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耳听两人说话,微微浅笑,和太皇太后一样,满是期待的望着宫门方向。
不一会,孟媚歆进了门来。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先是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那日在选秀宫内与女官的作答,我已一一知道,我还知道,你是哀家委派的韩公子所选之人,那么你说说,他为何会选择你?你们可认识?”
“嗯,奴婢却是识得那位韩公子。”
秀女此话一出,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一下子严肃起来,而那女官和苏辙二人也是一阵紧张,原来此女子倘若以真才实学,贤良淑德脱颖而出,原是正理,可倘若提前认识主选官,那却又另当别论了,这孟媚歆口称认识韩逸,倘若真是徇私舞弊,韩逸尚且好说,韩忠彦本是朝中重臣,这孟媚歆一旦成为皇后,二人一里一外,这朝政大权,岂不尽被韩家把持了去?
太皇太后望了一会儿孟媚歆,见她毫无紧张之感,这才缓声说道:“你们何时认识,是怎么认识的?”
孟媚歆这才一一说出当日初遇下雪,与姐妹出来游玩碰到韩逸一事。
太皇太后细心听者,越听脸上越是疏朗,待听到最后,已是喜笑颜开,接着说道:“那日女官问你之话,你只答了一半,便被韩逸打断,你且把后面的话说说,这女人最大的孝是什么?”
孟媚歆不慌不忙地重新答道:“在家孝敬父母,归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使夫君不离正道,使子女不做小人,亚圣孟子之母,后汉范滂之母,本朝欧阳文忠公之母,都是典范。奴婢也知道,‘伐柯伐柯,其则不远’太皇太后不就是母仪天下的最好榜样吗?”
“哦?此话怎讲?”
“太皇太后垂帘,辅佐万岁,国泰民安,天下称颂,这难道不就是当今女子最好的典范吗?如果说得不对,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宽恕奴婢。”
皇太后很高兴,太皇太后表情平静,道:“你先退下吧。”接着又对女官和苏辙一挥手,说道:你们也都回避吧。”
女官和苏辙适时离开,几日后,福寿宫内传出消息,经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最后商量,择眉州孟元之孙女孟媚歆为天下国母……
六年后……
这日韩逸正背着斧子从城外回来,走在汴京的道路之上,脸上毫无表情,远远望见,透着一分冷漠,此刻韩逸已是十七岁的青年,这六年来,他一直未得哲宗召见,一等便让他砍了六年的树,城外林中已被他砍出好大一片天地,可自己的天地在哪?他不知道。
远处有二人指着他小声议论起来,“看见没?那个就是原枢密使,韩忠彦之子,据说他被当今圣上厌弃,罚他在城外整整砍了六年树。”
“哦?我瞧他蛮平常的,他就是那个与孟献皇后结为姐弟的小子?”
“可不是,自他爹爹被皇上免了官职,孟献皇后被打入冷宫,我就天天在这看着他早出晚归的这么来来回回……”
“嗨,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据传那孟献皇后有母仪天下之范,是高太皇太后钦点的皇后,那韩忠彦也是高太皇太后临死前亲命的辅政大臣之一,怎的一个被废黜,一个被免官,这当今圣上到底想干些什么啊?”
“哼,皇家的那些事,尽是为折腾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而起的,咱们这边刚适应了一切旧制,这小皇帝听信那刘婕妤,蔡京,章惇之言,偏偏又把新法给恢复了,瞧着吧,说不定哪日皇帝又一不高兴,再把祖宗之法给恢复过来,咱们可就热闹了……”
“你他娘的小声点,不怕掉脑袋啊……”
韩逸走在路上,脸上挂着苦涩的笑,这些话,他早已习以为常,每日进进出出,他就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他们往往以为韩逸不会听见这些,但哪知韩逸今非昔比,内功已深,即使声音再小,这样的话,听在耳里也是如雷灌耳。
韩逸继续前行,不多时已来到一所寺庙之前,韩逸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被一个灰袍小僧打开,小僧一让,韩逸便闪进门去。
禅房内……
“逸儿,我总觉得你整日这般进进出出的入城出城太过招摇,万一被不轨之人盯上,告到皇上那里,你可怎么办?”
韩逸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就是不敢来找我,他要是敢来,我非要和他算一算这些年的帐。”韩逸举手投足之间,已将背伏之斧砸在地上。
韩忠彦叹了口气,“当年是我和范纯仁主动请辞的,却也怨不得圣上啊。”
韩逸转过头,看着韩忠彦,急道:“爹爹难道到这时候还在替他说话?”
韩忠彦不做言语,韩逸别过头,轻声说道:“爹爹放心,我每次出入自是千万小心,旁人跟踪于我,我不会不觉的,要出差错,也只会出在这寺庙方丈身上。”
韩忠彦颇为无奈地说道:“逸儿,我和你说了多少次,这寺庙方丈是我多年之交,你不要这样说他,他若听见,会不高兴的……”
“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吗,怎么还会在意别人怎样看他,哼,再说了,这世上要好的人多了去了,却也没见到有几人能够自始至终地对得起朋友。”
“逸儿,你……”
“爹爹,我现在要去一趟皇宫……”
韩忠彦心头一紧,连忙问道:“你要去干什么?”
韩逸这回柔声说道:“爹爹放心,皇帝不仁,我还不能不义,我此去是到瑶华宫看看孟皇后,别无他意……”
韩忠彦急道:“大内高手如云,你这般三天两头的便往宫里跑一趟,迟早是要出岔子的。”
韩逸眼望窗外,此刻正是秋季,一叶树木飘飘洒洒地从树叶上落了下来,感叹道:“孟皇后初遭大难,我总怕她撑不下去,悄无声息地离去……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韩忠彦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此刻正是她最无助的时期,通知她家人了吗?”
韩逸摇摇头,“姐姐现在情绪不稳,我还不敢离开……”
韩逸哽咽,手扶门框,愤然说道:“早知能有今日,当初我就不该选她为后,这后半生,该让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在那冷宫之内如何过活?”
“我儿别再感伤后悔,这些都是没用的,皇后贤良淑德,原是跟皇上有一定的感情的,巫术一案本来就扑朔迷离,相信皇上过了几日,会忆起和皇后新婚燕尔时的感情的。”
韩逸望了望父亲,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父亲开始对自己客气,尊重起来,再不是从前整日一百个看不惯了,稍有不顺,便大声怒骂,而现在这样和蔼的语气和他说着话,反而让韩逸心中更是泛起酸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长大,也就意味着父亲老了这一事实,韩逸不敢去看韩忠彦的眼神,撇过头去,轻声说道:“爹爹尽管放心,孩儿一则熟悉宫内环境,再则现在孩儿的武功已今非昔比,不刻意吵闹,出不了事。”
韩忠彦点了点头,“逸儿,爹爹现在管不了你了,你也是大人了,凡事可要处处小心才是。”
韩逸一低头,低声说道:“知道了,爹爹,我这便去了……”
韩忠彦望着韩逸的背影,“好……”
韩逸走到门口,忽而站住,“爹爹晚上不必等我睡了,我答应你会好好回来的。”
韩忠彦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韩逸回到自己的所居之所,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韩逸点燃烛火,坐在桌前出了会儿神,这六年来,他虽除了练功,没做任何事,但心力交瘁,犹胜从前。
元佑七年,即公元1092年五月戊戌日,在高太皇太后的主持下,哲宗与十六岁的眉州防御使孟元之孙女孟媚歆成婚,孟媚歆感念韩逸知遇之德,与韩逸结为姐弟,不久哲宗遇同试秀女刘美庄,宠幸异常,封为婕妤,五年后,刘婕妤窥伺皇后之位,以孟媚歆在宫内搞巫术为由,指使梁从政等人伪造供词,使哲宗皇帝信以为真,废其后位,将她安置在被废妃嫔出家所居的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
高太皇太后于哲宗皇帝成亲一年后,黯然而去,临死前命韩忠彦,范纯仁为辅政大臣,但哲宗皇帝听信刘婕妤之言,重用蔡京,章惇等人,重提新法,罢韩忠彦,范纯仁二人官职,大宋格局为之一变。
六年来,韩逸无心政治,日日在城外苦练武功,倒也练就了一身高明功夫,生活上的不顺心,他都化为对自己的磨练,咬牙挺过,韩府败了,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倒下,这不是结束的开始,而是开始的结束。
韩逸回过神来,望见窗外已是月上梢头,起身向窗外看了看,从枕头底下取出了夜行衣换上……
此刻夜已深,墨蓝色的天空如一弯宁静的湖水,静静地守候着天下伤心之人。
瑶华宫内,孟媚歆抱着已经咽气的女儿,欲哭无泪,只有一名侍女陪在身旁。
孟媚歆与哲宗皇帝成亲之后,产下一女,然则此女命运多揣,只几年之间,突然生场大病,不愿吃饭,高烧不退,一天天的气息越来越弱,孟媚歆疾病投医,公主不见好转,一天天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弱,直到孟媚歆被打入这永无天日的深渊,公主更是无法得到更好的治疗,韩逸几次想把公主抱走医治,孟媚歆却是不肯,只怕女儿这一去,便是永别。
哪知小公主就这么死在自己的怀中,天下的母亲最悲哀的事,却也莫过于此了……
侍女已经沉沉睡去,可她却毫无睡意,就这么对着殿门,抱着女儿坐着,曾几何时,她深深期待着那个宫门的方向,自己的夫君,会伴着光环而来,走到她身边,深情地说一声:“皇后,委屈你了,都是朕的错,朕一时不察,为小人所误,今日特来引你回宫……”
可是每次的期待背后,隐藏着的往往是无尽的失望,今日连唯一让她能坚持活下去的女儿也死在了自己怀中,她的那道心闸突然在一瞬间崩溃,所以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圣上来或不来,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