连忙为老太太拍背,一面劝道:“老太太,有什么话晚些时候说,您先用饭罢!”

“用……用什么饭,咳咳咳,快说!”

邱姨娘本就对李氏不满,早有告状的心思,加上老太太又催促她说,便顺水推舟将这些日子李氏中饱私囊的所作所为都向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听了,半晌没有说话。

邱姨娘和钱妈妈心里都有些怕,怕老太太发怒,又或一时气急,伤了身子。

于是一个道:“该摆饭了,老太太,您午饭没用,晚饭专门做了百合小米粥,您尝尝。”

一个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您安心调理身子,外头的事,我自会料理的。”

老太太仍然不言,等了半日,才听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都下去罢,我静一静,”老太太道。

两人对看一眼,钱妈妈眼中有责备之意,邱姨娘也知自己说的过了,这便告辞出去了。

一夜无眠。

次日早晨,一只乌鸦落在翠微堂里女贞树的枝头,此时各人正在忙各人的事。

陆泽明在陆润生灵前料理奠仪。怀文怀民和九思几个衣了白,在前厅接待客人。李氏正在骂几个管家婆子。邱姨娘则乐得同怀章和玉菡诉说自己将要被扶正的美事。茵茵才刚吃了药,正吃蜜饯解苦。

一个噩耗传到秋爽斋,传到听风院、传到漪澜院,传到明和堂,传到整个陆家——老太太过世了。

旧丧未完,又添新丧,众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之后几日,大人们事多得分不开身,茵茵和玉菡、玉芙等人彻夜守在老太太和陆润生灵前,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府里奴才们都在私下里议论,说陆家彻底不成了。

不仅府里,连武安侯夫人、留侯夫人和陆夫人的娘家等听说了这一消息,都赶来吊唁,背后也都感叹,“历经两代撑起来的一个大家族,几年功夫,眼看着就垮了,这世间的事真是说不准。”

“可怜他们家男丁不兴旺,陆大人仅有的儿子往后也不能科考,女孩儿们年纪又还小,往后连嫁人也不好嫁,这陆家的门楣,终是没有人撑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