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逸一时间心乱如麻,心头开始隐隐作痛,这些年,由于劳心费神,这先天功反噬之力,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由初时的两三个数的疼痛,到现在一疼起来往往是半柱香的时间,本来心思空明,练这先天功,也只会于己有益,但韩逸这些年当真是苦大仇深,三年前一个晚上,这疼痛悄然而至,自此三年,每一日都会如此,而且疼痛时间越来越长……

韩逸捂着胸口,咬牙坚忍,额头汗珠滚落下来,垂直落下,“啪”正好打在了郝随的脸上。

郝随大惊,以为暗器袭来,不再进攻迎儿,挥刀格挡,但水无常型,岂是用利器所能格挡得了的,这一刀把那零星汗珠割成两半,那“啪”的一声来自刀与水相撞之声,可另一半汗水却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郝随的脸上。

孟皇后见迎儿左躲右闪,郝随连连砍她不到,心中已由紧张,变为惊奇,到渐渐平静心态。

刘婕妤见到自己一个近侍竟然连一个宫女都斗不过,这脸面哪还挂得住?大吵大叫起来,“郝随,快动手杀了她……”

只有郝随,韩逸二人,才是真正心头涌上一阵凉意。

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韩逸没想到这郝随竟然是刻意隐瞒自己武功,这汗珠滚落而下,岂是一般之人所能察觉的?就是察觉,这汗珠终究不比平常暗器,速度和声音,近乎微无,然则这郝随能够一边与宫女游斗,一边察觉四面八方的情况,这功夫怕是不在自己之下,更有甚者,会在自己之上。

这郝随担心的却是,自己明明不是故意让着这丫头,这丫头自打二人交上手以后,也不曾还过一次手,可她只是左躲右闪,自己却拿他无可奈何,心头已经隐隐发虚,他不知道世上有鬼步之法,是以并不认得,只以为这小丫头,有心炫耀,此来左躲右闪,处处占尽先机,心下已自怯了,正慌乱间,突然发现原来头上还有一个高手在这,这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心里已是崩溃,出招之间越来越没有章法可言……

韩逸微微冷笑,“哼,狗太监,一辈子奴才的命,气量如此狭小,真枉为他一身高明功夫了。我且吓他一吓。”

韩逸微一吸气,感觉自己心痛已稍有好转,一个燕子倒飞,滑落下来,在郝随身侧绕了一圈。

韩逸不敢停留,连忙使出鬼步之法,他习练已久,这鬼步之法却是比起迎儿纯熟不知多少倍,刘美庄和孟皇后只觉凭空竟然多了好几个人一般。

郝随此刻已经停止攻击,凝神自立,不敢轻举妄动,眼睛随着韩逸的身影不住游走,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

他原是知道自己头上有一位高手在的,但他一向自诩自己的武功高强,心想纵是不敌,保命却是绰绰有余了,可这头上之人一下来,便露出这么一手高明功夫,瞧他身法,显然是刚才这小丫头的师父,一个小丫头,自己已是无可奈何,现在又多了这么个劲敌,自己只怕今次有来无回了。

其实,韩逸的武功并非要比郝随高明多少,更何况现在自己隐疾发作,说到实力,韩逸却是要比郝随弱上一筹,是以韩逸不用其他,只以鬼步之法游斗,他知道郝随已经被迎儿用这功夫纠缠良久,心中定然对这门功夫摸不着头脑,此刻韩逸再来加把火候,以更高明的鬼步功夫在郝随面前展现,实是为让郝随不战自退,他知道像郝随这一类太监,即使功夫再高明,终究是心理不够健全,只要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压力,他们便会不知所措,绝了战斗之念。

果然,郝随自始至终不敢动上一下,趁着一个空档,连忙从场中跳了出来,远远退了几步,喘着粗气,眼里惊骇莫名。

“你是城外那个砍柴的?”

韩逸站在原处,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你定是啦,娘娘,快走,这小子邪门的很,我们改日再来吧。”

刘美庄也被韩逸的气势所夺,手脚慌乱,连连点头,这人当真可怕,我们还是不要待在这里的好。

两人转头便向宫外走去,迎儿气不过,可也无可奈何,只是眼望韩逸,希望他能再次出手,可韩逸还是一动不动,宛似木头一般,孟皇后已经觉察出不对,上前一步,想仔细去瞧个究竟。

郝随回过头来,微感诧异,但刘美庄已经吓破了胆,只说见到鬼了,要郝随赶快走。

郝随没有办法,被刘美庄拉着出去了。

宫外侍卫见刘美庄一身狼狈,只说见到鬼了,并不上前答话,反倒暗自窃笑……

大殿之上,韩逸哇得一口鲜血吐了满地,孟媚歆惊呼一声:上前搀扶,“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韩逸摇头苦笑,虚弱的说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这几年苦大仇深,心中之忿常年累积,与我这派内功大是有为冲突,我患有心痛之病已是三年有余,发作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发作时间却是越来越长,今日气息不畅,却恰巧赶上那郝随前来寻晦气,我动了些余真气,是以才口喷鲜血……”

孟媚歆哭泣着说道:“这可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韩逸浅笑一下,“姐姐多虑了,人生在世,忧多乐少,又何必分心思去在意这些不可改变的事。”

孟媚歆轻声答道:“我知道弟弟是在劝我,姐姐知道的。”

孟媚歆转头去抱起地上的孩子,走到韩逸面前,望了一眼怀中已死去多时的孩子,“姐姐这几日天天恐惧着这一天的到来,我能感觉他的气息在一点点变弱,可我却无能为力,我每天的心都提到嗓子里,不敢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她便自己一人离去,可是今天我望着她在我怀中就这么一点点停止了呼吸,我突然发现恐慌已久的伤心并没有来临,反而一下子却放下了许多,你说我是不是太过残忍,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死了,我却一点都无动于衷,我是不是害了她,倘若我早早让你把她带去医治,他或许就不会死了。”

韩逸侧着耳朵,静静聆听着孟媚歆说话,等到孟媚歆把话说完,“姐姐莫再胡思乱想了,爱不一定要用哭泣来表达,倘若我当日带走小公主,最终仍是不免夭折,岂不是害得你们母子连这短暂相聚之日都没有了?”

孟媚歆笑了笑,“她死也好,我死也罢,终有一日,我们总会相聚!”

韩逸暗自担心。

孟媚歆看了一眼韩逸,“弟弟放心,姐姐已经答应你好好活着,你此次前来,却是与我话别吧。如果要走,就尽管去走,你守着我足足一年,担心我自寻短见,姐姐不是不知道,但姐姐不能总是牵绊着你,姐姐现在想通了,姐姐要好好的活着。”

韩逸这才放下心来,轻声说道:“我总想出外走走。”

孟媚歆上前一步,拉起韩逸的手,“男儿志在四方,你有了出去之念,姐姐很是欢喜,只是希望你别再怨恨圣上,他,其实也很难的。”

韩逸默不作声,良久,大殿里一时间静得异常,外面传来细雨之声,韩逸并不回答孟媚歆,伸手接过公主,“姐姐,把小公主给我吧,我找个地方去把她葬了……”

孟媚歆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孩子,递给韩逸,“弟弟准备去哪?”

韩逸站在原地想了良久,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几年对哲宗渐渐失望,出去的计划早就有过,可是一直没有想过要去哪里,韩逸眼望四周,但觉天地茫茫,无处安身。

他牵挂的太多,孟皇后他放心不下,爹爹他放心不下,就连哲宗皇帝,他也担心自己这一去,行为会越来越偏激。

猛然间一笑,心中在想,我是不是自己太过看得起自己了,别人根本不需要我,我却这样赖着不走?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在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自己心中的那份胆怯,才是一切根源所在,六年的等待,早已把一切雄心壮志都磨没了,这些年的家门之变,皇后被废,哲宗摒弃,他不是经历的太多,而是经历的太早。

韩逸自小便在这汴梁城长大,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已深深地与他连在一起,所结识的几个人,也不知道现在在何方?如果要自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他当真没有想过。

韩逸想了一会儿,咧嘴一笑,“姐姐,你把我问住了,我却是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孟皇后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弟弟可有什么未了心愿?”

韩逸摇摇头,“从前有,现在没有了。”

孟皇后面色尴尬,他知道韩逸说得是当今圣上,韩逸其实内心深处是想入朝为官的,只不过圣上六年不召,韩逸早已心灰意懒,此刻韩逸随口说出来,孟皇后夹在中间,心里当真是难受,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两人一样的脾气,一样的倔强,更何况现在自己身陷囹圄,自身尚且难保,纵使有心帮两人冰释前嫌,却也无此机会了。

外面凉风袭来,吹在二人脸上,透来一层寒意。

韩逸见孟皇后不说话,“姐姐,你恨他吗?”

“谁?”

孟皇后一转头,见韩逸坚定地望着自己,微微叹气,“说恨,那是夸张的,可又说毫无所怨,那又怎么可能?”

韩逸点点头,“姐姐说了实话。”

韩逸接着说道:“姐姐做好心理准备吧,他不会来接你的。”

孟皇后浑身一颤,“我知道。他的性子……嗨!”其实孟皇后自打入这瑶华宫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不会来,但人就是这样,总是希望着自己所爱的那个人会为自己破例,可是,身边看着的人却是无情,也可以说是理智的。

两人又都是一阵沉默……

迎儿早已颇为识趣地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去了,她知道皇后和韩公子关系好,每次皇后郁郁寡欢,只要韩公子来陪着说会儿话,皇后就会好上很多,所以她很希望韩逸能多留下来陪陪皇后。

孟皇后微微皱眉,突然说道:“弟弟,不知为何,我心慌得厉害,总觉得好像有事要发生一样。”

韩逸安慰她,“母女连心,姐姐莫要太过忧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