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是因为爱护少爷,不想让少爷再受半分伤害,而张逊却是因为知道,半年前,韩公子便是在这条街上,也是碰到了这样一个人扮作张岚的模样而险些丧命,现在谁都知道韩公子是原朝廷枢密使韩忠彦之子,虽然韩忠彦现在失势,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韩公子一连两次在这条街上遇刺,那宗大人的乌纱,也就不用戴了!
两人两种心思,却是一个目的,绝对不能韩逸再遇刺!
而韩逸在二人心思飞转的时候,却又发现了别的什么东西,那人步履如同那晚假扮张岚之人一样蹒跚,可满身污泥,连连回头,瞧身型倒是真的有些熟悉,那人一边拼命的跑,一边连连摔着跟头,就在要跑到三人近前之时,突然一下子摔倒,似乎再也爬不起来……
韩逸心头狂震,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甩脱面前两人,疾步上前,来福与张逊连忙跟上……
张逊大声喊道:“韩公子小心,莫要再中奸人之计!待我先刺他两个透明窟窿……”
来福亦是屏气急追,紧紧跟在韩逸身后……
韩逸站定许久,张逊与来福方才追上,张逊气喘吁吁,来福却是闲庭自若,张逊不待匀气,提剑便刺,韩逸连忙伸手拦住,“且慢,你看他是谁?”
张逊见那人浑身已经泡在泥浆里,哪里还能分辨?紧皱眉头,“是谁?”
韩逸蹲下身来,扶起那人,细细看下,张逊不由大呼一声,“颖少爷……”
那人此刻神情涣散,面黄肌瘦,嘴里喃喃说着,“鬼,有鬼……”
韩逸附耳过去,“宗兄弟,你说什么?”
“鬼,有鬼……”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声无息。
张逊抱着宗颖身子大哭,“颖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及见老爷一面就魂游天际了!”
韩逸拍拍张逊的肩膀,“张逊,宗兄弟并没有死……。”
张逊一听此言,连忙停止哭泣,低头去看怀中的宗颖,见宗颖虽然脸如金纸,但却依旧有着微弱的呼吸,不由大喜,“太好了,太好了,公子没有死!”
飞鹰先是查看四周有无异状,见并无事情,这才低头望着地上的张逊,见张逊一个大男人抱着宗颖又哭又笑,不由升起鄙夷之意,抬头向韩逸望去,见韩逸也是皱着眉愣在那里,韩逸抬头与自己对视一眼,眼中倒有着万千含义!
韩逸上前轻拍张逊,“张兄,现下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把宗兄弟带回府安置才是!无色禅师尚未回转,当请他为宗兄弟好好察看一番才是!”
张逊猛得醒过神来,“对对对!”说完,背起宗颖便向宗府跑去,韩逸与飞鹰二人紧随其后,一则二人的确是关心宗颖伤势,再则也是因为几人所处之处离倚翠楼并不算远,韩逸想起上次一群人围攻自己时,仍旧是心有余悸!
张逊背上虽然背着宗颖,但跑起来仍旧飞快,一到府门口便大声喊道:“宗大人……大师……宗大人……大师……”
府中本来已经是灯火黯淡,听到张逊这几声呼喊,灭了的灯火又陆陆续续重燃了起来,下人看到张逊背负一人,韩逸与那个前几日京里来的官差不由瞠目结舌,愣在原处,进退维谷,张定边最先从回廊处转了出来,见到张逊背负一人,沉声问道:“张逊,何事大呼?”
张定边话声才落,宗泽一身睡衣,沧桑的声音传来,“张逊,颖儿这是怎么了?”
张定边闻言大惊,指着张逊背上那人,望向韩逸,“什么?这是宗贤侄?”
韩逸嘴角发苦,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飞鹰却在一旁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们见到他时,他便是这样,但我觉得,现在大家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位小兄弟怎么了,而是应该去找医生为他好好查看一番!”
张定边上午外出办公,并未见到飞鹰,见飞鹰几句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拱手,“这位兄台说的极是,好在无色禅师还在府上,我这便前去找了他来!”
“阿弥陀佛!”张定边刚一转身,这才发现无色禅师已经念着佛号,站在了那里!
“大师……”张定边只说两字,无色禅师便摆手止住了下文,径自走到张逊身旁,看了看张逊背上的宗颖,“快将颖儿送到我房间去!”
张逊似乎丝毫不觉得累,望了望宗泽,见宗泽点了点头,飞也似地朝无色禅师的卧房奔去,无色禅师跟在其后,看似缓步,但又行的很快……
张定边在无色禅师身后,又忍不住喊了一句,“大师……”
无色禅师驻足,抬头望天,叹了口气,“颖儿是你侄子,其实也是我的徒儿啊!”
张定边被羞的一时哑口无言,他是想求无色禅师出尽全力救治自己的侄子,方才宗颖趴在张岚背上,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是而忍不住想要求恳无色禅师两句,哪知却不知不觉间触动了无色禅师的逆鳞,反倒显得自己在怀疑无色禅师一般,他知道无色禅师的性子,若在平时,早就雷霆震怒,今日没有勃然大怒,不知是心忧颖儿伤势,还是因为对着竹林禅寺的那四堵墙当真开了窍,倘若真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言语无状,反倒使得无色禅师不愿尽心救治侄子,对着自己说上那么一句“一切随缘!”那么自己恐怕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由此推彼,张定边猛然想到,宗颖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愤然出走,而之所以愤然出走,却又是因为眼前这个姓韩的小子,想到此处,张定边恶狠狠地望向韩逸,见到韩逸仍旧心思不属地站在那里,怒声说道:“都是你害得颖儿如此,颖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韩逸在旁躬身一拜,“张先生言重了,宗兄弟遇害,我也十分痛惋,但你强要赖在我的身上,那到不如花些心思想想该怎么救治宗兄弟的好!”
张定边怒吼一声,举步上前,“你在拿我侄儿性命威胁我?”
韩逸摇摇头,“宗兄弟受伤,我也好生难过,何来威胁之说?”
张定边大骂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韩逸紧皱眉头,感到张定边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向宗泽看去,见宗泽却是愣在那里,好像失魂落魄一般,这边张定边却已是出奇的愤怒,直欲对韩逸挥拳相向。
飞鹰在旁一直抱剑而立,见到张定边越说越是愤怒,信手把剑一横,拦在了韩逸与张定边中间,冷声说道:“张先生,差不多了吧,我们少爷有耐心,有善心,可不见得我们这些做手下的也是如此!”
张定边正愁一股怨气无处发泄,猛然听到有人意欲挑战,转过头来,“你是要替你家主子出头吗?”
张定边一时心神恍惚,倒是忘了问及眼前之人如何知道自己的姓名,其实来福之所以知道张定边这人,却是来自下午与少爷的一些闲聊之中,本来听少爷说及张定边的一些事迹,原是颇为欣赏,本欲结为莫逆,哪知见面不如闻名,这人竟然如此胡搅蛮缠,对少爷说话倒是咄咄迫人……
飞鹰冷冷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张定边扬声骂道:“不要以为你仗着什么朝廷原枢密使的靠山便可以无法无天,老子刀下,从来不分高低贵贱!”
飞鹰依旧慢声细语,“你大可放马过来试试,今日是你我二人的事,与旁人无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张定边咬咬牙,提刀到胸,恨恨说道:“好!”
张定边刚刚移动身子,忽觉侧面疾风袭来,张定边去想是何人偷袭之时,已经想到是自己大哥出手,不由有些清醒过来,刚才自己出离地愤怒,不知怎么便和眼前那人剑拔弩张,此刻也有些茫然后悔,剑上之力自然慢了几分,再待完全清醒之时,自己单刀已经落地,宗泽正在一旁怒容满面的看着自己,张定边一对上大哥那凌厉地眼神,便感觉到自己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大哥,我……”
“定边,你回房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宗泽温言说道,言语沙哑,满是沧桑落寞。
张定边怔怔地看了宗泽好一会儿,见宗泽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这才点了点头,“好!我听大哥的!”
宗泽任由张定边走远,这才转过头来,“韩小兄弟,我这兄弟一介武夫,不识礼数,还请不要见怪!”
韩逸摇了摇头,“张先生性情中人,我怎会怪他……”
宗泽泯然一笑,“如此多谢韩小兄弟海涵了,时候不早了,你和你的这位朋友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韩逸点点头,“老先生万望保重身体,如果……”韩逸说到此处,又望了一眼无色禅师的房间,“如果有什么用的着晚辈的地方,老先生大可吩咐下来就是!”
宗泽苦着脸,眼中闪过感激之意,“多谢韩小兄弟了……”
韩逸的房间在宗府西面,无色禅师却是住在宗府东面,韩逸和飞鹰二人与宗泽二人错肩而行,走出好远,忍不住回头一望,见宗泽弓着腰,背着手,缓慢而又坚定地向无色禅师房中走去,阵阵微风过后,传来宗泽轻轻的咳……
韩逸的卧房中,飞鹰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冲地说道:“少爷,今日不是我冲动,这张定边实在是可恨!”
韩逸摇摇头,“来福,你定是觉得我之前对你说的张定边英雄了得的事是有些夸张了!”
飞鹰错愕一下,“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
飞鹰语气婉转,但显然对那个张定边有些失望,韩逸轻轻说道:“来福,今天在庭院中,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对我有着极大的启示!你可知道是什么?”
飞鹰紧皱眉头,“少爷……”
“张定边其人为人爽快,直来直往,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却有了急躁的脾气,如果不遇事时,还看不出什么弊端,但一旦遇事,他这缺点便会跟着显露无疑!”
飞鹰低头想了一会儿,“少爷,你的意思是说?”
韩逸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飞鹰,“来福,是人便有弱点,有弱点便容易被人有机可趁,张定边如此,宗颖如此,你我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