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意料, 纪渺到了英国后,适应得很快。

隔三差五发朋友圈。

拍广场上的鸽子,老旧地铁站里的涂鸦。

拍英国阴沉的天空, 路边咖啡馆优雅的绅士。

纪渺脚伤痊愈后,白厘没有和纪伯耀商量, 给纪渺安排上舞蹈课。

打算让她先慢慢适应,把基本功抓起来。

每天课程不多,刚开始上下课,白厘和Rick会每天开车接送。

后来见她挺乖,偶尔就让她自己来回。

其实纪渺所有的证件都在白厘手里, 她就是有心要走也被断了翅膀, 根本飞不出去。

陈正每天再忙再累也顶着时差给纪渺打电话。

她大部分不接,难得心情好接一个。

陈正问什么她答什么,其余的话一句不多说。

陈正打来的视频电话她倒是会接,只是接了就把手机放在一边。就当不存在,走开干自己的事。

陈正也不挂,哪怕看不到她人, 只是听到一点从那边传来的声音, 对他来说,已经是纪渺的恩赐了。

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在纪渺到英国三个月后, 在一次次的商量中, 最后纪伯耀妥协,同意了白厘让纪渺去上封闭式舞蹈学校的决定。

纪渺没有任何异议,欣然接受。

白厘和Rick结婚纪念日那天,他们特地把纪渺从学校里接出来, 一起去餐厅吃饭庆祝。

Rick是英法混血, 既有着英国人的礼貌绅士, 骨子里又有法国人的浪漫自由。

纪渺倒是挺喜欢她这个外国继父,两人很谈得来。

白厘自然很欣慰。

Rick是头婚,而自己不可能给他生孩子,所以纪渺算是她和Rick唯一的孩子。

酒过三巡,Rick这个老外继父,感情充沛地提议,让纪渺加入英国国籍。

白厘一开始有些犹豫,但想到陈正来英国后,他们两个有很大概率会选择定居在这里,入籍是早晚的事。

另一方面,拥有了英国国籍,纪渺以后参加比赛和演出,办签证会更方便。

横竖让纪渺加入英国国籍没有坏处,白厘就同意了Rick的提议。

纪渺自然是随便,不会有任何异议。

到了英国后,纪渺唯一放心不下,也时常联系的就是宋修。

祖孙俩一打电话就停不下来。

宋修为此专门去开通了国际漫游的优惠套餐,但电话费还是居高不下。

保姆笑话说,宋老师一个月的退休工资全都用来打电话了。

封闭式舞蹈学校并没有纪渺过去以为的那么恐怖。

除了课程排得比较满,无事不能随意进出学校外,学校的管理比起国内反而更松散。

没课的时候,她就呆在寝室里。

白厘舍得花钱,几万英镑眼睛眨也不眨地扔进去。

学校的设施环境好得没话说,一人一间带卫浴的独立寝室。

站在寝室阳台就能看见学校的景观湖。

天气暖的时候,湖面上的天鹅悠哉地划水。

纪渺光看天鹅就能看上一天,拍了很多照片发朋友圈。

陆宇飞在底下评论,让她多看看,争取把天鹅研究透彻了,有助于她跳天鹅湖。

罗励问天鹅这玩意儿怎么那么呆,只会划水,白瞎了那对大翅膀。

纪渺回他,天鹅是会飞的,但她们学校的天鹅在换羽季时被剪掉了几根飞羽,剪掉后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陈正从不评论,但纪渺发的每一个动态他都会第一时间点赞。

这天纪渺连上了一天的基本功课,整个人累到虚脱。

回到寝室后连澡都不洗,趴在**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固执的手机铃声终于把她从沉睡中吵醒。

看了眼来电号码,纪渺没有任何犹豫,像过去无数次直接挂断。

但对方这次很执着,纪渺挂一次他打一次。

往常纪渺会接一下,随便说两句话挂断,对方也就不会再打来。

但今天她实在太累,没力气敷衍他,于是干脆把手机关机,眼不见心不烦。

纪渺这一觉睡到了天色擦黑。

直到寝室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她睡懵了的意识才逐渐回归。

她下床,脚步晃晃悠悠地去开门。

乍看到他们老师和一脸急切的白厘时,纪渺一瞬间清醒,随即心里升腾起不详的预感。

当白厘哭着说出“外婆”两个字,其他什么话都还没说,纪渺脑子里“轰”地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一时间失聪了好几秒。

白厘就站在她面前,声音却遥远得不真实。

纪渺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希望自己听错了,可她总会恢复听力。

白厘哭着说:“渺渺……外婆……外婆……没了……”

凌晨一架航班从伦敦中转赫尔辛基,在将近二十四小时的飞行后终于落地京城。

白厘和Rick走在前面,两人推着行李,低头说着话,表情同样悲痛。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黑色冲锋衣的衣领拉到顶遮住削尖下巴,黑色鸭舌帽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全身上下,除了黑色之外,唯有一头深棕色的漂亮长发披散至腰间。

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路低头看着地面,看不清脸上神色。

三个人刚走出接机口,就看见来接他们的人。

白厘先走过去和对方打招呼。

陈正和白厘简单说了几句话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那抹黑色身影上。

但她从始至终低垂着脑袋,没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就在陈正抬脚向她走过去时,身后有人突然掠过,比他快一步走到她身边。

“渺渺——”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渺抬起头。

直到陆宇飞走到她跟前,她似乎才认出他来。

两人站得离陈正他们有点距离,听不见在说什么。

最后纪渺头抵在陆宇飞胸口,肩膀**得厉害。

陆宇飞没抱她,只抬手在她帽顶揉了揉。

白厘夫妇坐陈正的车,纪渺坐陆宇飞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同时开出机场。

陆宇飞朝后视镜中瞥了眼。

纪渺没摘墨镜,坐在后座上低垂着脑袋。

虽然一言不发,但她手里的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

陆宇飞没怎么劝她别哭,只默默地叹气。

宋修是在陈正给纪渺打一下午电话的那段时间里走的。

现在已经被送去殡仪馆,等明天进行告别仪式,事后会随纪渺外公葬在京城的陵园。

其实在纪渺去了英国后,宋修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住了两回院也不见好,纪伯耀就把她接到京城。

找了国内外专家会诊,尝试了几种治疗方案,但都收效甚微。

最后宋修撑不住折腾,主动要求放弃治疗。

她不想把自己搞到最后,连一点体面和尊严都没有。

这段时间,在宋修的授意下,没人把她生病的事告诉纪渺。她每天依然乐呵呵地给她最爱的宝贝打电话。

其实按照专家的说法,宋修的病情发展,是能撑过今年年底的。她打算暑假等纪渺回国,再当面告诉她。

纪渺虽然任性脾气大,但她很听宋修的话,宋修相信她会接受事实。

可谁也没想到,宋修的病情会突然恶化。

从休克昏迷到离开,没有给纪伯耀他们任何准备的时间。

打电话通知白厘让他们马上回国,也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快下高架时,陆宇飞收到陈正发来的定位。

车停在酒店地下停车库,把纪渺送到后陆宇飞就回去了。

他怕纪渺不愿坐陈正的车才来接机。

纪伯耀已经在包厢里等他们。

白厘他们到了后,纪伯耀先和她商量了一下明天的事。

聊完后纪伯耀让服务员上菜,但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和胃口。

看着沉重的气氛,纪伯耀叹了口气道:“都吃吧,明天一大早就得过去。从早到晚会很忙,没什么时间休息。”

白厘也说:“是啊,再怎么样,也得吃东西。”

她特别对纪渺说:“从上机到现在,你什么也没吃,身体会受不了。”

身侧一道目光落在纪渺身上。

从来到包厢到现在,纪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

低垂着头,帽子和墨镜将她所有的表情和情绪全都掩藏起来。

但她泛红的鼻尖和偶尔的抽泣暴露了她有多伤心难受。

一勺子蛋羹舀了放在纪渺面前的碗里,陈正轻声劝:“多少吃一点。”

纪渺没动,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

包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

现在除了宋修,这对小情侣也牵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

没人说话,只有空凋工作的低分贝噪音。

低头默不作声了很久,纪渺才动了动,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拿起面前的筷子。

见她开始吃东西,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陈正又给她夹了点别的她爱吃的菜,她虽然吃的不多,但总算吃了一点。

吃完饭,白厘他们就下榻在吃饭的酒店里。

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过去,纪渺没必要跟着纪伯耀回家来回跑,于是跟白厘他们一起住酒店。

门外响起敲门声时,纪渺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把明天穿的衣物准备出来。

她好像根本没听见敲门声,继续手里的动作。

连续敲了三次后,门外的人刷了房卡推门进来。

纪渺没管他,把衣服挂在衣橱里后,拿着洗漱包和睡衣走进浴室。

纪渺洗了很久,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陈正还在房间里。

原本摊开在地毯上的行李箱已经收起放在一边,她要用的那些东西,按照她的习惯被规整地摆放在外面。

床头柜上多了个加湿器,正泊泊地往外冒着白雾。

纪渺蹙了下鼻尖,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京城最近天气干燥,你刚过来不习惯,薰衣草有助于睡眠。”

陈正说着从纪渺手里接过她换下来的衣服,另只手将她吹得凌乱的鬓发勾至耳后。

纪渺没做无畏的坚持,任由他拿走衣服。

但陈正想要把她往怀里拉时,她躲开了。

陈正收回手,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才走到一边叠衣服。

纪渺坐在床沿低头给陆宇飞发消息,告诉他明天给外婆送行的时间。

头顶落下一片灰色阴影。

不等纪渺抬头,陈正已经蹲下身,双臂撑在床沿,目光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自从纪渺去了英国,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没再见过面。

给她打视频电话,她也没让他看过几眼。

陈正抬手,指腹轻擦过纪渺红肿不堪的眼皮,哭红的鼻尖,没什么血色的唇畔……

总是清冷一片的眸子里,盛满了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所有人的喜欢,今日双更,祝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