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过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陋室的小土炕上。

昏黄的日光穿透茅屋梁上的破洞打在脸上,有些灼人。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烂熟的粥味,这让南过突然之间就感到肚子里空得令人心慌,他撑开双手,从坚硬的炕上爬起来,身体上一些干透的草药泥灰从肌肤上剥离掉落。

“啊,我次奥!”

南过痛苦的呻吟了起来,他现在感觉自己的周身上下都是彻骨的乏力,同时也伴着彻骨的疼痛,这让他完全放弃了离开土炕的打算。

“小子你醒啦!

还挺精神,要不要喝碗肉粥暖暖胃!”

一个年迈的声音在小屋另一侧响起,让南过冷不防扭头寻人时差点闪了脖子。

“麻烦帮我装一大碗!”

南过揉着后颈椎急迫的说道,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干烈,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不多时,小屋那一边的灶台后面站起了个人来,脊背佝偻,面容苍老,身上穿着朴素却很干净粗布短衫。

这个老男人一手捧着个陶制粥碗,另一手摸着墙壁缓缓走来,他双目混白没有瞳仁,似是已然盲了多年。

南过接过粥碗,吹气赶了赶粥上热雾,然后便猛的喝了一大口,烫得齿舌生疼喉口滚热,让他面目扭曲的拍打起了胸口。

缓过劲来之后,他仍是不知悔改,继续大口猛喝,再度被烫得捶胸流泪,就这么无比狼狈的喝完了那一大碗粥。

“大爷贵姓,该如何称呼!”

南过晃着手中空碗,有着一碗粥打底,他才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

“老丈贱名拟寐,山野村夫,当不得个贵字!”

老人回应道。

“哦,原来是拟大爷!”

南过满脸客气,将手里空碗送到老人手边,嬉皮笑脸道,“能不能帮我续个杯!”

“你大爷!”

老人有些不满的嘀咕着,但还是接了空碗转身返回灶台。

南过透过破纸窗,看到了小屋外面那一片缠绕着老藤的荆棘篱笆,这才回想起了自己昨晚的经历。

“院子那些篱笆上的藤蔓都有毒吧,我昨晚就是被那些毒刺给毒晕了。”

南过傻笑着说道。

老人掀开锅盖,腾腾热气一下铺满了整个小小的屋子,他摸索到汤勺,在粥锅里点点沾沾的试探着米粥的浓淡,似乎是觉得有些稠了,于是便转身在水缸里舀出了小半瓢水添进锅里。

“不是昨晚,是三天前那晚!”

老人从新盖上粥锅的盖子,将面孔转向南过的方向说道,“你也不是被毒晕了,而是死了一段时间!”

“纳尼?”

南过瞬间变了颜色,老人的话骇人听闻,不由得让他心惊肉跳起来。

“外面篱笆上的老藤剧毒无比,主要是用来防备山间野兽,哪个长脑子的大活人没事会去摸那老藤毒刺。”

说话间,锅里的米粥再次滚沸,老人用勺子拌了拌,便封好灶火,装了一碗热粥,起身摸索着墙壁走过来,将粥递到南过手里。

“也亏我那晚后半夜睡得不踏实,才听到你的动静。”

老人返回灶台,从腰上摘下细长的烟袋锅,填满荷包中的碎烟叶后伸进灶膛里引燃,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过不片刻,满屋里都能闻到辛辣的烟味,伴着柴味与粥香,却也并不如何叫人厌烦。

“感谢救命之恩,拟大爷!”

南过说道,不管人家说的是真是假,多说几句拜年话又不要钱。

老人一脸丧气的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南过慢慢喝着米粥,肠胃中渐渐温暖满足起来,这却令他开始感觉身上的各处伤势越来越疼,昏沉沉的脑袋也越来越重。

老人用满是老茧的大拇指捻了捻烟袋锅中烧红了的烟叶,淡淡说道:“你身上的伤很重,是被仇家一路追到山里来的吗?”

南过在心中回想着那一天中的种种遭遇,发现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于是便很敷衍的说了句,“一言难尽!”

老人笑笑,“觉得困倦就再多睡会儿,你被毒藤刺得太重,我给你用解药拔毒也不怎么应时,能活转回来全仗着你体魄精悍。”

南过打了个呵欠,真的开始犯困了,他对着老人说道:“拟大爷,你是个好人。

尽管放心,我身上没什么麻烦,绝不会牵累到您!”

老人又笑了笑,这后生傻的可以,哪个没麻烦的人会带着一身的伤逃进大山里来。

南过就那么迷迷糊糊的入睡,当他再次醒来,睁开唯一的右眼时,已经是次日天明了。

老人依旧守在灶台边,就好像他一直看守着炉火,从未离开过那里一样。

“醒了?”

老人不温不火的问道,“能下地了吗?”

南过穿好破烂的军制靴子站起了身,身体上各大关节的疼痛感依旧强烈,这让他只能把懒腰抻到一半,便只得无奈的缓缓放下两条胳膊,右肩处曾经脱臼的位置肿胀的很,两条腿也是如同捆绑了几十斤铅锭般的沉重。

“你过来!”

老人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南过缓慢的走近灶台,发现老人在锅里煎烤着几贴膏药,老人用长长的筷子敲了敲锅沿,对南过说道:“自己弄,哪里疼就贴在哪里!”

南过拿起一贴膏药,在手上捣了几个来回,觉得也没多烫了,就掀开衣领,贴在右肩上。

也不知老人在膏药中加了什么,药力十分强劲,南过只觉得一阵莫名的舒爽袭遍全身。

老人准备舀些清水刷洗锅台,却察觉到缸里的水快要见底了。

“需要打水吧,我去好了!”

南过抄起水缸边上的木桶就出了门,走出篱笆小院时,他看到那些色彩艳丽的藤刺,仍旧感到心有余悸。

走了六七个来回,终于将缸里装满了溪水。

南过又在院子里找到一把斧头,就近砍了些木柴回来,整齐的码放在小院中。

老人来到院子,摸着那些新鲜的木柴说道:“你还真勤快。”

南过此时正骑在院中一块大石头上打磨着锈蚀严重的斧头,听到老人的话,连忙调侃道:“怕您不给饭吃啊!”

南过磨好了斧子,又干了些力所能及的杂事,老人已经将早饭料理妥当,一老一少就并排坐在门槛上,津津有味的吃起了清粥小菜。

“拟大爷!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深山里啊。”

南过从裤子里掏出膏药,重新贴在腰上,漫不经心的对老人问道。

老人吸溜一口喝光碗底的米粥,又在脚边的陶碗里捻起一小撮腌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嚼得喷香。

南过拿着他的空碗,去灶台上帮他又添了一碗米粥,回来后稳稳放进他的手里。

老人抬起沾着腌菜汁的手指,指了指院子里朝阴的那一侧说:“看到那两丛青紫色的蒿草了吗,我在这大山里守着的就是它们。”

南过看着那边的两丛蕨草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老人目盲,便开口道:“看到了!

您不会是用那两堆东西腌的咸菜吧!”

老人一脸对他爱答不理的神态,耸拉着嘴角说道:“那叫连城蕨,用它腌菜?

亏你想得出来,就是再有钱的财主也不敢用它来当下嘴的菜食。”

南过来了兴趣,连忙傻笑着追问道:“我又不懂,您给说道说道呗!”

老人放下粥碗,端正了一下坐姿,“世间有修行奇异术的术士你总晓得吧?”

“这我还是知道的。”

南过点着头说,“只是给我灌输知识的人懒得要死,根本没划分出什么条理来,所以我对很多东西的认知很乱很杂。”

老人对这话听得有点糊涂,却也没耐心去细细推敲,抹了下灰白胡须上的米粒和菜汁,继续说道:“奇异术只是东方术法的一个笼统称呼,大致可分为奇术和异术两大门类。

奇术又有言箴、复夺、武体和虔歌四大分支,异术责包括元控与印纹术两种。

这其中,元控是术士中的废物,一旦修行者落入此列,其术法能力再也不得晋升,就算刻苦修行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了。”

老人的语速很快,南过还没理解前一句话,他的后一句话便已经说完了,南过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架势又不忍心打断,便只好像狗熊掰棒子般的听了这句忘了那句,听不懂的也只好得过且过。

“除去被世人戏称为‘术师’的这类元控修行者,其他奇异术都分为前中后期与大成圆满四阶段,印纹术在此之后还有晋升空间这个先暂且不说,就说那普遍共有的四个阶段,每一次能力晋升都伴随着巨大凶险,突破关隘的每一步都需慎之再慎,稍有差池,轻则修行尽毁,再落个肢体残损,重则真元逆冲,术业反噬,当场死了都算好的,否则神识混乱行为癫狂,一念间便会屠尽血脉亲族。”

“既然这么危险,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入坑呢?”

南过抱着饭碗不解问道。

老人顿了顿,并未因南过突然插嘴而感到不快。

“天下修行者不知凡几,明知前途凶险莫测也要投身其中,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为了获得远超常人的无上力量,另一个,是为了获得更加悠长的寿命。”

南过再次从裤子里掏出滑落的膏药贴回腰上,然后他皱着眉头问:“可这些又跟咱们院子里那两捆腌菜有什么关系呢?”

老人又捏起一块咸菜放进嘴里咯吱吱的嚼着,喝了口米粥之后说道:“连城蕨的种子是提炼皓梓药的几味主料之一,修行者服食那种秘药之后,能够有效降低晋级时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