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卿得知是君麒玉,脸上被营救的笑容渐渐消逝了,他推开了君麒玉。

君麒玉两手空空,心蓦然疼了一下,一时忘了收回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礼卿,你还好吗?”

失而复得的喜悦,大过宋礼卿的冷漠。

君麒玉按捺下心里的苦涩,他不能想象,失明的宋礼卿如何从景国京城一路漂泊到的楼兰王都,这期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君麒玉不敢多想。

“殿下放心。”

宋礼卿背靠着墙壁,拢着自己身体,嘴唇微启。

“一时死不了。”

君麒玉看着他,眉心泛起淡淡的愁容。

“礼卿你别这样,我找你找得很辛苦……”

“找我?找我做什么?”

宋礼卿用揶揄的态度去抗拒君麒玉。

君麒玉语气诚恳地说道:“我很担心你,这几个月,我没一日能睡得安稳。礼卿,可能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很爱你……”

“大可不必。”宋礼卿打断他的告白,“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我身无长物,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

“你不用报答。”

君麒玉还想说什么,宋礼卿堵住了他的话。

“那算我们扯平,两不相欠。”

这时乌尔善在外头察言观色,得知这个浑身戾气的人是景国太子,好在宋礼卿和他好像的确疏远,他便稍稍放心,大着胆子进来跪下来。

“太子殿下,我正要跟您告发这个贱人,他,他竟敢偷走了景国皇室龙裔,说要让您的皇世子认贼作父,抚养长大之后,再设计让你们父子残杀,我一听这贱人心思歹毒,忍不住对他动了手,对他惩戒教训一番。”

“皇世子……”

君麒玉听得糊涂,他哪里来的什么皇世子。

“哦,照你这么说,你打他是替我出气?”

乌尔善狂点头说:“是啊,我在嘉峪关碰到他,他说他要逃出景国地界,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我,我当时看他可怜受了他蒙骗,后来才知道,这小娃娃是您的皇世子,这可不得了,我正想着将小世子给您送还回去,您就找上门来了。”

“为奴为婢?他是这样说的?”君麒玉面无表情地问。

乌尔善笃定地说:“千真万确,他还……还不知道廉耻地勾引我,想来他从景国京城逃到楼兰,已经献给了不知道多少男人。”

“那我是该好好谢你了。”

君麒玉淡淡地说了,幽深的眸子里已然透出凌厉的寒气。

短短几句话,他便知道乌尔善圆滑狡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宋礼卿的心性君麒玉如何不知?

他读书人品性,不通人情世故,眼睛失明之下,碰到这个乌尔善,哪里能斗得过?

乌尔善磕了一下头。

“殿下言重了,我不是找您要赏哈,就是……就是您告示里那个赏金十万两,咳咳……”

君麒玉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比闪着杀气的刀刃还锐利。

他扭头看了一眼床榻上还在啼哭的婴儿。

“这是你为我找到的皇世子。”

乌尔善主动邀功道:“是,小世子被这贱人饱一顿饿一顿的,连口奶都没得喝,万幸我一路上对小世子照料有加,好好疼他着呢,每日我都亲自喂他最新鲜的驼奶,您看看他是不是白胖了?”

君麒玉没耐心再听他胡扯。

“他身上的伤都是你打的?”

“他这种背叛殿下的人,就该被打死!”乌尔善愤慨道。

“哦。”

君麒玉的冷然的目光落到乌尔善身上,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你帮我找回了人,我会赏你黄金十万两,你拿着这些钱,去地下花吧……”

话音未落,君麒玉的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乌尔善脸上闪过一道刀光,他并未看见君麒玉抬手的动作,只是自己的眼前忽然倾倒旋转起来,直到人头落地,血液才喷涌而出。

四周一片死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君麒玉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在乌尔善倒下的躯体上,将刀刃上沾染的些许血迹擦干净,然后收回了刀鞘。

这时候乌尔善的仆人们才大惊失色,惊惧地大喊起来。

“君麒玉……”裴星煦也大为震撼,“你怎么随意杀人?”

君麒玉不为所动。

“别说他伤了礼卿,光是他这张脏嘴,就够他死一千遍。”

裴星煦皱着眉说:“我知道,这里毕竟是王都,而且乌尔善刚被我封了爵位,他作奸犯科,我会押他回去审问之后定罪。”

“我等不了。”

君麒玉身上铮铮的杀伐之气,看向宋礼卿时才收得干干净净。

宋礼卿听着一切动静,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星煦……”

裴星煦不再沉湎于懊丧之中,主动出声。

“礼卿,我来晚了。”

宋礼卿一听这个声音,微微蹙着的眉头立即抹平了,眼睛虽然还是茫然,但眸子里绽放出欣喜的光芒。

“星煦!”

星煦……

君麒玉听他这个称呼,心脏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

他叫得这么亲昵热切。

可明明以前宋礼卿是这样叫他的,他唤他的名字麒玉,从来不尊称太子殿下,而如今,他只剩下了一个生疏远离的“殿下”。

反倒是裴星煦取代了他本应的位置。

而下一刻,君麒玉看到宋礼卿和裴星煦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他目眦尽裂。

裴星煦对宋礼卿满怀愧疚。

“对不起,你身在楼兰王都受困,我却未曾发现,来迟了。”

“无妨,虽然是经历些波折,但我还是见到你了。”宋礼卿高兴地说,“不算辛苦。”

裴星煦还是自责道:“我该再细心些,你便不会受这一遭罪,礼卿,你怎么一个人跑来楼兰呢?”

“阴差阳错,我回去慢慢讲给你听。”

宋礼卿摸索至床边,将官生抱起来,官生哭了一场,除了脸上还有眼泪,倒没有受伤,宋礼卿摸了摸他滑嫩的小脸蛋,官生似乎是认得他,抓住他的一根指头,发出哼唧哼唧的奶声。

“你看,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他,他叫官生,他娘亲是我的救命恩人。”宋礼卿抱给裴星煦看,“其实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你给我说说看。”

“他啊……他眼睛又大又亮,耳朵小,鼻子小,嘴巴也小,长得有些像你呢。”

裴星煦也伸手点了点婴儿的鼻子。

他虽然不知道宋礼卿怎么身边平白多了个婴孩,但他看宋礼卿如此亲近,想来是他珍爱的。

宋礼卿千里迢迢带着一个婴儿来到楼兰,肯定吃了很多苦头。

“你喜欢他吗?”宋礼卿问。

“你喜欢我就喜欢。”裴星煦手搭在宋礼卿的肩上,“礼卿,这里不宜久留,我带你回王宫吧,你身上的伤要处理。”

“好。”

裴星煦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搂着他的肩走出去。

君麒玉的目光也随着走了,他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宋礼卿站在裴星煦身边,手里又抱着一个小娃娃,这画面多和谐美好啊,自己只会打打杀杀,显得格格不入。

但君麒玉并不是容易退缩的人,他骑着马跟在后面,一直回到王宫之中。

宋礼卿处理伤口后,进了裴星煦的寝殿。

君麒玉在外头心急如焚,好在裴星煦不多时就出来,让他好受一些。

“他睡了吗?”

君麒玉主动走上前问。

裴星煦一点头,君麒玉就直直往里闯,裴星煦伸手把他拦下。

君麒玉含着敌意说道:“你不要以为他暂时信任你,你就有资格拦我。他只是一时没原谅我……”

裴星煦这次并不退让。

“他身心俱疲,这时候该好好休息休息。”

“我要进去守着他。”君麒玉执拗地说。

“你别去打搅他,他才能睡得安稳。”

裴星煦不肯放行,君麒玉便硬闯,裴星煦毕竟没有学过武,哪里拦得住浑身蛮力的君麒玉。

“君麒玉,你忘了我们的对赌吗?”裴星煦出言道。

君麒玉停下来,转身问:“没忘又如何,我们同时找到他,我没有输。”

“你别忘了,是我找到乌尔善的住所。”

“那又如何?你连礼卿的字迹都不识得,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赢?”

两个人四目争锋相对,眼神交火,谁也不退让。

“行。”

僵持不下,裴星煦只好稍稍让步。

“我们争来争去没有意义,不如让礼卿自己选,怎么样?”

“你可真是卑鄙。”

这正是君麒玉心虚的地方,他知道现在宋礼卿憎厌他,怎么看他也没什么胜算。

“你怕了?”裴星煦面露讥讽道,“你早就输了不是吗?在景国京城的时候你就把礼卿给输了,君麒玉,你是天之骄子,但未必事事都能如你所愿。”

“裴星煦,你不用激我,我不上你的当。”

君麒玉冷笑一声。

裴星煦露出些意外的神情,以君麒玉冲动的性子,他这样一撩拨他的好胜心,君麒玉多半要立即答应下来。

“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的确变化不小,竟然沉得住气了。”

君麒玉走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裴星煦。

“我不光沉得住气,我也豁得出去,为了礼卿,我什么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