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吓了一跳, 忙低头说道:“正是。”

傅景胤看李茂不敢多说的模样,忽然想起那个面对他的注视却依然如寒梅般挺立的娇小身影。

他攥了攥拳,冷声道:“离开兴陵之前, 本王曾让李四去通知谭寅立,城中有了时疫, 让他严加防范, 这个谭寅立他干什么去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李茂却知道他此刻定是隐忍着怒气。

李茂不敢隐瞒, 只能据实禀告:“咱们走了没几日,谭寅立报了母亲急病, 连夜回老家去了。”

“……什么!?”傅景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为一县父母官,城外有数十万灾民,城内时疫蔓延,他竟然跑了!?”

极少见到主子发这么大的火, 即使不是因为自己,李茂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连忙深深地低下头去。

傅景胤喘了几口气, 怒极反笑:“好, 好!真是我大宁朝的好官!”

他大步走到李茂面前,冷声道:“你亲自去,将谭寅立给本王带到京城,本王要亲自审讯!”

李茂立刻跪下领命:“是,小人即刻就去!”

看着李茂快步出门,傅景胤面冷如霜。

一旁的小厮战战兢兢地上前, 想系上方才还没系完的带子, 傅景胤却随手将外衫一拢, 大步出门去了。

乱民,时疫……若是再不尽快控制,世道就真的要乱了。

这日晌午,云初他们经过了一个三叉路口,葛文清看了看四周,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从东北那个路口一直往前走,约莫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昌高县了。

一听说很快就要到昌高了,疲惫不堪的众人都不由得精神大振。

即使是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神色恹恹的葛老太太,听说这个消息也十分高兴,絮絮叨叨地跟儿媳和孙媳妇说起了娘家那些人和事。

目的地就在前方,大家都急着赶路,谁也顾不上休息,午饭就在路边随便吃了些干粮和水,便匆匆启程。

有了奔头,大家的脚程都加快了不少,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山峰。

葛文清指着最前方那座山跟大家说,只要绕过那座山,再往前就是昌高境内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昌高了,大家都十分高兴,赶着马车和驴车往前奔。

可是才绕过山脚,他们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群人。

这些人大部分衣衫肮脏破旧,跟他们一路看到的逃难的百姓差不多,看起来不像是凶残的流民。

见到那些人堵在官道中间,把两边的空地也占了不少,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葛文清和宋大庄商量了几句,决定让几个男人先过去查看一下情况,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消息。

葛文清,宋大庄和宋福三人走了过去,只见那些人或站或坐,个个儿有气无力的。

宋大庄看到路旁有个靠着石头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问道:“大兄弟,这里是出了啥事,咋这么多人都停在这儿呢?”

前方是一处偌大的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些人都在这里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向前方稍稍抬了抬下巴,看起来虚弱不堪,说话声音都不大。

“前面……过不去了。”

“啥?过不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宋大庄和葛文清等人都愣住了。

“咋会过不去呢?前面不是官道吗?难道也被洪水冲毁了?”

那男子像是饿坏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宋大庄他们得不到回答,只好继续往前走,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些人显然都是一路赶过来的,却都被堵在了这里,所有人看起来都精疲力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葛文清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了人群最前方。

只见平坦的官道上赫然出现了一堆巨大的拒马,将整条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那些拒马足足有三四米高,上面还扎满了削尖的木棍,即使是想要攀爬也无从下手。

拒马的另一头,还有几十名官兵模样的人,他们个个儿或是挂着佩刀,或是手持□□,十分警惕地盯着流民的方向。

葛文清见状,又是吃惊又是诧异,他快步走过去,隔着拒马喊道:“官爷,这路为什么被封了?”

可是那些官兵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来来回回地巡视着。

眼看着昌高就在眼前,官道却被封死,葛文清的情绪格外激动。

“官爷,官爷!我们不是流民!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

宋大庄和宋福也喊了起来:“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的!”

“我们还有老人孩子,还有一大家子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啊!请官爷行个方便吧!”

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那些原本或坐或躺的人群,此刻都渐渐聚到了拒马前。

“官爷,求你们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

“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啊!”

“再走下去,真的要死人了,官老爷,求求你们做做善事吧……”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哭声,哀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些官兵被吵得烦了,其中一个走过来,用□□敲了敲拒马,一脸地不耐烦。

“你们嚎丧什么?都给我小点儿声!我们县令大人亲自下了令,从兴陵来的人一个也不许进昌高!”

葛文清见他过来,慌忙掏出怀中的几张纸,喊道:“官爷,我有路引!请你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官兵一抬□□,差点儿刺中葛文清的脸。

“什么路引都不好使!你们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葛文清下意识地向后躲避,还是宋福扶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

身后人群扑通扑通地跪倒了一大片,有人砰砰地磕起头来,哭喊声连成一片。

“老天爷啊,给一条活路吧!”

“我们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啊!”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那官兵见群情悲愤,扬声骂道:“你们想干什么?也想学着那些流民造反吗?我们昌高可不是你们兴陵,由着你们肆意妄为!有想惹事的,先问问老子这杆枪!”

渐黑的夜色中,那官兵手里的□□寒光闪闪,后面那些官兵也纷纷挥枪或拔出长刀,枪头和刀尖都对准了拒马另一边的人群。

众人被吓住了,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也没人再敢出声哀求了。

那官兵见震慑住了众人,这才收了□□,冷哼道:“有在这哭嚎的力气,不如赶紧回老家去!老子好心奉劝你们一句,不止昌高,往其他方向去的路也全都封了!你们老老实实回去,兴许还有活路!”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心全都沉到了谷底。

葛文清见那些官兵转过身去,再不理会他们,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宋大庄和宋福回到大家等待的地方。

宋王氏等人见他们迟迟不回,早已心乱如麻,云初看着前面哭声阵阵的人群,也有了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葛文清等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把方才的经过说给大家听。

听说官道被封,大家全都既震惊又绝望,女人们都急哭了。

“这可怎么办?咱们该去哪儿啊?”

“好好的,路咋就给封了呢?这是不让咱们活了呀!”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难不成真的没办法了吗?”

云初听着大家的哭喊声,也是眉头紧蹙。

之前她就预感不好,兴陵□□,时疫爆发,附近县城村庄听见消息,很有可能会封城自保,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兴陵。

所以她催着大家快些赶路,只想赶紧离开兴陵,可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出去。

虽然他们有粮食,可是被隔在这里,前路封死,后有乱民和时疫,他们又能撑多久?

难道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大家想不出个主意来,天色却很快就黑了,只好原地卸了车休息。

女人心事重重地挖灶生火,做好了饭却没人吃得下去。

本想着今夜就能到昌高,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被堵住了路。

云初喝了几口粗粮粥,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便起身走到葛文清身边。

“葛先生,我想请教您几件事。”

这一路走下来,葛文清也注意到云初在宋家是个特别的人物,此时见云初主动过来,便说道:“侄女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几日相处,宋家人和葛家人互相扶持,葛岳衡叫宋福等人为宋大哥宋二哥,葛文清也叫他们侄子侄女之类的,显得更亲近些。

云初点点头,问道:“如果从这条官道过去,到昌高还有多远?”

葛文清想了想,说道:“大约还有七八里左右,就能到昌高县城了。”

云初抬起手,指向黑夜中那几座黑魆魆的高山,说道:“如果爬山过去,能不能到昌高?”

没想到云初居然打的是走山路的主意,葛文清不由得面露难色。

“我没走过山路,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形,不过这里山脉连绵,要在山里走上几日,恐怕会有危险。”葛文清顿了顿,又说道,“再说,山路崎岖,若是爬山,马车和驴车就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