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一步步走出言箴陨坠的区域范围,口鼻间与身体上的伤口都在开始流血,就连皮肤上的毛孔也在片刻不停的向外沁出血液,重力环境的突然改变让他的脑子差点直接僵死,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抡着他的精铁巨锤在他后脑海上猛砸了一下。

奄奄一息的王小流颤巍巍的晃着自己下凹的脑袋,眼耳口鼻间全是血水,现在他应该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但看他的架势,似乎是准备对南过说些什么的样子。

南过扑通一声跌坐在他的身边,吃力的捧起他的脑袋,南过这时候也已经半身染血,看上去和重伤将死的王小流也差不了太多。

“没事没事没事!

别怕别怕别怕!”

南过机械的对王小流重复着这两句话,而王小流躺在他的怀里,此时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囚人身死,胜负已定!”

肥猪站在擂台正中,气定神闲的高声宣布道。

“人还没死呢,老肥你着什么急啊!”

南过扭头看着肥猪,惨淡的微笑着说道。

“好!

很好!”

肥猪也深邃的朝他笑起来,淡然说道,“你既然不服输,那咱们就杀到你服输了为止!”

挣脱开了所有红花藤蔓的姚亮走上前来,提着他那口卷了锋刃的佩刀,一边揉搓着刚刚被藤蔓勒出血痕的手腕一边对南过冷冷说道:“这样都不算死,难道只有砍下头来才能算数吗?”

南过也不做辩驳,伸手去束腰上的口袋里取药,可是触手一摸之下,他只觉得心中冰凉,口袋里放着他随身的干粮,床单剪成的绷带,以及他手头上的所有药品,为了方便随取随用,这些东西都掺杂在一起,剩饭剩菜也只是用草纸包裹了两层就混放在了其中,可是经过刚刚言箴术法无常冥王像的摧残**,口袋里的东西就被绞成了一锅八宝粥,食物与药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难分彼此。

南过从口袋里抠出一小把糊糊,两颗蔁榔药,一颗秘炼的连城蕨种子,以及小半盒龙骨粉,已经在碾碎的饭菜当中再也找不出任何痕迹了。

“小流啊,你饿不饿?”

南过皱着眉对王小流问道。

王小流浑身上下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呼吸已经微不可察,南过也说不准他现在是死是活。

姚亮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手中佩刀的刀尖拖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划动,一来想通过这种声音给对手心里造成一些压力,二来他也想趁机将卷刃的刀锋打磨得稍稍再锋利一些。

南过搂着生死不知的王小流,狠了狠心,掰开王小流的嘴就将那一小捧糊糊硬塞了进去,只不过眼下的王小流已经没有了吞咽的反应,饶是被塞得满嘴饭菜,却也半点都吞不进肠胃里。

“你这又是何苦!”

姚亮站在南过身边,看着头颅变形,嘴里还被填满饭菜糊糊的王小流,言语淡漠的对南过说道,“原本他还能得一具全尸,可就因为你的胡搅蛮缠却要人头不保了。”

南过没有去理会他,从口袋里又抠出一把糊糊塞进王小流的嘴里,可是王小流不但没什么起色,反倒像是彻底被嘴里的糊糊憋得窒息了。

姚亮倒提着佩刀,径直向王小流的咽喉处捅了下去,佩刀在下落了一半的时候让南过一把将刀身死死攥在了手里,刀锋已经严重卷刃,虽然割破了他的虎口,却也无法更进一步的伤害。

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过是需要说上两句硬气的话才算应景,比如说,“你着什么急啊,人还没死呢!

再稍等片刻,如果人真的断了气的话,我一定爽快认输”,可是现在南过却没那个底气说话了,因为即便是完好无损的蔁榔药与连城蕨,都未见得能让眼下的王小流起死回生,更何况现在还是掺了一堆隔夜剩饭的大杂烩呢。

姚亮的佩刀被南过死死攥着,既刺不下去又拔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得向郭敬光求助,大声喊道:“师兄,怎么办?”

郭敬光朝他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同时变换反手诀。

“元攻像——鬼刀!”

一层淡淡的雾气在坑洼不平的擂台上弥漫开来,那只蛰伏多时的阴森厉鬼就在这淡薄的雾气中抬起头来。

而这时候的南过又在神游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攥在手中的那口佩刀出神,不过他所关注的却并不是姚亮的佩刀,也不是自己被割破的虎口,而是从那道伤口中冒出头来的血液,之所以用“冒出头来”这个词来形容血液,是因为伤口中的那点血液确实像个扒在墙头的小偷一样探头探脑。

经南过的细致观察,他很快就发现到,控制着那些血液在伤口中一出一冒的,恰恰正是他自己的念头。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南过瞬间就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囚在破伤峰山谷当中的那个老怪物,另一个就是死在符箓布袋上的破伤峰当代峰主,这两个人都拥有控血的能力,实在让南过记忆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所以南过猜测,自己身上大概也拥有了控血的能力,这并不奇怪,自己控木缠藤的本事也是这样稀里糊涂得来的,不论是当初那个开馆授拳的小红花,还是破伤峰当中那位老爷子,都是死在符箓布袋上面的倒霉鬼,身体化成了沙尘,可血脉神通却都被符箓吸纳,然后转嫁到了南过自己的身上。

沉浸在思考当中的南过还在梳理着控血能力的来龙去脉,却被一道凝若实质的杀气给冲击得回了魂,南过凝神一看,又见厉鬼,又见鬼刀,只见成百上千的刀锋正如潮涌般兜头盖顶的劈将下来,看着如此恢弘庞大的阵仗,南过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在他刚刚的念头里来来回回所想的就是控血,所以他眼见刀阵悍然来袭,猝然间他没想着跑也没想着逃,反而却想着趁机验证一下自己身上控血能力究竟有着怎样的成色。

脑子笨,就是这么为所欲为,异想天开。

然后,擂台上的肥猪、姚亮、郭敬光三人便亲眼见证了南过从一个人变成一个刺猬精的全过程。

南过身体上每一道伤口都涌出了大量血液,那些血液迎风固化,形成一支支刃口向前的弧形镰刀,这些固化的血液镰刀当中,最长的能有六七尺,短的也有两三尺,全部都是犬牙交错逆戟而生,形成了一个包裹住南过自己以及他搂在怀中的王小流的巨大荆棘圆球。

鬼刀的刀阵劈将下来,与那些血液镰刀正面冲撞,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混乱嘈杂,刀阵敛去的时候,人们发现南过那个血液固化成的荆棘圆球整整小了一圈,但也还是有惊无险的庇护住了南过与王小流,没让他们被砍中一刀。

最先感到心慌的人是姚亮,他距离南过实在太近了,鲜红色的血液镰刀单从外形上看就已经足够骇人,再联想一下这些镰刀的坚固程度,似乎在人身上戳几个窟窿也是容易得很,所以姚亮准备退开几步,尽管自己有肥猪与师兄的竭力护持,可是南过翻出的这个新花样是谁都不曾事前预料过的,自己距离太近,难保就会出现闪失。

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准备暂避锋芒的姚亮还没等抬起脚来,一道闪烁着寒光的血镰就朝他胸口挥了过来,镰刃攻势凌厉速度迅猛,眼见着已然躲闪不及,姚亮只好调集体内真元增强防护,准备硬接下这迎头一击。

“无常像——金钟!”

咚的一声钟鸣之音传遍全场,钟鸣悠悠,深远而通透,仿若响彻于深山古寺一般浩渺悠长。

一层光芒流转的钟形符印笼罩在姚亮的身体上,似乎在顷刻之间就为他结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屏障,但南过的那道血色镰刀还是义无反顾的劈了上来,势要与那层言箴金钟拼个高下,只不过血镰出师未捷,却在电火石光的霎那之间,被一柄神鬼莫测的武体长枪戳成了漫天碎片。

武体长枪击碎了血色镰刀之后,没有消散形骸,而是斜斜的戳在了南过与姚亮之间的地面上,就像是肥猪划出的一道红线,在警示着南过不要轻举妄动。

“南一浩,你已经输了对擂,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岂能容你一再抵赖,好歹也算是个男儿丈夫,何必像个市井妇人般纠缠不清,图惹他人耻笑。”

肥猪朗声说道。

南过身上所有的血液镰刀尽数自主脱落,掉在地上便粉碎成了一片片指甲大小的血液碎片。

“我还没输,人还没死,不信你们看!”

南过揪着王小流的两只耳朵,将他的脸展示给擂台上的几个人看,只见七窍流血、血肉模糊的王小流,此刻正在吧唧吧唧咀嚼着自己嘴里的糊糊。

肥猪等三人看清眼前这一幕,全都陷入了长久的无语之中。

这场对擂本身就无比的荒唐,而眼下的这一幕古怪光景,看上去就更是让人觉得荒诞无比。

姚亮看着王小流有些蠢蠢欲动,因为眼下的这个人看上去仍旧是气息奄奄,仿佛只需要重重的踩上一脚便能轻松结果了他的性命,只不过姚亮意动之余才刚刚上前一步,就听到身后的郭敬光有些漠然的对他吩咐道:“回来!”

姚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纵身后跃,退回到了郭敬光的身旁,师兄弟两人并肩而立。

说是并肩而立,其实姚郭二人的身高相差悬殊,郭敬光的肩膀最多也只到姚亮胯骨的位置而已。

南过将口袋里的糊糊就像揉面和泥那样彻底抓匀,然后搓了个大丸子塞进王小流嘴里,王小流这时候的胃口极好,虽然双眼还无法睁开,但仍是一脸凶相的吧唧着嘴,偶尔还会意义不明的哼哼上两声。

南过放下王小流站起身来,他掏出一张草纸,先擦了擦手,然后又擦了擦鼻涕,紧接着他便将手插进符箓布袋中,尝试着隔空去掐住郭敬光或是姚亮的脖子,却不料布袋的方圆结界根本无法穿过那两人护在身外的金钟防御。

先后两声轻微的钟鸣声响起,郭姚两人便知道南过在偷袭了,两声钟鸣之音无异于双方再度开战的信号,郭敬光与姚亮心意相合,动作举止如出一辙,同时变换反手诀,遥遥指向了南过所站立的位置。

“太尚无常像——归墟!”

南过在那两人结印捏决的时候便心中一沉,目前他对言箴术法唯一归纳出的经验就是,似乎字数越多的“像”,威力就越是巨大,眼见着他们再度对自己下手,南过的第一念头就是守住王小流,于是他牟足力气双脚倒错,五六根粗大无比的金铁老藤崛地而起,在这北风萧肃的隆冬时节里,这些藤蔓卷起王小流的身体便朝着天空的方向疯狂生长起来。

正当南过觉得已经万无一失的时候,他脚下的地面咔擦一声断折开裂,只一瞬间就形成了一个丈许宽的巨大陷坑,南过双脚陷空,赶忙抓住身边露出根系的藤蔓来防止自己陷落下去。

伴随着隆隆巨响,那个陷坑的直径越发变得巨大,陷坑外周的土石泥沙纷纷掉落进了坑里,巨大的陷坑深不见底,而且坑中三四丈之下的部分就已经是漆黑一片,完全无法让人看清坑底是怎样一番状况。

巨坑还在不断扩大,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整片大地都在从这一点开始坍塌一般的末世感。

已经蔓延到地下几十丈深的藤蔓根须在巨坑当中暴露出了绝大部分,由于坑洞直径的不断扩展,南过催生出来的金铁老藤已经有两根都因为根系完全暴露而陷落进了巨坑当中,剩下的几根老藤也都是岌岌可危。

南过立即攀着藤蔓逃到了巨坑尚未波及的外周平地,然后双脚倒错,一路背向而行,霎那之间又有数不尽的藤蔓破土而出逆时生长,整个擂台俨然已化作了一片丛林。

延伸到天上的根根藤蔓勾连漫转,在那几株金铁老藤也陷入坑底之前,便将卷集缠绕着的王小流运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