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惠帝只带一个太监就敢来石头城,是他胆子大。
石头城的人胆子就小了?那些有亲人死在朝廷手中的,那个不想弄他?林青青不想?
她也想!那怕是因如今的形式,她也想把这位皇帝送去见上帝。
可还是那句话,形式比人强,刚刚平息下来的风波不能在翻腾起来,他们现在翻腾不起。
林青青惋惜的很。
“让其他人避一下吧,”她低声吩咐了郭飞,走过去,引着恭惠帝朝议事厅走。
能只身来此,心里必然做好了准备,是以恭惠帝也没觉着氛围有什么尴尬,边走边看。
那位上了点年纪的太监亦步亦趋的跟着,时不时想要扶陛下一瘸一拐的身形。
林青青走在恭惠帝侧边,心说他摔断的腿还没好。
“朕听说你气急攻心,吐血了,”恭惠帝说着话,双眼却瞧着她与自己并行的肩膀。
这天底下还没人与他这般同行过……
林青青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答,感觉也没假装他怎么知道的,这种惊讶的必要。声调不咸不淡道:“劳皇上关怀了,请吧。”
恭惠帝讨了个没趣儿。
心思转了这么一下,他已经落在林青青后面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帝王。恭惠帝心里立马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没规矩!”太监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嘟囔了出来。
走在周围的人齐刷刷朝他们君臣看。
看他们在说什么鬼话!
恭惠帝被见鬼似的众多神情盯的心头一麻,急忙进门,心里那点不舒服也不影了。
议事厅。
这是后来建的,很大。分成了左右两部分,左边支了口大锅,地上胡乱放了许多用来坐的木墩子。右边一条长桌,数十条长凳在周边围绕。一石头城为中心的地形图就挂在一旁。
最终吸引了恭惠帝视线的,是钉在墙上的木架。
那是个百宝阁,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布料,陶瓷,石头,兽皮等等,琳琅满目。
这些东西石头城都有?
“皇上这边坐吧。”
听到林青青的邀请,恭惠帝只能将过去看看的想法作罢。脚下改个方向,走过去坐下。
他身着木色的圆领长袍,撩衣袍坐下的姿势破有气势。
文昌,郭飞,徐郎中等人也在长桌那边坐下,用他们的十几只眼睛盯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林青青就悠闲的多。
从大锅里面盛了汤,她双手捧着小木碗,一口一口抿。
林青青故意晾着他,恭惠帝感觉到了,不由自主叹口气,道:“朕今日来并没有别的要事,只想与你随意说说话。”
朕来朕去的,你拿着皇帝的架子跟我说随意?
林青青想笑,旋即一点头,成全他道:“皇上说吧。”
恭惠帝当了十年皇帝了,穷的只剩架子,那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他自认身段放的很低了,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有架子。一点头道,“朕找余相问过你不愿归顺朝廷的原因。”
“皇上听后有想法?”林青青开始气儿不顺了。
“朕愧对天下黎民,”恭惠帝看着大锅上被火烧火燎过的痕迹,神情在走神一般,沉痛着,慢慢道,“十年前,朕登基时蛮以为能拯救天下……可天不佑朕。”
“呵。”
林青青冷笑出来,历来珍惜的食物也忍不了的就地泼了,毫不顾忌的冷嘲热讽,道,“皇上只说天要绝人,怎么不说人也要绝人?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百姓种地,收的粮食上交朝廷,养活军队,养活朝廷。反过来,朝廷对百姓做了什么?给老百姓提供了庇佑?吃的你们先吃,喝的你们先喝,这叫庇佑?饿死十个百个千个老百姓,也没饿死一个当官的,叫庇佑?”
说了随意谈谈,她言辞却如此犀利,恭惠帝脸色难看。
“你们吃肉,我们能喝口汤都谢天谢地了,说什么鬼的拯救,”徐郎中平淡的嘲讽。
“想啥呢,还喝汤,能让你味到味儿就不错了,”白永年讥笑。
“朝廷做过的孽,给了你们东西,你们敢吃,你们敢喝?”
“天打雷劈!不配为人。”
郭飞他们飞着唾沫星子的咒骂,字字诛心。
恭惠帝听着,竟没走!
见他白着脸,无地自容的样子,林青青心里倒也没气了。
“有危险老百姓垫底,有吃的老百姓靠后,是当局者的无能,”她道,“再别说拯救天下了,那帮大臣就是你的天下,老百姓的血肉都让你喂给他们了,还想怎么拯救?”
“朕也是无奈!”
闷气卡在恭惠帝心口。
他对林青青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当时在被囚禁在山洞里时对他有所尊敬的林青青。现在看来,她那时的尊敬并不是尊敬。更谈不上懂他。
今日似乎不该来,恭惠帝心里很失望。
“蔡让你出去,”他还是想跟林青青谈谈,脸色很不平静。
那叫蔡让的太监犹豫了下,还是出去了。
林青青也没抻着,朝文昌他们示意。片刻功夫,议事厅里就只剩他们二人。
“你对男人,女人,定有一番自己的言论,”恭惠帝已经恢复平静,双目中有了上位者独有的那种挑剔的打量。
“男女有别,这是流传千年的古话,”林青青知道他想说什么,看他一眼,对他挑剔的神情不感冒道,“但那本书上也没写着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不能干,规矩是人定的。”
恭惠帝一点头,“你想改改规矩?”
“有何不可?”
“石头城呢?你打算如何带领这些人?”
林青青的眼睛一眯,道:“在皇上心里,我是什么身份?”
恭惠帝声音有力的回:“最少也是一方霸主。朕今日来是向你取经。朝廷就是朕的天下,这是你说的,你说的对……”
大启三十八年,天降灾祸,大启的皇帝被迫自尽,换了有德之君,但灾难并没平息,当时的皇帝在位两年便不堪重负病亡。前前后后死了三个皇帝,朝廷在无可奈何,尊他为君后对天灾的说法进行改变,百姓也认清灾祸与君王无关,他才一直在位。
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他没有实权,就是个空架子,话都说不响,他还能生出什么想法?皇帝必须有,但不必非得是他,这就是他过的日子。
他想跟林青青结盟。
但在结盟之前,他得告诉林青青一件事。
恭惠帝仔细望着林青青神色,“余相独子余不疑,要娶文婉为妻了。”
林青青的双眼猛地看向他,病弱苍白的脸上有着无法遮掩的痛恨。
余魏冉抓他,余不疑害她母女恩断义绝,她怎会不恨?
恭惠帝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