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的名字,宋礼卿眼眸凝缩了一下,他爬起来要抓住君麒玉,君麒玉将他的手踢开。

“我父亲……这跟我父亲无关!君麒玉,你讨厌我,恨我……跟我父亲无关啊!你把他怎么样了?!”

君麒玉睥睨着宋礼卿,说道:“宋府上下包括仆役,三百七十三人,均已获罪入狱。”

父亲宋府……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宋礼卿无法想象,父亲是玄帝同生共死过的手足啊!君麒玉他怎么能……

宋礼卿焦急如焚,心脏快要迸裂,无边的痛苦,但他泪水已经干了,他喉头发出“呃……啊”的声音,无处发泄。

“我父亲是……是一代忠良,他为景国立下不世战功……他和皇上出生入死,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君麒玉对他的陈情无动于衷。

“他们都是你的党羽同谋!罪当……满门抄斩!”

宋礼卿心脏骤停,眼前一黑,耳朵里嗡鸣的声音直往脑袋里钻。

一瞬间,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仿佛处于混沌之中,他是一块石头,一直往下沉,淹没在海底深渊,浑身冷透了。

黑暗中,宋礼卿耳边回**起君麒玉声如洪钟的“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宋礼卿恨自己,父亲养大他,最后竟要落得被他拖累到满门抄斩?

可他想不通,他怎么一步一步陷入的这个深渊的?

是他的命中劫数?还是他活该?

君麒玉看他张着嘴无声地哭泣,这痛苦的样子不像作假。

“宋青不过是你的养父,你尚且知道痛不欲生。父皇是我的血脉至亲,我为他也同样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

宋礼卿听到了君麒玉走出监牢的声音。

“等等……君麒玉!我认罪!我认罪!”

宋礼卿抓着地面,往君麒玉的方向爬。

“是我下的毒……跟我父亲,跟宋家无关!你要治罪,便杀了我吧……我是罪魁祸首!是我该死!你放了我父亲,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

宋礼卿哪里还能跪起来,他只能抬起头,重重往地上磕,一遍一遍磕头。

“宋青三日后问斩,你要救他,就在此之前,告诉我父皇中的是什么毒。”

君麒玉离开黑暗的天牢,牢门关上,是铁锁撞击的声音。

“君麒玉……君麒玉!!!”

宋礼卿声嘶力竭的吼叫隐没在黑暗之中……

……

君麒玉回到太和殿的时候,群臣都候在大殿上。

“你们不恪守自己的职责,都聚在宫里干嘛?”

君麒玉穿过人群,走到龙椅前。

老臣带头道:“臣等担心圣上安危……”

“嗯。”君麒玉面对众臣道,“诸位有心了,父皇是天子,自有天佑,必定逢凶化吉。……还有别的事吗?”

老臣跪下来道:“太子殿下,圣上遇害的真凶尚未查明,太子妃毕竟也只是嫌疑,没有证据,宋将军却因此获罪,您还下令三日后问斩,臣等以为操之过急,难免会酿成冤屈……是不是等圣上痊愈后,再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是父皇能安然无恙!”君麒玉厉声道,“父皇尚未脱离险境,你们就迫不及待为宋家求情!还是说你们以为父皇不在,我不配做这个主?”

“臣等不敢!”

殿中齐刷刷跪了一半,无人敢再求情。

君麒玉看向另一半人道:“你们呢?也是为宋礼卿来的?”

“臣礼部郎中,三日前,臣上奏的折子……呃,陛下还没有批阅。”和宋礼卿同届的状元举着牙笏启奏。

君麒玉问:“折子上奏的是什么事?”

“秋祭安排的事宜及……拨款数额。”状元回道。

君麒玉不耐烦地叱道:“区区小事,你们礼部决定就好,也用得着来烦我吗?”

状元闷声退了回去。

接连又有好几个大臣上奏,事情天南地北,有大有小,君麒玉一时间头昏脑胀。

“行了行了,你们的奏折我今夜会代父皇批阅完,散了吧!”

朝臣们退出太和殿,几位老臣互相对视,留了下来。

“殿下,我们几个老头说的话,您或许不爱听,可正所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生死未卜,您肩上终将要扛起这个担子,仅凭武力蛮横如何能治国?若您还是跳脱贪乐……景国怕是再不复玄帝盛世,这是老臣的肺腑之言。”

君麒玉有一瞬的茫然,他还没想过玄帝会倒下,所以在玄帝羽翼下他可以肆无忌惮。

玄帝一倒,他好像独木难支,他头一回理解玄帝为什么总逼他读史书学文章。

“嗯,我明白了。”

君麒玉没有发怒,应诺了。

他看望了一下昏迷不醒的玄帝,看着桌上可以埋人的奏折,顿时焦头烂额。

他沉下心来,一本本翻阅。

可是他心不静,总在分神,不是担忧玄帝的安危,而是宋礼卿。

“麒玉,你以后做了皇帝,处理政事是必须学会的,总不能老让人代劳,这是昏庸的做派。”

“麒玉,百姓的事没有大小,或许你觉得赈灾拨款不痛不痒,可对百姓来说,兴许是一家老小的性命。”

“麒玉,你不要没有耐心,对你而言,这些奏折不过是些文字,可正是这些琐事加在一起,叫作天下苍生。”

“麒玉……”

君麒玉越看奏折,心里的声音越想,到最后他甚至出现了幻听,总觉得宋礼卿就在殿内,就在他的身边,一遍一遍地嘱咐他……

君麒玉的批阅越来越潦草,他想不出要如何回复奏章了。

“南方旱灾,号称天下粮仓的江南今年怕是赋税要减半,可户部说国库告急,几年才到秋,支出就已经是去年全年的数额……”君麒玉下意识地回扭头,“礼卿,你觉得……”

身边空空如也。

君麒玉的手愣在了空中,他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宋礼卿已经不在了,早被他打入了天牢。

君麒玉懊丧地撕掉一张宣纸,解恨般地扔在了地上。

“世上可不止你一人读过书,我没了你,就做不好这个太子了?!”

君麒玉在气,可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他努力把精神放在奏折上,可成山的奏折没完没了,他刚批阅到一半,天已经大亮,他被外头的阳光刺得眼睛有些昏花,玄帝身边的公公进来,又抱来一大摞奏折。

“怎么就这么多事?!”君麒玉手掌撑住额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殿下。”大太监好心劝慰道,“您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要不先歇一会儿,奴才担心您熬坏了身子。”

君麒玉忽然转过头盯着大太监,大太监以为他又说错了话,诚惶诚恐地跪下来抽了自己一下。

“奴才多嘴。”

“我没怪你。”君麒玉讷讷地问,“宋礼卿……我是说他们读书人,也是这样日夜苦熬吗?”

大太监放下心来,笑道:“凿壁偷光,悬梁刺股,他们何止是苦熬,最难的是读一辈子书,也不知道能不能出人头地。殿下怎么这么问?”

“没事。”

君麒玉心里酸得很,又不想承认。

“你下去吧。”

宫殿里头空空****,君麒玉眼睛有些花了,他闭眼揉了揉,忽然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

“君麒玉……我不爱你了!!”

君麒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抓着拳头,啪地一声捏断了一支狼毫笔。

“真是阴魂不散……”

……

天牢的门被推开,牢头迎进来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

“你快一些,殿下可吩咐了宋礼卿不许任何人探望,要不是你有皇上赐的令牌,我是万万不可能冒着杀头的风险让你进来的。”

“多谢大人。”

裴星煦解下斗篷,摸出一枚金锭塞到牢头手里。

牢头不着痕迹地收到自己的腰包:“他在最里面那间。”

裴星煦不再耽搁,直奔最后的监牢。

当他看到残败如蒲柳的宋礼卿时,一瞬间呼吸都凝固了。

“礼卿……”

裴星煦甚至都不敢发出太大声,他怕一点点动静,就能要了宋礼卿的命。

他打开牢门,跪在宋礼卿的身边,手再不能再轻地去挽起他,把他抱在怀里。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伤口。

裴星煦强忍着,也没能阻止两行泪落下来,他做梦都想护得周全的人,此刻正遍体鳞伤地躺在他的怀中。

“礼卿……”裴星煦说不出别的话,只有压抑至胸腔的哀嚎,“呜呜……”

裴星煦想把他搂紧,却又不敢,只能轻轻抚着他的身体,他肩膀瘦得几乎只能摸到骨头。

他的脸,裴星煦第一次见他时,惊为天人,此时却脸颊都陷下去了,颧骨分明,只看他这副样子,说这是当今的太子妃,谁也不会信!

风华绝代的脸,竟蒙上了一层死气……

“唔……”

宋礼卿在他怀里动了动,像是一只气息微弱的猫儿,他没有力气睁眼,只是皱着眉,缩了缩身子,想把自己藏起来。

“我在,礼卿,你别怕。”

兴许宋礼卿分辨出了他的声音,才眉头渐渐舒展开。

“星煦……我好冷……”

宋礼卿呢喃着。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