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见手里是一对做工精致的金珠花, 不禁吓了一跳。

“葛大奶奶,这可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 哪里值得这么多?你快拿回去!”云初一边说着,一边把珠花往葛韩氏手里塞。

她只是出手救了谨儿, 就算再加上后面给的那些丸药, 也值不了这么一对昂贵的金珠花啊。

可是葛韩氏却死活不肯收,说道:“妹妹说是举手之劳, 对我们一家却是救命的恩情,我身上别无长物, 只有这珠花还算拿得出手, 妹妹一定要收下。”

葛韩氏怕她再推辞,说完便匆匆走了。

云初想追出去,这时全哥却醒了,哇哇哭了起来, 云初只好暂时收了珠花,进帐篷里哄孩子。

忙乱了好一会儿, 大家才收拾好东西, 再次踏上了行程。

有了昨日的经历, 两家人都十分警惕,孩子们都跟着葛老太太在马车里躲着,大人们则是男人在外,女人扶着车,在官道上一直往前走。

今日葛家父子脱了长衫,换上了短衣长裤, 宋家人乍一看还觉得不太习惯, 葛文清解释这样穿着不但凉快, 回头有事还能跑得快些,大家才明白过来。

这个时代身穿长衫是身份的象征,不过现在这个情形,谁也顾不上身份不身份的了,方便舒适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不少零零散散的百姓,昨日被流民袭击了一场,许多人都没了粮食和行李,他们面露凄惶,甚至还有人身上还带着伤,但是却都尽力往前走。

只有离兴陵越来越远,才有活命的希望。

相比之下,葛家和宋家人已经算是境况最好的了,他们有一辆马车一辆驴车,还有好几麻袋沉甸甸的粮食和鼓鼓的水囊。

只是他们一行二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青壮年,而且那七个大男人都手里拿着柴刀铁锤棍棒之类的武器,即使有零星的流民,看着他们这样的阵容也不敢靠近。

这日他们走了一整天,到天黑还没找到合适的休息地方,大家扎起火把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一处破旧的院落。

大家都累坏了,忙着生火做饭,宋贵在后院发现一口井,可是往里面丢了块石头却没有水声,是一口已经没有水的枯井。

井边还有一棵梨树,不过早已被流民扫了个精光,连叶子都被撸掉了大半,看起来光秃秃的。

菜园子更是一片狼藉,各种蔬菜粮食都被踩踏成泥,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了。

葛老太太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叹气。

“这些流民啊,真是像蝗虫一样……”

只有经历过极度饥饿的人,才会对食物有着如此可怖的渴望。

虽然这一天没有看到流民,可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到处都是流民破坏过的痕迹,让他们看着都心有余悸。

他们一路担惊受怕,时刻担心着会再次遭到流民的攻击,可是却又不知道能去哪里躲避。

云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们这一路已经算是幸运的,可是这种幸运又能持续多久呢?

宋王氏坐在她旁边,抱着刚刚吃完奶的安安拍奶嗝,这时宋周氏忽然走了过来。

“娘。”宋周氏看看周围,见只有宋王氏和云初母子,才低声说道,“娘,咱们的煎饼好像变少了。”

宋王氏一愣,皱起了眉头:“煎饼咋会少呢?别是你记错了吧?”

宋周氏急得连连摆手,说道:“我咋会记错呢?咱们一家吃饭都在一起,粮食袋子都是我收拾的,煎饼的确少了一摞,至少有七八张。”

宋家并不富裕,宋周氏身为长媳长嫂,对粮食是极为上心的,要是煎饼少了两三张兴许是她记错了,可是少了那么多呢,她怎么可能记错?

宋王氏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葛家。

可是她转念一想,两家人虽然一起走,可是吃饭都是分开吃的,葛老太太身体不好一路坐车,葛韩氏走路也是跟着马车,他们的驴车一直都是自家人跟着走,众目睽睽之下,葛家人怎么可能偷他家的煎饼?

宋周氏见宋王氏不说话,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不止煎饼,肉干也少了……”

宋王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想不出什么原因。

“许是你记错了,又或许是半夜被什么动物偷了吧?”宋王氏略带烦躁地说道,“行了行了,这两天你多盯着点儿粮食,要是顺利,估计很快就到昌高了。”

当着葛家人的面,宋王氏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找粮食,那让葛家人怎么想?

反正他们带的粮食还算足够,估计还有两天就到昌高了,只要不遇上流民,这些粮食即使是两家人一起吃也是绰绰有余。

葛骆氏心疼孩子,趁着这会儿葛韩氏做饭,便带着谨儿过来找云初。

“云儿,你现在有空儿吗?能不能给谨儿推拿一下?”

今日找住的地方找得太晚了,估计吃过晚饭大家就要休息了。

云初走了一天也很累,只是想着谨儿还未痊愈,便应了下来。

她让葛骆氏抱着孩子,然后开始推拿。

怕谨儿再发高烧,她加了退六腑,以及清天河水,清肝经,清心经,揉百会,掐揉小天心等。

推拿过后,谨儿便出了些汗,嘴里嚷嚷着饿了要吃的,显得十分精神。

葛骆氏这才放下心,谢过了云初,便带着谨儿回去了。

云初累得不行,勉强吃了口饭便早早睡下了,一夜无话。

与此同时,京城朝廷上却在争吵不休。

此前兴陵、罗亭、荆河等几个县报了洪灾,齐阳府先派了驿使上报朝廷,接着让河道官员亲自去了黄河边查看情况,又命各县对受灾的具体情况进行整理和统计,待各地将详细情况上报,再写了折子送到朝廷,如此来来回回,等到朝廷收到齐阳府关于洪灾的奏折,洪灾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如今灾民□□,兴陵失守,流民四处逃窜,齐阳府不敢拖延隐瞒,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朝廷。

此刻各部官员还没等完全了解齐阳府洪灾的具体情况,就得知兴陵大乱的消息,自然是既震惊又诧异。

于是大家重新拿起齐阳府上的洪灾奏折,这日从上朝就一直在紧急讨论应对之法。

有大臣提议立刻让兵部派兵镇压,避免灾民到处流窜,甚至变成流寇,祸乱一方。

有人建议户部应该马上拨银赈灾,平粜米价,安置流民。

还有人说应该让工部抓紧时间疏通河道,让受灾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大家众口纷纭,都觉得自己的建议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吵了大半天还吵不出结果来。

离紫禁城不远的永王府里,傅景胤听李茂说着朝廷上的争议,不由得面露冷笑。

“凭他们吵去,再吵上一个月,乱民都能打到京城了。”他拿起桌上的药碗,将浓稠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李茂忙捧了茶盏奉上,傅景胤漱了漱口,随手将茶盏放在一旁。

李茂命小厮撤了药碗和茶盏下去,才垂手说道:“主子不必跟这起子人置气,依小人看,这后面只怕有人推波助澜。”

傅景胤冷哼一声,说道:“连你都看得出来,那位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出的都是什么昏招!”

书房里并无旁人,李茂说话也没那么忌讳,直言说道:“如今皇上抱恙,命太子殿下监国,豫王自然是要急的。”

皇上已年逾六十,哪怕是小小地生一场病,朝野也不免人心动**。

当初傅景胤听说黄河决堤,担心有人趁乱生事,便立刻动身去齐阳府查看,谁知才过了荆河便得知皇上染病,他日夜兼程往回赶,不料没到兴陵就犯了旧疾。

幸好遇到一个会医术的乡下女子,他才得以安然无恙,在兴陵休养了几日便回了京城。

傅景胤亲眼见过了洪灾过后百姓的惨状,再想起朝廷这些大臣只会纸上谈兵,心里越发厌烦。

“他巴不得乱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傅景胤皱了皱眉,说道,“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让他如愿。”

他咳嗽了几声,扶着桌子起身:“叫人进来给本王更衣,本王要进宫见太子哥。”

李茂知道他必是有了主意,定是拦不住的,忙叫人进来服侍。

傅景胤伸出双臂,由着小厮换了身衣裳,忽然想到一件事,侧头看向李茂。

“本王记得咱们在兴陵的时候,曾见过城外有粥棚,灾民既有了吃食,怎么还会攻城?”

虽说朝廷这次赈灾慢了点,可是齐阳府向来富庶,洪灾之后各地富户立刻纷纷捐银出力,或是搭粥棚,或是建义仓,或是平米价,灾民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只要有口吃的,便会艰难支撑下去,但凡还有活路,谁会冒着砍头灭族的风险攻城造反?

他刚才回忆了一下,至少他在兴陵那几天,兴陵看起来还是一派宁和的。

所以他才想不通,短短十数日的功夫,兴陵为何会被灾民攻袭?

李茂想起他私下里问驿使的话,犹豫了片刻,将城外时疫爆发,城中无人再敢出去施粥,最后导致人吃人的惨烈境况实说了。

“你是说……因为时疫!?”傅景胤倏地转身,差点儿将为他穿衣的小厮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