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渺伸手想将凉了的茶水倒掉, 陈正比她先一步端起茶杯,将苦涩的凉茶一口喝完。

“什么时候?”手里捏着茶杯,他又问了一遍。

“等我们都不忙的时候, ”纪渺抬头,坦然地迎上陈正的目光,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最后陈正什么也没问。

纪渺打算离开前,纪伯耀从楼上下来,问她午饭想吃什么,他亲自下厨。她要是想吃麻辣火锅,他们全家就一起出去吃。

“留下吃顿饭吧?”苏芸也劝。

陈正什么也没说, 脱下外套, 挽起衬衫袖子走进厨房。

纪渺透过窗,看了眼自己那辆被堵住的车。

纪渺爱吃口味重的东西,无辣不欢。在国外七年,饮食习惯从没被改变。

今天这顿饭很合她胃口。

她自己跑去盛第二碗饭时,连纪伯耀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你爱吃就经常回来,别经常吃外卖。”

纪伯耀把她频频伸筷子的某道菜干脆端到她面前。

“我会做饭。”纪渺说。

“会做什么?”

“汤面, 冷面, 拌面还有……方便面。”纪渺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头数。

苏芸忍不住笑出声,“这算什么?你要能和阿正一样, 把今天这桌菜做出来, 那才算是会做饭。”

纪渺也笑,但眼底里清冷一片,“我不需要和别人比,对我来说, 能成功把面煮熟就够了。”

曾经有一段日子, 纪渺因为连面都不会煮, 只能吃面包。

干巴巴的面包,她边吃边哭,把甜味儿的面包吃出了咸涩苦味。

学会煮面后,她开心了很久。觉得自己光吃各种面条,就能在异国他乡呆上一辈子。

苏芸问起纪渺在国外那些年的生活,纪渺没有刻意报喜不报忧。

这些年碰上的难处,意料不到的惊喜,遇见了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

纪渺平铺直叙,告诉他们自己在外面的那七年。

碾转各个国家“晃**”了一年后,纪渺留在澳洲,出钱上了个大学。学的她最爱的法律系,毕业后进入澳洲律所工作。

当着陈正的面,苏芸没提纪渺男朋友的事。

陈正吃口清淡,一桌饭菜他几乎没动。在纪渺和苏芸说话时,陪纪伯耀喝了点酒。

纪伯耀偶尔清醒,偶尔糊涂。上一秒问陈正律所的事,下一秒却问他数模竞赛的成绩出来了没有。

陈正耐着性子陪他聊,从始至终没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三个人坐在家里的餐桌旁吃饭。

苏芸在厨房间进出忙碌,饭桌上低声交谈着。

曾经最稀松平常的一幕,隔了七年,仿佛什么也没变。

纪渺吃完,满足地放下碗筷,生疏客套地说:“很好吃,谢谢。”

她站起身,礼貌询问陈正:“能麻烦把车挪一下吗?”

陈正抬起头,与纪渺对视。

七年的时间,早就什么都变了。

“阿正喝了酒,”苏芸问,“开不了车吧?”

纪渺点点头,随即向面前的人伸出手,“车钥匙?”

纪渺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心道这人腿是真长,她调了很久的座间距才调到合适的距离。

挂挡倒车,踩下油门。

纪渺没料到这车马力这么强劲,油门踩得偏重一些便听“轰”地一声,发动机发出高速运转的低鸣声,把纪渺吓了一跳。

车有自动避障功能,在识别到障碍物后,紧急启动刹车。好在纪渺的驾车行为很好,哪怕是短时间倒个车,上车后也系了安全带。急刹时身体只是出于惯性往前猛冲了一下,没有出事。

不小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

纪渺刚惊魂未定地呼出一口气,余光中某个身影朝驾驶室急冲过来。

“没事了,刚才……”纪渺边说边偏头看向车窗外的人,说道一半突然停住了。

他刚才应该正在穿衣服,一只衬衫袖子扣好了,另一只依然挽起。脚上的拖鞋在冲过来时跑掉了一只。

纪渺坐在车里的视线,只堪堪到他下半身,看不见他的脸。

但急促强烈的呼吸声一下重过又一下地打在她耳边。

半分钟后,耳边的气息才渐渐平稳。

在陈正的指挥下,纪渺顺利把车倒出去。

“车不错。”下了车,纪渺把车钥匙还给陈正。

陈正一开始没接,眼皮半垂,目光落在纪渺捧着车钥匙的柔软掌心。

纪渺也不催,举着手等他。

没一会儿手臂发僵,她抬手揉了两下,陈正才伸手去拿钥匙。

但纪渺比他快一步地把钥匙扔进了半开着车窗的车里。

扔完钥匙,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刚拉开车门,苏芸就从家里跑过来,手里拎了什么东西给陈正。

“山药粥,养胃的,你回去后放在冰箱里,每天热了喝一点。”

苏芸又对纪渺说:“阿正喝酒了,开不了车,你和他一起走吧。”

“一起走?”纪渺不明所以地问,“走去哪儿?”

苏芸语塞,一时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两人。

“你回酒店的路上会经过律所。”陈正淡淡地说。

想起回国那天在机场的事故,和昨天晚上那辆跟了自己一路的车,纪渺厌恶地皱起眉。

“你在合同上留了酒店的地址。”陈正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向她解释。

“什么……合同?”苏芸左右看了看两个人。

“我刚应聘了他们律所的助理。”纪渺云淡风轻地说。

苏芸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陈正,后者表情始终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渺渺你的意思是你在阿正的律所……”

“他现在是我老板,”纪渺牵起嘴角,眨了眨眼睛,“给我发工资的人。”

在苏芸的怔楞中,纪渺问道:“芸姨,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吗?”

苏芸“啊”了一声,没明白纪渺的意思。

纪渺示意了下陈正手里的山药粥。

苏芸马上明白过来,红着脸说:“你等等,我马上……”

“不用了,”纪渺摁下手里的车钥匙,小polo的车灯随即闪了两下,“我不爱喝粥。”

“渺渺,既然顺路,你还是送送阿正吧?”

纪渺坐上车,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只听车载蓝牙里传出导航的播报音——

“准备出发,目的地‘满记甜品店’,全程十八公里,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纪渺戴上墨镜,朝车外的人挥手道别。

律所在南面,甜品店在北边。

南辕北辙,不顺路。

*

纪渺晚上和陆宇飞约了吃饭。

陆少爷大手笔,五星米其林的景观包间,请了极负盛名的大厨单独为他们烹饪。

日式铁板烧,最讲究厨师烹饪技艺,做菜就像杂技,好看又好吃。

纪渺饶有兴致,用手机翻译软件和日籍厨师不时交流。

陆宇飞看了她一会儿,颇为无奈地摇头道:“你心可真宽。”

随着一道漂亮的蓝色火焰在铁板上燃起来,纪渺的眼里露出流光溢彩。

她舍不得移开目光,敷衍地问了句:“怎么了?”

“怎么了?”陆宇飞说,“要不是齐愿告诉我,我倒是不知道你自己撞他枪口上去了。”

陆宇飞也是才知道纪渺跑去陈正的律所工作。

“我想进国内优秀的律所学习,有问题吗?”

纪渺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陆宇飞心里一肚子火。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陆宇飞冷哼一声,“你就是想和前男友复合也没问题,谁还能拦着你?”

陆宇飞话冲得很,纪渺却不恼。

她端起盘子接过厨师刚烹饪好的大虾,甜笑着用日语说了句“谢谢”。

看她完全不当回事,陆宇飞把筷子用力掷在桌上。双手抱胸,恨起不争道:“渺渺,你心里对他不会还有想法吧?”

“宇飞,”纪渺偏头问他,“你知道我在澳洲主打什么案子吗?”

“合同啊。”

纪渺笑起来,“顶多花点时间,那份劳务合同,无需劳动仲裁,我就能让他们主动和我解约。”

其实那天齐愿在看过合同之后,也给纪渺提过几个可行的建议。

陆宇飞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

纪渺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说:“星河律师事务所目前是京城实力最强的律所,这是事实。我只给了自己三个月到半年时间,如果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学到尽可能多的东西,就必须进最好的律所,跟最优秀的律师。再说了……”

陆宇飞看着纪渺。

“恰恰因为我对他什么想法也没有,才能坦然地接受这份工作。”

纪渺说得很有道理,陆宇飞也相信,她对陈正早已没了七年前的那份感情。

但……

陆宇飞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多少。

内心挣扎了许久,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一些事告诉纪渺。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打算,我也就不劝你了。但有些事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

纪渺这些年在国外,过得真正的肆意,念书时就已经走遍了很多国家。

她不喜欢封闭式舞蹈学校,但她在巴西的海滩上和很多人一起跳热情如火的桑巴。

她不喜欢英国,但她讲英文总带着点华丽的伦敦腔。

她把国内的人和事全都抛下,飞得又高又远。

在她恣意潇洒的那些年,国内的事离她很远很远。

但她现在回来了,很多事和人,不得不重新出现在她身边。

陆宇飞说的那些事,已经掐头去尾,用最温和的方式叙述给纪渺听了,但还是听得纪渺眉心紧蹙。

面对香味四溢的铁板烧,纪渺突然就失去了食欲。

“XX集团那么大一个集团,盘根错节,白的黑的红的,牵涉到的人海了去了。想要连根拔起,很难、很难。”

陆宇飞连说了两个难,然而事实上,远远不够表达这其中的艰难程度。

想起这些年发生在陈正身上的事,陆宇飞摇了摇头,心有余悸道:“他但凡踏错一步,踩空了掉下去,连捞都没地儿捞去。”

虽说XX集团的倒台是大势所趋,但陈正当时也才大学毕业,进入星河后从实习律师做起。

他用三年时间,隐忍蛰伏,蓄势待发,最终扳倒大树。

过去陆宇飞只觉得陈正冷漠,后来才知道这人特马根本就是冷血!

陆宇飞分析过,大概是纪渺离开了吧,他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那些年,斗得最狠的时候,京城的几个大家族都受到了影响。

直到现在,陆宇飞也没法儿想象,这几年,陈正是怎么过来的。

“渺渺,现在已经没有谁能威胁到他了。而且作为星河的实际控制人,他如今的身价无可估量。他已经得到了很多很多。”

陆宇飞满含担忧的目光落在纪渺身上。

“除了你。”

作者有话说:

三次元比较忙,有机会一定给大家双更,感谢所有人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