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人县?”
“柏人县!”
刘盈跌坐车座上,眼睛睁大,尘封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
在原有的历史线里,贯高好像就是要在这里埋伏刺杀刘邦,而现在虽然有些事情发生了改变,但却不得不防。
所以他再度探出头去,大声说道:“卢叔,前方不停,全速前进,入驻东垣塞再做修整!”
东垣塞,是扼守太行山脉的井陉要塞东方的一处要塞,位置大体在后世的国际庄附近,是春秋战国时期中山国修建而成,为的是防止燕国南下侵略,以及赵国北上吞并中山国,还有齐国西进……
虽然中山国一度在被灭了之后成功复国,但最终却没有顶住胡服骑射之后的赵国,最终所谓的战国第八强,无奈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刘盈之前统领韩信在赵地作战的时候曾经去那里看过,虽然夯土做的城墙在雨水和时间的冲刷下塌了不少,但只需要将倒塌的城墙堵起来,就还能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塞的防御能力远比用四轮马车圈起来的车阵要强不少。
重要的是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只要保证不被突袭,后续换上重甲的郎中骑兵和幼军骑兵可以轻松击败十万以上的乱军!
听到刘盈的话,卢绾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已经快黑了,如果要强行军赶到东垣塞,只怕天都亮了……”
刘盈态度坚决说道:“那也要去,反正不能在柏人县停留!”
卢绾无奈,伏在马背上探头看向刘邦问道:“你怎么看?是听你儿子的,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军?”
刘邦看了看刘盈,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消失不见,只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柏人者,迫于人也。这名字不吉利,就听那竖子的安排好了……反正吃人家嘴软,谁让咱们这一路的花销都由人家负担了呢?”
卢绾笑了笑招来身后裨将,下达全军全速前进的命令。
随扈的军队本就全部都是骑兵,再加上刘盈的财大气粗,即便是负责做饭的厨子和随军的舞姬乐师等侍从,也都是坐在马车上一同前行,所以并不需要担心会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掉队。
刘邦探出窗外看向卢绾说道:“派出一队骑兵,去泜水上游看看……另外,让樊哙带人加速去前边看看,泜水上的桥还能不能用。”
刘盈回头问道:“父亲怎知泜水上有桥?”
刘邦伸出食指轻轻摇晃,做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昂起脸一言不发。
嗯,泜水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素有‘九沟十八汊,三断绿阳河’的称呼。
三断,说的正是泜水的三处断流现象。
这是因为枯水期水流量小,再加上土壤松软,水流经过时渗入沙层,形成地下河,伏流几里地后再涌流出河床,恢复常态。
其中最后一段的断流,正好是在柏人县。
而现如今是太行山区的夏季丰水期,降雨充沛,山洪频发,所以日常往来需要走桥,而不像从前那样,直接从干枯的河**走。
刘盈上下扫了刘邦一眼,心中突然灵光一现,然后一脸谄媚的走过去,轻轻给刘邦捶着小腿。
“爹啊,你是不是也知道点啥?咱俩交换一下情报呗?”
“现在还不好说,还需继续等……没吃饭啊,用点力……嗷!”
在刘邦的怒视中,刘盈甩着手坐到另一边,没事人一般把脸扭到窗外,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
……
泜水上游,太行山脉和华北平原的交界处。
此刻太阳西斜,不复中午时分的燥热,上千浑身上下只穿着犊鼻裤的精壮男人慢慢从树荫下走来,开始搬着石头和沙包修筑水坝。
泜水季节性断流,故而在下游两侧修建高高的河堤,其实是一件很浪费的事情。
当劳动开始之后,在监工们管辖不到的地方,干活的民夫小声咒骂,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他们这些人,都是从泜水流经的几个县征发的民夫,虽说修建水坝是为了他们自己,但其实这座水坝早在几个月之前就被修修补补了一遍,以防止山区暴雨,下游水位暴涨。
只是不知道官府又抽了什么风,非要让他们再来加高水坝……
可现如今马上就到了夏收的时候,强行抽调壮劳力来搞基建,不是瞎胡闹吗?
但没办法,官府让来,谁敢不从?
于是,见到一旁的监工似乎没有听到,工地上越发怨声载道了起来。
然而监工其实是听到了骂声的,但现在他心情好,所以懒得理会,等到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就把那几个骂声最大的拖出来打个半死,杀鸡儆猴!
……
柏人县。
县令率领着县里的大小官吏,躬身站在驰道边上等候。
皇帝的车驾将会留宿在他管辖下的柏人县,这是他们这些人八辈子也等不来的好事。
如果能够在皇帝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毕竟现如今汉帝国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萧何,不就是昔日沛县的一个小吏?
他可以追随着皇帝陛下扶摇直上,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尤其是柏人县县令,他还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为了应付刘邦的寻访民情,丞相府特意派遣给了他一批‘群演’,所以他将刘邦驻跸之地的民户家中的男丁都赶走,让这些‘群演’扮作男主人住了进去。
这样一来,就完全不用担心会有刁民胡闹,坏了他的大好前程!
日暮时分,一行数百骑兵飞驰而来。
借着天边残阳的余晖,柏人县县令可以清楚的看到迎风招展的汉军战旗,以及威武雄壮的汉军骑兵。
“终于来了,诸位速速随我前去迎驾!”
县令迈步上前,却见那一队骑兵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在他面前一冲而过,只留下飞扬的尘土呛得他不停咳嗽。
少顷,马蹄声再次响起,十几骑兵兜转马头而回,打头的是一个留着短须,身形魁梧的壮汉。
“陛下的车驾今日不再此地停留,别等了,回去吧!”
“敢问尊驾何人?”
“舞阳侯樊哙!”
……
柏人县县衙。
县令低垂着脑袋,如丧考妣的向后宅走去,在他身后,两名小吏对视一眼,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迅速走入左侧厢房,铺纸、研磨、书写一气呵成,轻轻吹着纸张,等待着墨迹干涸。
少顷,另一名小吏走入,从袖袍中摸出一只缩头缩脚的鸽子,将书写好的文书塞进鸽子腿上的脚环,旋即走出厢房,将鸽子抛向半空。
“情况有变,希望丞相能够早做打算……”
“是啊……莫非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昏君察觉出了什么?”
“不应该啊……糟糕,忘了通知那些人撤退!”
……
泜水上游。
天色彻底黑色下去,加高水坝的民夫再度走回大树下,三三两两的从包袱里掏出又干又硬的面饼,就着凉水啃了起来。
天有点热,再加上一下午的劳作,让他们懒得点火做饭,随便用干粮对付两口算了。
而且,这可是只掺了一点点麸皮的面饼,是平日在家的时候根本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就在他们分食着同伴带来的咸菜时,远处的河岸边上,摇曳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隐约可以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片刻之后,远处的马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借着摇曳的火光,他们看清楚了一面飘扬的汉字大旗,以及一个个看上去剽悍非凡的骑士。
为首的中年人,正是刘邦的白手套,护军中尉陈平。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尔等为何在此修筑水坝?又是奉了何人之命?”
陈平打马上前,目光逡巡,看得和他对视的民夫心头一阵发毛,仿佛有一种在山林里碰到了饿狼的感觉。
一名管事打扮的男人走出,躬身抱拳问道:“敢问尊驾是……”
“汉户牖【yǒu】侯、护军中尉陈平!”陈平大声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听到陈平的自报家门,管事立刻双膝跪倒在地,叩首行礼后说道:“小人是奉了丞相之命,征发徭役整修水坝……至于为何此时动工,小人实在不知……哦对了,丞相手令在监工伯槐处,他是丞相门客……”
“监工何在?速速让他前来见我!”
“小人不知,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那名管事转头问道:“二三子可知道他去哪了?”
一名民夫高声说道:“我看到了,他往北边的林子里去了……应该是去拉屎了吧……”
另一名民夫调笑道:“那他可要注意着点,别被狼叼走了!”
“肯定不会,狼可看不上那种家伙!”
……
他们都是些乡野村夫,无欲则刚,所以并没有如那名管事那般战战兢兢,转眼间就开始肆无忌惮的说说笑笑了起来。
陈平也不生气,微笑摇头,旋即一挥手:“去,把他抓回来!记住,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