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智和丁翘从小会客室里走出来,守在外面的两名男人脸色微变,他们应该收到了周颖芝的指令,知道不能伤害这两人,但又不知道要不要限制他们的行动。
卓智镇定地举起双手,说:“不劳二位费心了,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不会再给你们惹麻烦了。”
丁翘也老老实实地说:“我们现在是去找我妈,保证不会生事。”
那两人便微微点头,让开了身子,卓智和丁翘走了出去,那两个汉子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摆出“我们不会限制你们的行动,但你们也不能脱离我们的监控”的态度。
走到甲板上,两人才发现天空是灰暗的,布满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像是暴风骤雨将至。丁翘记得,天气预报说,这个假期将以雷暴天气为主,从码头出发那天艳阳高照,当时以为天气预报或许错了,现在看来,竟然准确得很。
古人说,天有不测之风云,可是到了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还有什么是不可测的?除了人心。
乌云笼罩着整个海面,四周黑沉沉的。机器的轰鸣声是大海上的唯一生机,它显得那么突兀、不合时宜。丁翘和卓智循着这巨大的声响,穿过甲板,踩过那块架设在两船之间的踏板,上了另一艘高大的轮船。
周颖芝、老杜和江盛等人正站在甲板上,目不转睛地看向不远处的抓斗船。那巨大的抓斗,就像魔鬼的巨爪一般,伸向深不可测的海底,也许它能如他们所愿把深藏在海底数百年的宝藏抓出来,但更大的可能是它们捣毁了沉睡在海底下700多年的古船,把船上的文物也毁掉大半。
卓智和丁翘走向船头,走向周颖芝和老杜站立的位置。所有的人都把视线从抓斗船上收回来,落在卓智和丁翘的脸上。江盛默默地后退了两步,被人拿着锯片贴在脖子上的感觉可不好受,他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卓智和丁翘走到周颖芝旁边站着,默默地注视着远处正在作业的巨爪。
周颖芝不动声色地问:“你们商量好了?想清楚了?”
卓智应道:“嗯。”
丁翘也说:“想清楚了。”
周颖芝颇为意外地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丁翘的脸上。她对自己的女儿很了解,女儿从小就倔,认定一件事情就谁的话也不会听,而且天真幼稚,疾恶如仇,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敢把自己的“事业”跟她细说的原因。
周颖芝不相信她会一下子想通,但是,爱情的力量除外。她知道丁翘爱面前这个男孩,爱得死心塌地,如果他劝她,她真会听的。
周颖芝淡淡地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丁翘看了卓智一眼,没有说话。
卓智说:“将来阿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周颖芝满意地看了卓智一眼,这么说,他们真的都商量好了,她高兴地说:“好,好!”
见周颖芝高兴起来,甲板上的人的表情也都变得轻松起来,老杜朝卓智和丁翘伸出大拇指:“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是俊杰。”
卓智看着海上正在轰隆作业的抓斗船,说:“这样不好,会毁坏船上的文物。”
丁翘也说:“是啊,妈咪,你能用别的办法来打捞海底那些宝贝吗?”
周颖芝说:“在别的地方,我们会考虑让潜水船潜进海底小心打捞,但在中国的海域,我们不敢冒险,必须速战速决,中国的海警无处不在,我们在别的海域已经吃过苦头了。”
卓智说:“但用抓斗来抓,很容易毁坏沉船上的文物,要知道,那些东西都有将近千年的历史,如果被这样毁了,真的挺可惜。”
周颖芝说:“这没什么值得可惜的,全世界的海域中,古代沉船不计其数,单是中国历史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中心统计,中国海域至今还沉睡着2000至3000艘古船。”
老杜说:“沉船睡在海底就是垃圾,只有把沉船上的宝贝捞起来,它们才有价值。”
丁翘急了,说:“妈咪,那些古瓷沉在海底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我们捞取了自己需要的就好了,宋朝的文物价值连城,一件宝贝就足够我们吃许多年的了,干吗要用抓斗抓啊,它们能保存到今天不容易,不要毁掉它们好吗?”
老杜摇头说:“阿翘,你还是太年轻了,古瓷最看重的就是珍稀,也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物以稀为贵,如果每件宝物都有几十件或几百件的同款,那么这件瓷器就不值钱了。我们用抓斗把东西抓上来,也只是挑最好的带走,其他的都是要砸碎的,否则它们都流向市场,我们的宝贝就不值钱了。”
卓智和丁翘震惊地看着老杜,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这就是一向标榜喜欢中国的老杜?
面对卓智和丁翘的目光,老杜毫无愧色,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我们一向是这样做的,你们不相信,可以问问JOJO。”
周颖芝似乎并不愿意深谈这个话题,娇媚地朝老杜笑了一下,说:“亲爱的,既然我们的女儿不喜欢我们这样做,那我们先缓一缓,叫他们先收工吧。”
老杜惊讶地看着周颖芝:“你说收工?现在?”
周颖芝笑得更加迷人了:“亲爱的,你看这天就要下大雨了,不收工也不行啊。”
老杜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无奈地说:“那好吧。”
傍晚的时候,暴风雨如期而至。
晚饭是赵莞做的,她把饭菜端上来后就自动消失了,估计她也知道丁翘和卓智不愿意看见她。
丁翘和卓智、周颖芝、老杜坐在小会客室吃饭。饭菜倒也丰盛,但也许是因为对赵莞心生反感,丁翘对她做的饭菜便也变得挑剔起来,勉强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
周颖芝看出丁翘有心事,饭后便让老杜先回到另一艘船上休息,她说要跟丁翘聊些母女间的话题。现在老杜和周颖芝在江盛的船上睡,卓智心想,除了江盛那艘船条件更好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老杜和周颖芝也在提防他们,不愿意跟他们住同一艘船。
老杜离开后,气氛明显轻松了一些,丁翘的话也多了起来,卓智也是识趣的,对母女俩说:“你们聊着,我先回房间。”
丁翘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说:“阿智,我带来的维生素B2你放在哪里了?我嘴巴溃疡,现在疼得厉害。”
卓智想了一下,说:“前几天我放在驾驶室了。”
丁翘捂着嘴巴叫痛,又张开嘴给母亲看她嘴里的溃疡,掉头对卓智说:“你快去拿药给我呀,现在吃两粒,睡前再吃两粒,明天醒来差不多就能好了。”
卓智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去。”
卓智刚打开门,门外马上有个男人迎上来,周颖芝说:“阿智要去驾驶室找药,你陪他去。”
卓智知道周颖芝还是信不过自己,但表面装作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跟着那男人一起去驾驶室了。
卓智一离开,周颖芝便说:“现在男人都走了,咱们母女俩也可以谈些私密的话题了。阿翘,你真的愿意跟妈咪一起美国吗?”
丁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说:“阿智去哪儿,我就跟他去哪儿。”
周颖芝说:“这就好了!阿智已经说过了愿意去美国。阿翘啊,你知道吗,阿智是个聪明人,如果他加入我们的事业,我们就如虎添翼了。你别嫌妈咪说话老气,你找到阿智这样的男朋友,阿智找到你这样的女朋友,都算是你们的福气!”
“你呢,妈咪?”丁翘轻声说,“你找到老杜,算是彼此的福气吗?”
周颖芝想了一会儿,说:“不只是福气,我们是彼此的天使。”她甜甜地笑了,“在我跟老杜相遇之前,我们都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因为对方的出现,我们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丁翘惊讶:“怎么会?不是说老杜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吗?他怎么可怜了?”
周颖芝摇头,说:“那不过是蒙骗外界的说法,事到如今,妈咪也不妨对你说老实话,知道了老杜的经历,你会更加理解他,也理解妈咪,我们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更加应该拼搏进取。”
原来,老杜是一名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那时候的他,内心自卑,性格孤僻,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各种各样富有传奇色彩的书,特别是那些寻宝类的书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受雇于一家文物投资商,成为其中一名潜水队员,在海底发现了一艘巨大的中国商船。
“那次,他们在海底捞起了数不清的文物和珍宝,文物投资商大赚了一笔,而他们作为潜水员,只拿到为数不多的工资。从那以后,老杜就想自己当老板打捞沉船,但这谈何容易,穷是一种罪过,它足以阻拦住任何人前进的步伐。”周颖微微一笑,“幸亏他遇上了我。”
当时的周颖芝,刚到美国不久,还是一名专门从事出口贸易的小业务员,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了。
“他认识我的动机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全世界的古代沉船中,来自中国的含金量最大,当时虽然他还没有钱组建自己的打捞队,但是他要提前储备资源啊,我就是他最早纳入计划的资源。”
周颖芝本来对文物一窍不通,但因为老杜深陷其中,便也跟着他泡起了相关的论坛,渐渐地与国内一些文物贩子有了交接:“江浩天就是我的第一个合作伙伴,当时国内的文物拍卖价格远远低于国外,所以我的第一桶金,便来自江浩天。”
也正是这第一桶金,令周颖芝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她听从老杜的建议,组建了一支捞宝船队,花高价请来各种人才,比如潜水员、考古学者、海难事故的研究者等,正式展开了他们的海洋寻宝经历:“没多久,我们就顺利勘测到了一艘古代沉船,船上的文物虽然不算多,但已足够我们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是,我们没有就此停滞不前,而是积极配备高科技设备,为海上寻宝提供更好的条件。
“后来江浩天几次跟我们提起,说他知道有一片海域埋藏有古代陶瓷,我们便为他提供资金和设备,但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除了给我们提供了几件文物外,寻宝毫无进展。不过我们也理解他,有的人在海洋上寻宝一辈子,也不会有收获,我们没有责怪他,反而主动在他的企业投入更多,为的就是让他可以更加体面地为我们所用。”
丁翘默默地点点头,原来他们跟江浩天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只是她一直蒙在鼓里。
丁翘问:“那吕仁呢,吕仁跟你们也是有合作关系的吗?”
周颖芝的脸色顿时变得愠怒,说:“没有,他是江浩天请的人,本来他为了掩护江浩天而自首,我对他还挺欣赏的,但没有想到,他后来竟然敢绑架你。”她冷笑,“敢绑架我的女儿,就只有死路一条!”
丁翘从未见过母亲有过这么狠的表情,带着一丝杀伐决断的冷峻,不由得心里暗叹,当时以为江浩天杀吕仁是狗咬狗,却没有料到原来吕仁的死,是因为她,不禁既感慨又难过。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可是对这一切,最没有资格非议的,便是她自己了。一位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做出了过分的举动,而自己偏偏又是那个被保护的孩子,又怎能开口怪母亲?
丁翘静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江浩天呢,他那么快就自首,是因为你们抓住了他的痛脚?他本可以供出你们,获得减刑的。”
周颖芝冷哼着:“他怎么敢出卖我们?如果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会生不如死,他的儿子江盛会活得比他还惨,他是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周颖芝得意地笑了,“我们的力量,大得……超乎你的想象。”
丁翘突然想起来,江浩天在浪琴湾被带走的时候,一直向陈俊峰哀求,让对方放过他的儿子,现在想来,他当时哀求的并不是陈俊峰,而是站在陈俊峰旁边的周颖芝。一股寒意从丁翘心里升起,她只觉得自己正在堕入无底深渊,母亲背后的能量越大,她犯下的罪也许越深重,要劝她自首,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丁翘喃喃地说:“妈咪,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我从没有想过,你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周颖芝被她这句话说得感动了,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女儿,我是你妈咪,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丁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圈红了:“小时候,我老埋怨你只知道赚钱,抛下我和外婆在家里,现在想来,我真的太不懂事了。妈咪,这些年来,你独自在国外,一定受了很多苦,老杜对你好吗?”
周颖芝也有点感慨:“好,他对我很好,我们都是受过苦的人,格外重视这份感情,也重视我们这份共同的事业。”
丁翘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那老杜这些年来千方百计寻找荼薇花,真是因为……爱你吗?”
周颖芝微微笑了:“他爱我,这一点不容怀疑,但是,寻找荼薇花,却是因为我们共同的理想。”
丁翘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老杜一直通过旧档案资料搜集各国的古沉船信息,10多年前,他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档案馆内,发现了一本古航海日志。日志上详细地记录着:1279年,一艘英国船和一艘东方船在运送大量陶瓷前往英国时,恰遇上暴民叛乱,船上的东方人为了救他们的国王,决定把船上的陶瓷全部倾倒在海里,然后驾船去一个叫‘yasan’的地方救人。因为这两艘船都是受雇于英国人,英国人当然不同意,还拿出皮鞭抽打东方人,以致引起众怒,所有的东方人把英国船上的陶瓷全部搬到一个小岛上摔碎。”
丁翘恍然大悟,原来花碗坪那段奇怪的影像背后,是这样一段历史。
周颖芝说:“正在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消息传来,东方国的国王投海自杀了,船上所有的东方人都痛哭失声。后来,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船弄沉了,船上的东方人都随着满船的陶瓷沉进了大海,跟他们的国王一起殉国了。”
丁翘想,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当中,可能就有宋皇村的先人,后来他们用童谣记下了这件事,并画了当时沉船的画,寄望于后人能按图索骥,把满船的宝物据为己有。
“那艘英国船回国后,一名船员根据记忆画下了沉船附近的岛上风景,画了大片大片的荼薇花纪念这段往事。后来,这张画就一直被夹在那本航海日志里,老杜以高价购买了这本航海日志,研究沉船的地点究竟在哪里,但一直都没有进展,直到你在朋友圈发出荼薇花的照片,我们才确认当年沉船的地点就在浪琴湾。”
丁翘苦笑:“凭岛上盛开的荼薇花寻找沉船的地点,这样的方法说起来有点不可信,都过去将近千年了,怎能肯定荼薇花一定还存在?”
周颖芝微微一笑:“这就是荼薇花与其他蔷薇科植物不同的地方,荼薇花不但耐旱耐寒,而且长在石头缝中也不会枯萎,哪怕已经快枯萎了,一场大雨浇下来,它便又会生生不息,用来形容爱情再好不过。”
丁翘不由得点头认同。
周颖芝感叹地说:“所以你问我,老杜找荼薇花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寻宝,其实对我们来说,荼薇花不但是爱情,也代表了我们的事业,是我们一起成长的烙印。一旦这艘宋朝沉船上的宝物被打捞上来,我和老杜将会成为全球著名的寻宝人。”
事业上的野心勃发,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令周颖芝的脸上焕发出耀人的光彩,有那么一瞬间,丁翘有一种想冲出去阻止卓智的举动的想法,但是,她强忍住了。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有些原则,绝对不可违背;有些信念,值得我们永远坚守,哪怕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丁翘内心千回百转,惊涛骇浪,表面上依然是沉静的:“既然你们一直在跟江浩天合作,为什么之前没有来浪琴湾这片海域看看?如果你们来了,就不用等这么多年了。”
周颖芝颇为惋惜地说:“像江浩天这样的合作伙伴,我们在全球都有,刚开始时并没有特别留意他。”
两个人正说着话,卓智推门进来了,手中晃动着一个小瓶子:“找到了,维生素B2。”
丁翘心里一紧,看向卓智的脸,后者还以一个开心的表情,看那表情,她就知道,事情成了。
卓智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又从小瓶子里倒出两粒黄色的维生素B2,说:“快吃吧,说不定嘴里的溃疡明天就会好了。”
周颖芝也说:“你从小就容易得口腔溃疡,平时也要多注意,多吃点青菜。”
“嗯。”丁翘不敢看母亲的脸,垂着眼把药塞进嘴里,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说,“妈咪,我困了,想睡觉了,你也回老杜那边吧。”
周颖芝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丁翘紧追几步,目送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转个弯,便再也看不见了,但是丁翘知道,她将穿过甲板,然后踩过甲板上架设的木板,在另一艘船上与等候她的老杜会合。
这一晚,也许将是她跟老杜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她的幸福,至此剧终。
对不起,妈咪。
丁翘在心里默念着,泪水快要汹涌而出,卓智的手臂伸过来,把她搂在怀里。她的泪水,就全部洇在卓智的衣服里了。
几乎整整一夜,丁翘都在喃喃地跟卓智讲述着母亲和老杜的故事,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无奈,可是每当卓智问她:“你后悔吗?”她又坚决地摇头。
绝不。
直到天色将明,她才沉沉睡着了,接连不断地做梦,梦见母亲含泪问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受了这么多苦,那么疼你,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你怎么忍心?你的心不会痛吗?”
一句句,一声声,问得丁翘心如刀绞,心碎欲裂,原来人在梦中也会伤心,也会流泪的。
待她醒来,才发现自己的枕头都被泪水打湿了,而卓智一直从背后抱着她,眼睛红通通的。
她难过,他也不会独睡,他就那样抱着她,陪了她一晚。
外面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丁翘一骨碌爬起来,凑近窗边朝外看,一艘轮船,一艘抓斗船,在雨中的大海显得有点渺小,也有点灰暗,如同年代久远的水墨画。
卓智拉上窗帘,说:“不要看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丁翘没有说话,只是温顺地靠在卓智肩膀上。
卓智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说:“下雨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冒雨作业,你再睡一会儿,睡醒了,也许一切都解决了。”
丁翘这一觉,睡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母亲来拍门,叫他们一起去小会客室吃午饭。
绿豆糯米粥,香甜、软糯,是丁翘喜欢的味道,一定是母亲记得她嘴里的溃疡,吩咐赵莞做的。广东人认为绿豆性凉,而口腔溃疡是身体上火所致,所以需要吃绿豆煲成的粥降火。
其实丁翘根本没有口腔溃疡,昨天她是刻意咬破了自己的嘴巴。但是这一刻,她不想辜负母亲的好意,唯有卖力地吃粥。
丁翘吃完了一碗粥,吃到第二碗的时候,江盛冲进来了,看他那慌张的脸色,她心里便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周颖芝惊讶地看着江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盛说:“有两艘船,正在向这边开来!”
老杜不以为意地说:“是不是路过的渔船?你别太紧张了,海上总会偶遇一些小伙伴的。”
江盛摇头:“不大像,对方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周颖芝思考了一下,把手中的碗一放,说:“走,出去看看。”
丁翘和卓智对视了一眼,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是水汽还未散去,笼罩在海面上,人朝远处看去,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就算竭力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远处有两个朦胧的黑影而已,隐隐约约,影影绰绰,但可以看出,对方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周颖芝沉吟了一下,吩咐江盛:“叫人把船头上的灯都开了。”
船在大雾天气航行,很容易因为视野受限而发生两船相撞的事故,这时候亮灯提醒对方就非常有必要了。很快,三艘船的船头灯渐次亮了起来。
但是,迎面而来的船只没有回避的意思,依然坚定地朝着这边驶来。因为船越来越近,发动机的隆隆之声也隐约传来。
老杜脸色大变,叫嚷着:“快,快把望远镜给我!”
有人递上了望远镜,老杜拿起望远镜朝远处看,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吐出一个骂人的单词。
周颖芝伸手拿过老杜手中的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原先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明晃晃的灯光下,可见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周颖芝把望远镜塞到老杜手中,尖叫道:“走,走!开船!从三个方向散开!江盛,你通知抓斗船,叫他们走得越远越好,还有,叫他们不要乱说话!”
江盛得令,正要朝前走去,突然惊叫起来:“这边也有一艘船!”
紧接着是老杜的惊叫:“那边也有船!”
几艘船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朝他们包抄而来,很显然,这不是偶遇,来者有着明确的目标。
周颖芝脸色发青,挥挥手说:“通知他们,抄家伙!”
老杜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枪,没有枪什么也干不了!”他惊慌失措,喃喃地说,“可惜没有枪,否则老子嗒嗒嗒就扳倒他们……没有枪太不方便了,我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
丁翘不由得紧紧地握着卓智的手,脸色煞白,虽然她早就预知到这个结果,但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一切都已不可逆转。
不远处,几艘船越来越近,白色的船身上,“中国海警”几个字格外醒目。
海警船上,高音喇叭传出的声音在海面上回**:“我们是中国海警,我们是中国海警,所有的船只请原地不动,接受检查,所有的船只请原地不动,接受检查……”
明晃晃的探照灯从四面八方打过来,把被包围在中间的几艘船照得如同白昼。
随着海警船的徐徐逼近,可见每艘船的甲板上,一群群穿着制式服装的海警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我们是中国海警,我们是中国海警,所有的船只请原地不动,接受检查,所有的船只请原地不动,接受检查……”
威严的声音在上空飘**,直把船上的那些人吓得瑟瑟发抖。海警船渐渐围拢过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海警们手中均持有枪支,看那架势,人家早就预备好进行一场恶战。
江盛带来的那些人,除了几个主要骨干是负责打捞的专业人士外,其他人都是临时请来的乌合之众。此前周颖芝吩咐他们抄家伙(工具)的时候,那些人还挺嚣张的,把早就准备好的水管、菜刀悉数拿出来,现在一看来者是威严的海警,立马就了,有的甚至直接把工具扔进海里了,免得被当成顽强抵抗的分子被一枪击毙。
老杜懊丧到了极点,与周颖芝相对无言。他们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了,在世界各地的海洋寻宝,“黑吃黑”或被当地海警围攻,都是常见的事,但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狼狈,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困在中间了。
卓智紧紧地握着丁翘的手,手指轻轻地按在她的手心上,既是安慰,又是支持,他想告诉她,别担心也别害怕,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正在此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那黑影扑通一声,跳进了大海里。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丁翘和卓智还未来得及反应,周颖芝已扑到船边,眼看着老杜在海浪中扑腾,她却束手无策。
几乎就在同时,海警船上的人也发现有人跳海了,数名海警跳进海中追赶老杜去了。
周颖芝见大势已去,不忍心再看在海浪中扑腾的老杜,回过头来,目光依次落在丁翘和卓智的脸上,问:“是你们报的警?”
丁翘坦**地把目光迎上去,说:“是。妈,你该回头了,还来得及。”
周颖芝喃喃地说:“回头?不。”她的目光变得有点狰狞,“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回头路!”她盯着丁翘和卓智,不甘心地问,“你们的手机都被我保管起来了,你们是怎样报的警?”
卓智说:“船上的驾驶室,靠近方向盘的下方,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可以一键报警。”
早在去年,政府就为出海的渔船安装了一个“平安铃”,用文字表达就是“海洋渔船通导与安全装备及渔港动态管理系统的终端设备”,这套设备同时具有GPS/BD双模定位、AIS(船舶自动识别系统)与RFID(射频识别技术)三种功能。
自从上次在海上被吕仁拘禁过后,卓智就不断向有关部门建议,在平安铃的基础上增加一项求救内容,当船上的人遭遇不法侵害时,可以实现一键报警,轻轻按一下设备下端的红色按钮就行了。只要按下这个按钮,海洋与渔业局、公安局、海警部门便能同时接到报警求助。
这个功能是卓智提议的,所以他很清楚如何操作,但是,周颖芝和老杜对当地渔船的这项功能并不了解。丁翘谎称自己嘴巴溃疡,让卓智特意去驾驶室按那个报警键。其实那瓶维生素B2是卓智早就藏在口袋里的。
海警们训练有素地跳上船来,荷枪实弹地警戒着。
“我们是中国海警,现在对你们的船只进行检查,你们船上有多少人?全部叫到甲板上集合!”
各船上的人早放弃了抵抗,有的吓得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有的不要命地朝船尾跑,直到海警鸣枪示警,他们才老老实实地静下来。
兵荒马乱中,周颖芝却格外冷静,她对丁翘和卓智说:“你们报警,这件事我不怪你们,但在警察面前,你们能不能不要供出我来?”
不等丁翘和卓智反应,她又说,“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老杜头上去,如果他在海里没能获救,就让他背这个锅;如果他没死,我自然会想办法救他,他是外籍人士,也没有造成大的危害,最糟也不过坐几年牢就可以出来了。”
丁翘和卓智听了这话,都呆住了,他们没有想到周颖芝会提出这个要求。
周颖芝叹了一口气,低声哀求道:“阿翘,你知道,妈咪是最疼你的,你就答应妈咪这个要求好吗?”
丁翘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对不起,妈咪。”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船头响起来:“丁翘!卓智!”
是陈俊峰。当海警接到报警的时候,公安局同时也接到报警,因为公安局还掌握了别的有力线索,所以这次行动,是海警和公安机关联合作战。
丁翘抬起头,朝陈俊峰挥手:“陈队,我们在这里!”
陈俊峰与他的同僚迈着矫健的步伐朝他们走来。
走到周颖芝面前,陈俊峰出示拘留证,说:“周颖芝女士,你涉嫌走私文物及洗黑钱犯罪,根据规定,现在依法拘留你。”
丁翘和卓智意外地看着陈俊峰。丁翘说:“陈队,是不是弄错了?
我妈怎么可能洗黑钱?”
陈俊峰对丁翘说:“没有弄错,在收到你们发出的求救信息之前,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并监控了周颖芝和江盛的手机,部署了抓捕行动。但是,如果没有你们发来的求救信息,我们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定位。”他示意同事,“把人带走。”
周颖芝不甘心地挣扎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美籍华人……”
陈俊峰严肃地说:“美籍华人也不可能有特殊待遇,希望你积极配合!”
周颖芝面如土色,被两名民警带走了,一路还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丁翘,似乎希望丁翘能帮她想办法。
丁翘的心里很难过,她记忆中的母亲,向来是高贵、优雅的,她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狼狈的样子。
卓智知道她难过,伸手搂着她的肩膀,手指轻轻地在她的手臂上按压了两下,那代表了他对她最贴心的关怀。
卓智问陈俊峰说:“陈队,这个洗黑钱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俊峰说:“还记得有一次你们去参加文物拍卖会吗?那次有个年轻人代表中国香港的Wing公司,以天价拍下了一个古瓷碗,当时我让同事查这家公司,发现并无可疑之处。直到最近,有名官员落马,供出巨额赃款通过Wing公司顺利洗白的事,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Wing公司,来头还不小,国内有一大批固定的大客户,其中不乏娱乐圈人士和高官。”
丁翘想起江盛组织的那个高端宴会,顿时恍然大悟,那次宴会除了她,来的都是非富则贵的人,她清楚地记得那天还有影视明星也在其中,她当时觉得江家很有本事,竟然请得动这样的人。
原来,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已。
丁翘苦笑着说:“记得你当时还跟我探讨过,这个Wing公司字面上是什么意思,我想出过几种解释,却没想到它其实就是我妈的名字中‘颖’字的广东话发音。”
陈俊峰:“不错,这家公司就是你妈名下的。你妈确实是做生意的好手,她网罗了一批有钱、有名气、有社会地位的高端人士,通过文物拍卖的方式洗白了黑钱,继而顺理成章地把文物运出国,这已成为他们惯用的伎俩了。”
卓智忍不住由衷地说:“好高的段数。”
陈俊峰严肃地说:“据我们所知,这个团伙不但在国内影响力极大,而且在国外的势力范围也极为庞大,听说还与黑社会和军方有关。”
丁翘默默流泪,怪不得江浩天那么害怕她母亲,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是因为如果他不这样做,他受到的惩罚可能更重,只有他认罪了,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和江盛。
2022年的春天,浪琴湾海域,一艘巨大的起吊船即将作业,打捞在海底沉睡了将近800年的南宋沉船——专家将其命名为“浪琴湾一号”。
起吊船缓缓升起,这是全亚洲最大的起吊船,承重量超过1000吨,它将完整地把“浪琴湾一号”整体从海里搬运上来。
随着一声巨大的欢呼,古船浮出水面,现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
旁边的一艘轮船上,丁翘、卓智站在甲板上看着出水的古船,眼泛泪光。
从确认沉船的地点,到把沉船顺利打捞,他们足足等了两年,700多天。
这700多天里,因为担心文物盗贼前来偷窃文物,卓智与有关部门派出的人员一直在暗中守卫着古船。其间,他写的关于磁场记忆的论文顺利发表,美国一家著名大学邀请他前去深造,双方经沟通后,约定给他保留三年学籍,因为他觉得现在这里更需要他。
周颖芝和老杜、江盛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了代价。丁翘每个季度都到监狱探望母亲,可是母亲对她很冷淡,几乎不怎么说话。
每次丁翘探监回来,总要难过好几天,卓智安慰她,她便反安慰他:“没事,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做得没错。”
虽然母亲不愿意跟她说话,但她说话的时候,母亲会认真地听。有些心灵上的缝隙,只有时间才能填平。
赵莞两年前就完全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了,公安部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她与案件有关,便把她放了。也许是赵莞深感自己有负于丁翘,从报社辞职后,就从丁翘家搬了出去,听说她现在创办了一个流量还算可以的自媒体公众号。
这就是这两年的情况。
在丁翘和卓智的努力下,浪琴湾成立了中华白海豚研究保护基地,花碗坪也建立了古瓷博物馆,现在的浪琴湾,早就今非昔比了。
“喂!阿翘!”有人在叫他们,丁翘和卓智回头一看,是姚馆长和陈俊峰。他们站在另一艘船上,正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人太多,声音嘈杂,他们很难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但从口型来看,姚馆长和陈俊峰都在重复一句话:“得闲饮茶。”
这是广东人常说的一句话,得闲饮茶。
对广东人来说,饮茶是比吃饭更加重要的事,可以饮早茶,也可以饮午茶,更可以饮夜茶,但是饮茶又不单纯是饮茶,茶桌上有点心,有热饮,也有炒菜,比吃饭更加丰富多彩。
所以在广东,饮茶是一种比吃饭更加广泛的社交方式,可丰可俭,可简可繁。
因为办理周颖芝和老杜的案件,姚馆长和陈俊峰打交道比较多,再加上丁翘和卓智又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他们也成了朋友。
原以为姚馆长和陈俊峰只是说说,可是过了几天,姚馆长打电话给丁翘,说明天要请她和卓智饮茶。
“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们说。”在电话中,姚馆长认真地叮嘱丁翘,“务必把卓智也叫上。”
在市区的一家茶楼里,姚馆长订了一个单间。当丁翘和卓智抵达的时候,姚馆长和陈俊峰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一见面,丁翘便冲着两人打趣:“这么隆重地请饮茶,你们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宣布?”
姚馆长脸色微红,侧脸看着陈俊峰,陈俊峰爽朗一笑,说:“啊,我们脸上的幸福已经这么明显了吗?让你们发现了?”
丁翘与卓智先是一愣,继而相视一笑,丁翘说:“呃,你们这个,完全是不打自招了,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姚馆长和陈俊峰都属于性格爽快之人,这么多年都没遇上合适的,在人到中年之际遇上聊得来的人,自然不愿意放过,两人就大方承认了正在交往。丁翘和卓智衷心地祝福他们。
“前几天说约你们饮茶,原本只是为了说这件事,但是昨晚我们考古队有一个奇怪的发现。”姚馆长严肃而郑重地说,“卓智,这件事与你有关,准确地说,是跟你父亲卓杰有关。”
浪琴湾古船被打捞上来后,政府成立了一个考古专家队,姚馆长是其中一员。
卓智和丁翘惊讶地看着姚馆长.姚馆长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纸皮袋,又从纸皮袋拿出一个钥匙扣,递给卓智。
那钥匙扣上除了扣着一条钥匙外,还有一只不锈钢制成的猫,背面刻着一个“杰”字。卓智仔细端详着钥匙,眼圈渐渐红了。
姚馆长说:“我们在沉船上发现了这个钥匙扣和钥匙,很显然,这不是沉船上的物品,而是现代人在登船时遗留在船上的。”
卓智抚摸着那钥匙上的花纹,那钥匙或许是因为长期被海水浸泡,边沿处已泛起了白色的花点,但是它本来的纹路还在。
“这钥匙……”卓智哽咽着说,“这钥匙就是我家大门的钥匙……”他紧紧地握着那个钥匙,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丁翘惊讶地问:“怎会这样?姚馆长,你说卓叔叔……当年登上过浪琴湾一号?”
姚馆长点点头:“对,从前因后果来分析,当年卓杰是登上过古船,并把钥匙遗漏在船上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并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能让他发财的江浩天,而是打算报告给村主任,让国家来保护这批文物,只可惜……他还来不及做这件事,就……遇难了。”
丁翘的眼圈红了。
她突然想起来,当年江浩天一口咬定,卓杰在海底下找到了一个古代瓷器的窝,当时大家都不相信他说的,原来这是真的。
姚馆长对卓智说:“阿智,现在有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愿不愿意看你自己。”
卓智默默地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着。
姚馆长说:“鉴于卓家两代人对浪琴湾一号的贡献,我们专家组决定聘请你为这艘船的名誉船长,未来我们将会为这艘船建设一所非常大的展览馆,你愿意成为我们展馆中的一员吗?”
卓智抬起头,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说:“我愿意。”
丁翘提醒他说:“你不是说等浪琴湾一号打捞成功,你就去美国留学吗?”
卓智说:“去美国留学的人这么多,不在乎少了我一个,浪琴湾需要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钥匙上,声音低沉地说,“我也离不开浪琴湾,离不开浪琴湾一号,我爸曾经守护它,以后,我会继续守护它。”
“好!很好!”姚馆长高兴地说,“浪琴湾古船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海底沉船中年代最早、船体最大、保存最完整的远洋贸易商船,它将为复原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陶瓷史提供极为难得的实物资料。船上载有文物8万多件,且有不少是价值连城的国宝级文物,有你的加盟,我们在发掘海洋文化精髓、加强海洋文化建设方面一定会如虎添翼!”
陈俊峰欣赏地看着卓智,说:“阿智,这虽然是你个人的选择,无所谓对错,但是,我特别佩服你,真的。”
夕阳西下,花碗坪沙滩上的陶瓷碎片反射出点点星光,这里被建成宋瓷博物馆后,每天均限制人流次数,傍晚6点以后,就要全部清场。
可持续性地发展和保护,才能让后世的人们见证那些年不朽的伟大杰作以及它们存在的年代。
丁翘和卓智手牵着手从花碗坪走过,长长的白纱裙随风飘扬,被夕阳拉成一道纤细而修长的影子。
丁翘的头上戴着一个荼薇花做成的花冠,手中也握着一个荼薇花球,卓智已细心地打掉花梗上的刺,她把花紧紧地贴在胸前,荼薇花的香气,便在周围发散开来。
卓智侧头看着美丽的新娘子,笑眯眯地说:“别人结婚都要去酒店,要让来宾见证自己的幸福,你倒好,结婚谁也不请,连个观众都没有。”
丁翘微笑:“幸福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何须别人见证?”她的目光掠过沙滩,掠过大海,“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就让我们的新生活也从这里开始吧。来,卓馆长,看我的表现还行不。”
卓智点头微笑,肃立:“请开始你的表演。”
丁翘把手中的花球放下,挺胸收腹,面带亲切的微笑,以博物馆讲解员的语气,落落大方地说:“亲爱的朋友,您现在参观的是宋朝古船浪琴湾一号。海上丝绸之路,在汉代已有记载,当时中国船只从广东、广西、越南等地的港口出海,沿中南半岛东岸航行,最后到达东南亚各国。唐宋之后,随着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的演进,海上丝绸之路航线更加遥远,贸易也愈显繁荣,对中国瓷器来说,再也没有比水运更加便捷和安全的运输方式,这条航线也被称为‘陶瓷之路’。浪琴湾一号沉没和出水的地点,正处于这条航线之上。下面,就由我带着大家,重走一次海上丝绸之路……”
卓智颔首微笑,鼓掌,丁翘忐忑不安地问:“还行吗?”
卓智说:“得体,大方,是个人才!”
丁翘追问:“没有徇私?”
卓智说:“当然没有。不过,你不是说想当一辈子记者吗,怎么现在想来我们展览馆当解说员了?”
丁翘调皮地说:“你以前不是也想当一位物理学家吗,怎么现在心甘情愿地当一名船长了?”
卓智深思了一下,说:“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可能出现许许多多的物理学家,但是浪琴湾一号,仅有一艘。”
丁翘伸手握紧卓智的手:“所以啊,我要跟你在一起,”一丝调皮的笑意浮上她的脸,“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人,全世界也只有一个。”
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而自己,就是对方眼中的独一无二。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会给自己预设许多题目,甚至会预备各种各样的答案,其实,我们就是想得太多了,早该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路上等我们,我们只管勇敢地走下去,便能挽着他的手,一起走向明天,走向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