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死了,刘婕妤母以子贵的荣耀怕是也要到头了,圣上不是蠢人,只是看他有没有勇气将孟皇后接出,只是他身旁不但有刘婕妤这样的人物,还有郝随,蔡京之类的阴险小人,这是恨显然的一个屏障,性格懦弱的圣上迈不过这道槛儿,于是乎,极有可能的,便是在这道坎处,永远停步……

圣上是个心思重的人,因为她从小隐忍在太皇太后之下,如今这股怨恨哀伤之气,想是已经彻底冲垮了他的防线!

太皇太后!韩逸想到她,心头一动,当初太皇太后给我密诏,说及父亲,言语之意,好像是说父亲其实大不简单,难道真有什么玄机?

韩逸揉揉太阳穴,发现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去想,且不说别的,单是圣上此次一旦无法支撑,就此驾崩,那么孟姐姐的去处,便是一个难题……

“韩兄弟,在想些什么,今日已是谷雨,外面空气毫不新鲜,你我一同出去走走如何?”不知何时,张定边已经来到了韩逸的身边,此刻正笑着向韩逸相邀出游……

“如此最好,我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出去了,原是想出去看看……”韩逸喜笑颜开,大步走到张定边身旁。

张定边笑望着韩逸走近,见韩逸步履如常,脸色红润,点了点头,“小兄弟恢复的到快……”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日韩逸出事的地点,韩逸望着那里一片祥和,行人熙熙攘攘,笑着一指,对张定边说道:“当日我在此遇袭,十死九生,哪想到今日这里却是如此安宁……”

张定边长舒一口气,“我自束发之年便投身公门,那时候大哥还未出人头地,籍籍无名,如今一晃二十载,每日都是来去匆匆,平生少有暇时这般闲庭信步,倒不曾有过什么感受!”

韩逸垂着头,把张定边的话在心中轻轻咀嚼,“那张兄为何不离开公门,人生苦短,如此碌碌,岂不枉费了良辰美景,人,切莫因为一路的苦苦追寻,而错过了路旁的风景!”

张定边怅怅说道:“把酒言欢,仗剑江湖,岂不是我辈所愿,但有些时候,人去做一件事,不一定只是为了多高的信念,或许只不过是为了养活自己的一家老小。”

韩逸微微脸红,心想自己从小倒是衣食无忧,却哪里想过那些生活在贫下阶层的人们,他们该是怎样的生活艰难,不由惭愧说道:“张先生,是我想得少了!”

张定边转过头来,认真地说道:“其实你与我见到的一些官家子弟已经有很大不同了!”

张定边张了张嘴,似有话说,转而又闭口不言,向前方踱去。

再往前行,只见一人一身道袍,端坐在一把木椅之上,桌前摆着乾坤八卦,掐指在算着些什么,闭目不语,却又老神在在。

周围有许多人围在他的身边指指点点,嬉笑怒骂。

可那人却不以为忤,好像并没有听见周围人的声音……

张定边笑道:“这道人也当真奇怪,怎么还跑到青楼底下算命?来到这楼下的人,又能有几个心思在他处的?”

韩逸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心想,“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已经来过两次了。”接口说道:“这道人却是有些意思!”

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喂,老道,你在这里摆摊算命,可是动了凡心,耐不住寂寞,想在这等得一两个青楼姑娘,好借机握握人家的纤纤玉手?”

道人半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向方才说话那人扫了一眼。

张定边在旁不由“咦”了一声……

韩逸侧过头来,轻声问道:“张兄,何事奇怪?”

张定边凑在韩逸耳边说道:“这个道人不简单,这里一直吵吵闹闹,这道人一直垂头不语,可那人只在人群中说了一句话,便被他发现所在,当真有点邪门!”

韩逸在旁听得连连点头,说道:“张兄果然了不起,知微见著,这点我可从未想到……”

张定边却好似没把韩逸的话听进耳中一般,喃喃说道:“不对啊,瞧来神情,倒不像是托儿。”

韩逸不由暗自叹气,“这张定边阅历当真丰富,他看到时,我却什么也没看到,等我看到时,他却已经又看到另一层了!”

于是再不多言,静待其变。

那说话之人见道人望向自己,缩了缩脖子,躲在了人群中去……

道人淡淡一笑,“在下虽身穿道服,却未必便是个道人,摆摊在此,也未必便是为了给众人算命而设,为何没有可能我便是在等人呢?”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老道,你等得可是楼上的姑娘?哈哈哈……”

道人慈眉善目地望向那人,“这位公子出言也未免轻率了些!”

众人回头向那人看去,见那人长身玉面,俨然一副公子哥的派头,身旁斜倚着一妙龄少女,胭脂水粉,香气啧人,那公子见道人否定自己,而自己身旁又有一花枝招展的女子,顿觉脸上无光,怒声说道:“臭道士,你在青楼前算命,难道我说得有错?”

道人扬起嘴角,轻轻点头,“这位公子,你如此说话,当是先看到了青楼,后看到了在下,因为青楼已先在你心中,在下算是后来,故而你说在下坐在青楼前算命,如果你不曾知道这里有座青楼,而是先看到在下坐在这里,你又如何不会说,先生,你后面有座青楼!”

那公子被道人话语噎的满面羞红,身旁少女怒哼一声,扒开众人远去,那公子也顾不得与道人理论,紧步追去,边跑边喊:“倩倩,等等我……莫要被道人戏耍……”

转眼二人已是不见,众人见那公子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是一个怕老婆的主,不由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人群又再有人说道:“这位真人,不知所等的是何人?我们这龙游城并不甚大,想来我们或许知道,跑去通传一声,也好过真人在这烈日之下空等不是?”这次说话的倒是一朴实的青年,言语之中对道人甚是尊敬!

道人向那人略微颔首,轻轻说道:“多谢小兄弟了,只是我要等的人要等到你们都散去了才会出现,你们在这里,他是不会来的……”

那小青年错愕说道:“他难道就在附近?那她莫非真是大姑娘不成?羞于见人?”

韩逸此刻已经认出那说话青年便是郑屠户,见他愣头愣脑地发问,极是好笑。

道人点了点头,又再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双眼又再合上。

郑屠户恭敬一拜,“好,那我这便离开……天气炎热,但盼道长早些等到想见之人,也好过在这里饱受烈日之苦!”

说完,郑屠户便转身摇摇晃晃而去……

韩、张二人来了兴趣,更是想知道这位道人究竟要等谁,左右无事,反倒安心站在一旁!

众人见这道人又是合上双目,许久不再说话,新鲜感也就过了,渐渐散去……

唯有韩逸和张定边仍旧站在远处,张定边见众人已经散去,终于忍不住问道:“道长不像是本地人,莫非从北方来?”

道人这回又再缓缓睁开眼睛,“我是从远方来……”

韩逸站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道长可曾与那人有过约定?确信那人今日会来见你吗?”

道人这才转过脸来,淡淡而又目光坚定地说道:“他已经来了……”

韩逸环视四周,见四周行人如常,并没有一人特意向这边走来,踟蹰说道:“道长,你可是……”

忽然听到张定边在耳旁小声说道:“韩小兄弟,他说的那人是你!”

韩逸听在耳中,瞳孔一扩,目光投向道人,“道长……你说的是我?”

“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那道长转过头去,遂又闭目喃喃。

张定边站在原处瞠目结舌,疑惑问道:“小兄弟,这老道嘴里稀里糊涂的在说些什么?”

韩逸皱眉思索,一种感觉明明便在脑中闪现,像是说老道就是在等自己,可自己若是不多问这么一句,又便不是在等自己了,又好像是说,一切不可琢磨,一如要他给张定边解释,却也无论如何无法说及。

韩逸索性不去理会张定边,“道长,道家也讲悟性吗?”

“道法自然,道法无为,爱道循道,无为而无不为……”

韩逸浑身一颤,他一直以为所谓的道家思想不过是说及些让自己不去抱有过多杂念的极乐思想,此刻突然听到眼前老道淡淡说出,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曾了解过道为何物一般,只觉道长句句话语中,反倒有着禅的味道。

韩逸恭幕说道:“道长,道法自然,自然可为本性?可若是人在本性的放纵之下,岂不又是玩物丧志,整日靡靡?”

韩逸如此说来,也是在说自己,这些年来,自己过得并不快乐,只因他心中一直有着一个标准,自己应该有所原则需要坚持,对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此,对软语相求的若楠亦是如此,可他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做,却又并没有得到快乐,相反,朝廷里的那个皇帝,因为自己的原则,而与自己产生隔阂,从此亲小人,远贤臣,少年时的那分英气勃勃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变得越来越乖戾、孤僻、烦躁!

道长垂思了一会儿,淡淡说道:“大方无隅!”

张定边在旁早就有了不耐,拉着韩逸说道:“小兄弟,我们还是走吧!”

韩逸想了一下,眼前豁然一亮,躬身一拜,“道长,在下懂了!”

道长看了看韩逸,“你没懂!”

韩逸一怔,随即笑着说道:“懂不懂,无妨事的,该到懂的时候,自然会懂!”

道长淡淡说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韩逸恭敬说道:“在下确实性子有些古怪只是生来如此,奈何为之?”

道长匀气说道:“我说的是千秋万代的大事,将来你在思想定会有所建树,只是唯有此点,你一生都不会真正体会,你的后辈,也定会因此在这上面渐渐禁锢你的思想,一如董仲舒之于孔子!”

韩逸听到老道如此说来,没有担心,却满是好奇,“道长,当真会看相?”

道长笑了笑,脸上肌肉跟着**,“命理,易理,略知一二。”

张定边在旁这回听得真切,笑着说道:“不知道长觉得自己日后会如何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