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莎笑声说:“单方面的是很糟糕,但互相饲养的话就是爱情啦!”◎

柏莎从阿德勒那得知消息, 才过去不到半天,戴维之死就已传得整个魔法界都知道。

法师们可能崇拜欧恩,但不会崇拜戴维。欧恩是“神”, “神”的儿子却未必是神。

对于塔主戴维的死亡, 法师们更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许多人传言,一定是乔治杀了戴维, 杀父夺权,这在什么年代都不新鲜。

杜克、波文这两个不知魔法真相的孩子, 便将戴维死亡的事当成一件悬疑故事翻来覆去地聊。

柏莎、迦南、迪夫、埃莉卡四人,围在这两个孩子的旁边,听他们讲故事。

杜克说:“你们知道吗?戴维大人被发现的时候, 尸首分离——!”

波文知道得更详细点:“守卫发现戴维大人时, 他无头的尸体横躺在了房间内, 头颅则在第二天早晨才被人在魔法塔的厕所中找到。”

杜克摇头,“死得太惨了!”

波文说:“凶手一定很恨戴维大人。”

杜克说:“很多人都传,是乔治大人做的。”

波文手托下巴, “可乔治大人是怎么偷偷把人头从房里带出来的?”

杜克拍拍身上的法师袍, “我们法师的长袍这么宽大, 带一个人头出来有什么难?”

柏莎听着他们左一句人头、右一句人头, 感到身上寒毛直竖。

她不再听下去,起身出门, 准备去外面透一透气。

屋外,寒风刺骨,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仰头望着天空。

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

“老师, 您在看什么?”

“我在等下雪呀, 说好的, 第一场雪我要陪你一起看。”

身后人又向她走近几步,迦南站在她的身旁,右手悄悄伸过去,抓住了她的。

“老师,您的手好冰。”

迦南说着,抱起她的双手放在掌间取暖,她感觉到魔法的暖意从他那里递了过来。

柏莎笑了,“魔法,真是神奇啊。”她的笑容有点苦涩。

地城那天是柏莎最后一次使用魔法(不算魔法通讯的话),现在欧恩死了,她更没有理由继续使用“黑暗”的力量。

或许,以后还会有新的战斗,地城的魔物们在被囚|禁,她要帮迦南去解救。

但,解救不代表就要使用魔法……

她不想再以“英雄”之名,继续使用那些从人身上扒下的鳞片。

-

仿佛是读到了柏莎的心思,这天傍晚,拉托纳送来了一份礼物,一个巨大的盒子。

柏莎打开盒子,看到了数十、上百枚的龙鳞,她无语地把盒子盖上,又送了回去。

并附上信件:请不要再作出伤害自己的行为,老师。

柏莎大概猜得到拉托纳在想什么,他在想,欧恩死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现在就算他变成龙也没有关系。

但柏莎不认为没有关系,一来,她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二来,她还没忘记纯白种子说过的话。

纯白种子说:“龙必将重临于世。”

坎普又还说过,如果龙族重临这个世界,他们所报复的绝不会只是人类法师。

所以,柏莎想,龙王圣沃尔还是不要来这个世界比较好,即使她明白,这是一种完全站在人类角度的自私想法。

抛开这些对未来的担忧的话,欧恩的死亡暂时性地为柏莎等人带去了神经的缓和。

阿德勒主动提出,给柏莎、迦南放几天假。

柏莎摆手拒绝,她近来一直待在图书馆里,她想要研究,有没有什么不需要魔晶石、或消耗魔晶石极少的魔法。

柏莎拒绝,迦南自然也拒绝。

老人看着柏莎,不禁感叹:“柏莎,我有时会很怀念过去的你。”

柏莎问:“过去的我怎么啦?”

阿德勒说:“睡到中午,傍晚一过就去喝酒,半夜回来又到处发疯、乱吐。”

柏莎捂脸,感到往事不堪回首。

迦南想起老师曾在姐姐们房里留下的“杰作”,笑出了声音。

柏莎以为他在嘲笑她,蹙眉瞪了他一眼。

迦南不在乎地回视回来,语调柔和:“老师过去那样很随性、很可爱。”

柏莎摸摸鼻子,有点惭愧,阿德勒却赞同道:“我同意。那时候的你更像个小孩,现在倒是真的有些像大人了。”

柏莎更惭愧了,“论真实年纪的话,我都超过七十岁了,该成熟了。”

阿德勒说:“未必。人到了一百岁都可以继续做个孩子。”

柏莎挑眉,“像您一样吗?”

阿德勒大笑,他笑了几声,突然开始咳嗽。

柏莎向阿德勒走近一步,“您怎么了,感冒了吗?”

阿德勒回答不上,他边咳嗽,边点头,算是在回答。

柏莎叹了一声,“你啊,才是真正该好好休息的那个,阿德勒!”

阿德勒咳嗽完,仓促地答道:“你说的对,我这几天也会给自己放假,你们要是找不到我,就去找奥玛。”

柏莎:“没问题。”

阿德勒:“那么,我休息的时候,学院就交给你了,未来的校长。”

柏莎无语。每当阿德勒开她玩笑时,她都会发窘。要说的话,她也是挺伶牙俐齿的一个人,但就是唯独在老人面前时,她会感到自己说不过他。

也许是不想说过吧。她悄悄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直到某天,她发现他真的是她的父亲。

不过,还是“阿德勒”叫起来比较顺口。

这天夜晚,柏莎决定接受阿德勒的提议,将明天一整天都作为休假日,和迦南一起度过。

这对年龄不小、身心却都很年轻的恋人,头靠在一起,在纸上写写画画彼此想做的事。

去吃好吃的!去看一场日落!去钓鱼!去亡命夜道散步!去海边拾捡贝壳!去寻找传说中的曼德拉草!

他们写到最后,发现想要做的事好多好多,一天根本完不成。

“那就明天随机抽一个去做吧!”柏莎说。

“老师,您真聪明。”迦南说。

他们将纸张搁置一旁,躺到**,准备休息。

今晚,他们什么也没打算做,他们都还没有从欧恩之死中回过神来。

欧恩是坏人、欧恩还活着、欧恩死亡了,这些事每件都足以震撼一位地表法师全部的心灵。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放松了身体,进入了梦乡。

当晚,柏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结婚了,成为了迦南的妻子。

这是个多么甜蜜、美好的梦啊!

但当她醒来,她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她恍然发觉,这竟是一场噩梦。

结婚,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

柏莎呆望着天花板,思考这个问题,她久久没有想到答案。

-

“所以,你就是因为一个梦,抛下了和恋人的约会,来我这里吗?”

生活魔法学的奥玛教授,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坐在桌后,微笑看着对面的银发女性。

银发女人垂着双臂,整个人看起来一夜没睡,毫无精神。

“我告诉迦南,我今天还有工作要做,他信了,他总是那么好骗。”

“他是个很好的青年,你也喜欢他,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永远不会有矛盾。”

柏莎抬头,表情茫然,“这是矛盾吗?”

奥玛说:“这当然是。据我所知,很多恋人都是因为对于婚姻的观念不合而分开的。”

柏莎要哭了,“我不想和他分开。”

“贪恋他的身体?”

“才不是!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奥玛笑了,放弃逗弄她,“放心吧,柏莎,迦南很喜欢你,即使你永远不和他结婚,他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柏莎抹抹眼睛,“我知道。可这样的话,他不就太可怜了吗?这可是他的梦想啊。”

柏莎眼中,迦南是个太容易满足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点,他就会高兴得在地上打滚。啊,不是真的打滚!

但她怎么可以因为他只要一点,就只给他一点呢?

她不是已经对他承诺,说会对他负责,说会认真考虑和他成为伴侣的吗?

难道,这些都是她骗他的话吗……

柏莎感到内疚在啃噬她的心脏,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和迦南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现在,她第一次发现了他们的不同。这种不同,以后会扩展为他们之间更大的矛盾吗?

柏莎向后倒坐在椅子上,她抬头望着天花板,绿眸里积蓄着年轻人的迷茫。

好半会,她开口了,她向奥玛问出她早晨醒来时的疑惑:“奥玛,人为什么要结婚?”

奥玛怔了下,“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止一个。”

柏莎小心地问:“那您想要结婚吗?”

奥玛想了想,说:“我啊,还真想。”

“为什么呢?”

“我想让每个看到我们的人都知道,我属于他,他属于我,我们属于彼此。”

“可我和迦南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恋人。”

奥玛又一次笑了,“你说得对。”

柏莎莫名觉得奥玛这次的笑容有些悲伤,她嘴唇张了张,想问,又放弃了。

她想问奥玛,您既然想要结婚,为什么最后没有结呢?

这样一个问题,实在不适合问出口。

奥玛却不在意,她猜到了柏莎的想法,主动说道:“柏莎,你知道吗,有选择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而我,没有选择。”

柏莎不知道奥玛经历过什么,她只是听着这段话,感到自己的心脏绞痛了一下。

奥玛温和地注视着她,“不用为我感到遗憾,柏莎,我的愿望其实已经短暂地实现过了,只是不是在现实。”

最后一句话,轻得仿若无声。

-

“我要如何称呼您好呢?”

“叫我阿德勒就好。”

“阿德勒大人,我觉得,老师好像在躲我。”

“……”

头发花白的老人无语了一阵,他没想到他难得的休憩被打扰,竟然是关于恋爱的话题。

算了,帮助年轻人解决疑惑,也算是老年人职责的一部分吧。

故而,阿德勒回答迦南:“柏莎她可能有自己的事要忙。”

迦南紧咬着唇,“不,阿德勒大人,我了解老师,我能够区分她是真的有事,还是想要回避我。”

说到这,他停了停,吸了吸鼻子,好像要哭,“您说,她会不会是厌倦我了?”

阿德勒立刻摆手,“绝不可能。柏莎那么喜欢你,我从未见过她这么喜欢一个人。”

迦南停住哭泣,睁大眼睛,“真的吗?”

“真的。”

“太好了!”

阿德勒看着破涕为笑的青年,露出无奈的笑容,“这是你们两个恋爱碰到的第一个矛盾吗?”

迦南歪头,“矛盾?阿德勒大人,这就叫做矛盾吗?”

“是啊,互相误会、互相猜疑对方是不是变了心。”

“我……不知道。老师是特别好、特别温柔的人,我怕的不是她和别人在一起,我怕的是某天她喜欢上别人,却为了顾及我,而勉强和我在一起。”

阿德勒哑然,“柏莎在你眼里还真是温柔啊……”

迦南微笑,“因为她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呀。”

阿德勒沉吟,“可我了解的那个柏莎,她是不会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迦南笑容敛去,“您是说,如果有天她不喜欢我了,她会马上离开我吗?”

阿德勒摇头,“那也不会。她对待感情很重视,她认定了某个人,不会轻易改变。”

迦南抚着心口,松下了一口气。

阿德勒看向他说:“我反而更担心你会变心。”

迦南愕然,“您为什么这么觉得?”

阿德勒说:“因为你结识的女性并不多,除了柏莎,可能还有埃莉卡,除此之外,你还有多少女性朋友呢?”

迦南回忆着说:“可能……没有了。过去,我的身体常常濒临失控,我不得不远离异性。”

“那么,等到有天你结识了更多异性朋友,你还能保证你最喜欢的人是柏莎吗?”

“我……我不明白。阿德勒大人,我为什么会喜欢上柏莎之外的人呢?”

“因为世界很大,永远有人比另一个人更适合你,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柏莎来说也是。”

迦南听到后一句话,悲伤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两只眼睛都开始向外滚落泪珠。

老人慌张地安慰他道:“别哭,迦南,这只是个假设。当然,这也是个真理,人们年少时互相喜欢,都觉得对方是彼此的唯一,但过了几年、几十年,却未必还会这么想。世界太大,随着人们结识的人变多,情感动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老人自以为的安慰,却让青年哭得更加厉害。

迦南所流下的泪水里,既有对未来的担忧,又有对老人话语的赞同。

是啊,比他更适合柏莎的人该有多少啊!他没有钱、没有显赫的出身,是个魔物,还是个魅魔。

他看见了拉托纳送给柏莎的礼物,那么多的鳞片,他一枚都长不出。

可是,对于他自己的情感,他却愈发有了坚定的信心。

等他哭完后,他告诉阿德勒:“阿德勒大人,您说得对,世界上一定存在比老师更适合我的女人。”

阿德勒瞪大眼睛,“你该不会……?”

迦南话还未说完,“但您忽略了一件事。”

“嗯?”

“合适是没有尽头的。如果一个人永远在追寻更适合自己的人,他会一直孤独、过着无法确定的人生。我比起‘不确定’,更喜欢‘确定’。哪怕世上真的存在比柏莎更适合我的人,我也不要,我只想要我的柏莎。”

迦南说到这,从椅子上站起,他面向阿德勒,恭敬而庄严地行了个礼。

“我很抱歉,阿德勒大人,我不是故意要反驳您的,希望您可以理解我。”

“我理解你。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我劝过她,她不听……”

迦南好奇地歪了下脑袋,“是追求您的人吗?”

阿德勒说:“我……”他话没说完,又开始咳嗽。

迦南望着他,目露担忧,“阿德勒大人,我的魔法可以帮到您吗?”

阿德勒咳嗽停下,挥手,“你帮不了,我也不需要你帮。”

“可老师她……”

“有你在,我不担心,你会好好照顾她的,对吧?”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阿德勒大人。”

房间里,青年的哭泣声又一次静悄悄地响起。

-

这天下午,柏莎、迦南同时去找了对方。

他们握住对方的手,迫不及待地开口,要说点什么。

不想,两人的话语撞到一起,谁也没听清谁的声音。

迦南先妥协:“老师,您先说吧。”

柏莎诚实地诉说了她的烦恼还有和奥玛的谈话。

迦南说:“奥玛女士说得对,只要能和您在一起,我就满足了。结婚、不结婚,那些事不重要。”

柏莎说:“但我真的想对你负责,只是可能不是现在,你愿意等我吗?”

迦南微笑,“我愿意。不论多久,我都愿意。”

然后是迦南说话,他一如平常地诚实,几乎是复述了阿德勒的每一个字。

柏莎气恼,“我怎么听着,阿德勒像是在引诱你去喜欢别的女人啊!”

迦南眨眨眼睛,“没有,老师,应该是您的错觉。”

柏莎冷哼,“你太天真了,迦南!像你这样天真的男人,可是很容易被别人骗走的哦?”

迦南慌张道:“我不会的,老师,以后有陌生女人和我说话,我第一时间告诉您,好不好?不,男人也告诉您。”

柏莎笑了,“我开玩笑的,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啦,我并不真的觉得你会被人骗走。”

迦南说:“因为您觉得我没有那么天真,对吗?”

柏莎否认:“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动不动就爱摘除别人的欲|望。”

“啊?”

“你忘了你对瓦伦做了什么吗?”

“我……只是想要帮助瓦伦大人。”

“你的帮助很血腥哦,迦南。总之,如果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比起你,我更担心那个人。”

迦南苦恼,“您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在意我。”

柏莎伸出手臂,抱他一下,“我怎么会不在意你?我最在意你了。”

迦南回抱住她,“我知道,我只是想引诱您对我说这些话。”

“诶?对自己的计谋这么坦诚吗?”

“因为您,可能也猜到了,对吧?”

“哎,看来我们对彼此都越来越了解了!”

柏莎感叹着,手臂加大了和迦南拥抱的力度,他们身体夸张得左摇右摆,抱得幼稚又张扬。

“迦南,”柏莎忽而说,“我有时候觉得,和你恋爱就像是养了一条狗。”

“我、我对您来说只是狗吗?”

“你误会啦,这是夸赞!我在说你忠诚、可爱、听话,还很会舔。”

“等、等下,您确定要在白天谈论最后的话题吗?”

“嘿嘿,实话嘛。我呢,我对你来说,像是什么动物?”

迦南听着这个问题,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好多动物:猫咪、小鸟、黑熊、狮子。

可能还有其他的动物,它们的画风各不相同,但组合在一起就是柏莎的样子。

她即是万物,万物即是她,他每次对她的情感充沛起来时,心中所想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于是,他回答不了,他只能犹豫着问:“老师,我可以说‘人类’吗?”

柏莎有点气,“是吗,在你们魅魔眼里,人类是动物啊!”

迦南解释:“不是的,老师,我只是还没想到合适又精准的单个动物。”

柏莎勉强道:“好吧,那就人类吧。那么,我饲养狗狗迦南,你饲养人类柏莎。”

迦南晕眩了,“‘饲养’,您怎么能用这样的词呀!”

柏莎笑声说:“单方面的是很糟糕,但互相饲养的话就是爱情啦!”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好,我要努力养我的柏莎。柏莎,要怎么养才好呢?”

“柏莎呀,很难养的,但如果你是迦南的话,难度会减半哦!”

“嗯,这样啊,迦南也是很难养,但如果你是柏莎的话,难度会降为零。”

“零也太夸张了吧,迦南!!!”

………

那天下午,他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是后来他们回忆起来,又觉得那个下午是一片空白。

因为脑海里关于那天、那几天的事,全都被次日早晨霸占了。

早上六点,奥玛叩响了房门,面色凝重地将消息带到。

柏莎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奥玛离开,她们两个到的时候,其他收到消息的人也到了。

但没有人进去,他们都在等柏莎第一个进去。

办公室内,老人安静地坐在桌旁,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为他的周边镀上了层温暖的光辉。

柏莎无端想起,多年前,老人抱怨过办公室的这面窗户,说阳光太刺眼,早晨不拉上窗帘简直叫人无法忍受。

柏莎这样想着,人已无意识地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

然后,她回过神,看向椅子上的老人。

“阿德勒。”她静静说。

没有人回应,不会有人回应,可她还是等待了足有三分钟的时间,才放弃地走到他的身旁。

她手伸出去,悬停在他的肩膀上,僵直地、缓慢地放下去。

人,还有余温。奇异的温度,比迦南的魔法还要更神奇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指尖,又从指尖传到了她的身体各处。

她整个人开始颤抖,嘴唇张合,还想再叫一句“阿德勒”,却已无法发出声音。

也正在这个沉默的关头,她豁然发现了什么。

一个比死亡更让她无法接受的真相。

柏莎后退了半步,她双手抱头,流泪,站了不知多久后,她的脸上恢复出一种平静的表情。

柏莎直起身体,向外大喊,听见她的喊声,奥玛、迦南推门而入。

柏莎看着他们,声音冷静,一字一顿:“有人谋杀了他。我要找到凶手!我要杀了凶手!”

奥玛、迦南都不说话,只望着她。

柏莎咽下一口唾沫,“你们没听到我的话吗?你们不想帮他找到凶手吗?”

奥玛这一次回话了:“柏莎,没有凶手。”

柏莎摇头,“有的。肯定有,他本来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迦南说:“老师,阿德勒大人他——”

柏莎打断他:“我说了,我要找到凶手,你们都要帮我。肯定是乔治做的吧?他利用完阿德勒,于是就把他杀了。”

奥玛又一次说:“柏莎,没有凶手。”

柏莎听不见似得,她在房里踱步,神色看上去比刚才还要冷静,“如果不是乔治,那就是欧恩。欧恩还没死,对,欧恩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奥玛、迦南看着她,眼中都流露出痛心。

“如果不是乔治,也不是欧恩?那就是尔纳巴。或者罗兹?或者肯特?要么是某个我不认识的人,他说话那么能得罪人,恨他的人很多吧,你说呢,奥玛?谁呢,到底是谁,是谁杀了他……”

柏莎就这样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说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没人记得。她几乎把整个圣沃尔能说得上名字的人都猜了一遍,包括奥玛、迦南,包括她自己。

但她所有的话语里,都藏有了一个浅显的漏洞,那个漏洞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奥玛残忍地指出了它:“柏莎,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柏莎看向奥玛,神情轻松,耸了耸肩,“知道什么?”

奥玛说:“知道他并不是阿德勒。”

柏莎:“他怎么会不是阿——”她说不下去。

她已经无法再用阿德勒这个名字称呼他了。她只能叫他“他”。

那么,他是谁呢?他叫什么名字?他在什么季节出生?

原来,她对他一无所知。

柏莎的身体在一瞬间垮了下去,她瘫坐在地,眼泪不住流下。

房内的另外两人马上陪着她一起坐下去,他们围拥上前,把她抱在中央。

柏莎无须问,也猜到了,他们都知道真相,只有她不知道。

奥玛明白她在想什么,“柏莎,这是他的意思,你不要怪迦南隐瞒你。”

柏莎在他们两个的怀抱里点了点头,她试图说话,但浑身无力,开口变得十分艰难。

好半会,她发出声音,声音轻到无声,只有他们三个可以听见。

“奥玛,我不会怪任何人,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发现。”

“因为,他做得太好了。”

“是,他是做得很好……”

“所以啊,现在他累了,想要休息,不再做阿德勒,做回他自己了。你会理解的,对吗?”

“我……会吧。”

“柏莎,你知道的,他无论是谁,他都已经活了很久很久,这是长寿的年纪,他的死亡没有任何痛苦。”

柏莎又一次在二人的怀中重重点了下头。

“我知道,他,长寿。那,你会告诉我,他的事吗,奥玛?”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如果你答应我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我下午的时候再告诉你,好吗,柏莎?”

“可我现在就想听……”

奥玛把柏莎抱得更紧了些,“我现在不说,不是不想说,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特别要面子,那些糗事他才不愿意别人听到呢。”

“他,有很多糗事吗?”

“有。他十六岁的时候,我和他就认识了,他从小到大有太多的故事可说,我讲他,能从下午说到晚上。”

“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多事可以说吗?”

“有,所以现在,你要答应我回去睡上一觉,好吗,柏莎?”

柏莎第三次地点了头,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奥玛的肩上。

奥玛无声地笑了,她和迦南扶着柏莎站起,她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嘱咐他:“迦南,照顾好她。”

青年点头,不说话地扶着银发女人离开了房间。

等到整个房间只剩下奥玛一人时,她将目光投向了桌边的老者。

“阿德勒。”她轻声呼唤。

和柏莎不同,奥玛知道他的一切,但还是选择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她已经习惯这样叫他了,并且她觉得名字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人只要心里知道自己在呼唤谁,就足够了。

奥玛一直站在原地,望着老人,她没打算走近他,也没打算再和他说第二句话。

她想了很久,发现自己要和他说的话,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都说过了。

于是,她毫无遗憾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不担心他的秘密会泄露,他活着时保守得完好的秘密,在死后又怎么会暴露呢?

况且,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信。

谁会信,学院了不起的校长,竟是一个从来不会魔法的普通人。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个几章完结吧(大概。

校长是谁?在前文短暂出现过一次,一句话的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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