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分意味深长的话语,让孙梦音无地自容,但比起羞愧她更多地则是担心,那个奋不顾身救她的男子,此刻到底是生是死?

“来人!”孙梦音坐不住了,“快拿我的令牌去衙门调兵,让他们立刻去春闱茶楼支援褚家二公子!”

“是,小姐!”小人领了令牌匆匆离去。

时春分冷眼看着她焦灼的模样,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若褚休愿意敷衍她的话,说不定这孙梦音很快就会转移目标,但也只是想想,她很清楚褚休的后宅是什么光景,就算她不喜欢孙梦音都好,也不忍心为了一己私利将她推进深渊。

孙梦音转过身子便看见时春分在发呆,她的眉头皱了皱,不满道:“当时你们跑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二爷还没出来?”

“提醒你有用吗?”离燕没好气道:“当时你是能救死还是能扶伤?”

孙梦音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时春分回过神来,淡淡道:“阿休知道孙小姐你如此关心他,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孙梦音愣了愣,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可不知怎地竟没有制止。

如果能被褚休高看一眼,似乎也挺不错的。

见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时春分的眸子沉了下来,她只是随意地调侃了一下对方,想不到对方真的上钩了,看来褚休今天的英雄救美,倒是帮褚令解了燃眉之急。

二人说话间,孙氏去而复返,急切道:“不好了,有一群黑衣人往府里冲,我们府上的家丁根本拦不住!”

这话出口,时春分等人脸色一变,想不到那些杀手还真的追来了,连县官的府邸都闯,看来他们真的打算不死不休。

孙梦音更是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时春分果断下令,“把所有门窗关上,再有桌子堵住,只要那些杀手冲不进来,我们就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好!”众人纷纷应和,孙氏也卷起袖子帮起了忙。

孙梦音愣了一会儿,见屋内的人搬的搬、抬的抬,很快将所有门窗堵住,大厅内没有一丝光亮,看起来更让人恐慌了,她本能地退后两步,想向内堂跑去,却发现内堂的门也被堵住了。

“咱们为什么不跑?!”她怕的眼泪直流,忍不住问道。

绿桃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们跑得过那些杀手?他们可是会轻功的!”

孙梦音这才想起了那些人飞檐走壁的本领,脸色顿时愈发难看,“可咱们把自己锁在这里,万一他们放火的话……”

“那就一起死在这里。”时春分淡淡道。

从下令堵住门窗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被困的准备,大火烧起来需要时间,而县官府内冲天的火光必定会引起全镇百姓的注意,她相信褚家的人会用最快的时间赶到这里救出她们,如果实在救不出的话,那就是她们命中注定该有此劫。

见她用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出最令人绝望的话语,孙氏母女俩脸色都白了,离燕和绿桃倒是无比镇静,早在茶楼的时候她们就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关头,现在也没有力气再绝望了。

众人安静地等待着杀手的到来,偌大的厅堂里镇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孙氏母女俩从最初的低声抽泣到麻木地无声流泪,但屋外厮杀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

时春分皱起眉头,觉得这孙家的家丁也太能打了一些,竟然拖了那些杀手这么久。

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多么荒唐,“开门,是我。”

短短的四个字让时春分长舒了一口气,孙梦音却猛地抬头,惊喜出声,“褚郎?”

不等时春分等人动作,孙梦音就猛地扑了过去,用尽全力将堵着门的桌椅推开,那动作麻利的程度,跟刚才傻呆呆站在原地的姑娘判若两人。

孙氏尴尬地看了时春分等人一眼,她再迟钝也看出了自家女儿的心思,平日里这样谋算也就罢了,可如今当着人家正妻的面,未免太没有分寸了。

时春分和离燕、绿桃就这样冷眼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孙梦音把桌椅推开,然后打开了门。

门被拉开的那一刻,孙梦音都已经做好了要抱住褚令的准备,对方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奔时春分的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确定她身上没有外伤,才一把将她抱住,“你没事吧?”

时春分被褚令抱在怀里,原本她是最不喜在外人面前展示夫妻恩爱的,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她透过余光看见孙梦音脸上的难堪,心里竟有了一种别样的快意,她一边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另一边却没有推开褚令,只淡淡道:“没事。”

褚令察觉到她的情绪,很快低头询问道:“是不是吓着了?”

时春分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么娇弱?”

她明明在说自己,可听在孙梦音耳朵里,却像是嘲讽她的秉性,谁让她从见到马匪的那刻开始就一直哭到现在,这“娇弱”二字不是指她还能指谁。

孙梦音正忙着生闷气,一旁的孙氏却急忙拉着她跪下,朝褚令磕起了响头,“民妇孙氏携小女孙梦音参见巡抚大人。”

褚令这才松开时春分,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

孙梦音认识褚令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朝他下跪,偏偏这跪都已经跪了,再起来也不太像话,所以只得涨红着脸看着他,希望他尽快叫自己起身,免得继续这么尴尬。

但褚令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留意,一直背着手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见此状况,孙氏把头磕的更响,孙梦音倍感屈辱,眼眶很快红了起来。

“免礼。”直到孙梦音的眼泪快掉下来了,褚令才面无表情地开口。

孙梦音这才如释重负地将孙氏拉了起来,可眼眶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憋不回去,还是落了下来。

不等褚令再说什么,时春分开口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褚令转头道:“马匪冲进定水镇的时候,我那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我一路赶到茶楼才知道你上了孙家的马车,又立刻追了过来。”

“那阿休他们?”时春分急切道。

褚令微微摇头,“没事。”

时春分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孙梦音却突然朝褚令跪下,泪流满面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二公子他根本不会身陷险境,褚郎你骂我吧!”

这是她刚刚脑子一闪想出的主意,只要以道歉之名,这个跪就没那么卑微。

褚令一脸莫名地看着她的举动,什么为了救她,这女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但因为孙县令的关系,他还是冷着脸道:“没关系,他已经没事了。”

孙梦音依然哭哭啼啼,“如果二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简直万死不辞。”

“他不是没事吗?”褚令说起话来总是那么言简意赅,让孙梦音总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半晌透不过气来。

“没事就起来吧。”孙氏虽然老实,却也是饱经情事的妇人,怎会看不穿自家女儿的那点小心思,平日她像这样向男子撒撒娇也就罢了,可如今人家的夫人正在身边,她不是存心让巡抚大人难堪吗?

因此,她一把将孙梦音拽了起来,也懒理她情不情愿。

孙梦音脸色臊的通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一步走错了,可自己好歹又跟褚令搭上了话,总比他一直不理自己要强。..

褚令却没再看她,而是转身望向时春分,“我现在送你回去?”

时春分微微点头,惊心动魄了一整天,她的确是疲乏得很。

一行人看都没看孙氏母女俩一眼,就径直走出了大厅,孙梦音愣了半晌,赶紧追了出去,“马匪如今越来越猖狂了,褚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去衙门找我父亲。”

褚令客气地点头,“多谢。”

直到他们上了马车,孙梦音还痴痴地站在门口张望,时春分在马车上冷眼看着她的身影,耐人寻味地望向褚令,“褚郎还真是好福气。”

褚令哭笑不得,伸手敲了下时春分的脑门,“怎么连你也学坏了?”

时春分却笑不出来,“马匪今天在镇子里大开杀戒,你还要准备多久,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褚令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为了街上的百姓,还是希望我尽快跟孙梦音撇清关系?”

“撇清关系?”时春分反问道:“如何撇清?就算没有马匪,你不也要在定水镇挖河道,怎么可能避得过她的父亲?”

所以真的就只是为了那些百姓而已。

褚令双眸微沉,有些不悦,“只要我愿意,区区一个县令能耐我何?”

“可你不愿意,不是吗?”时春分好笑道:“你既然要用孙梦音当挡箭牌,就别苛求我吃醋,她在我眼里跟莹儿差不多,我想你的品味也不会这么差。”

这还是褚令第一次从时春分嘴里听到对褚莹的评价,她竟对褚莹如此嫌恶,倒是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对外人无情,但褚芊和褚莹是他的妹妹,虽然之前他曾经用过雷霆手段对付她们,但说到底也是为了她们好,并非真心嫌恶她们,时春分如今的态度,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莹儿是我的妹妹。”他强调道。

“所以呢?”时春分蹙了蹙眉,“你怕我对她不好?”

她的确是越来越不喜欢褚莹的性子,却从未想过要区别对待。

褚令自知失言,歉意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拿她跟孙梦音比。”

时春分轻笑一声,觉得可笑至极,“孙梦音至少不会害人。”

“她可是故意把马匪引到了茶楼,你说她不会害人?”褚令讥诮道。

时春分一噎,随即皱起了眉头,“真的是她做的?”

褚令冷哼一声,“我还能冤枉她不成。”

原来孙梦音在被马匪调戏后,越想越觉得生气,她想到时春分带了大队兵马在茶楼,所以故意引马匪过去,想让他们两败俱伤。事实上,她也知道以褚休的功夫,那些马匪根本伤不了他们,却没想到茶楼里还埋伏了其他杀手。

时春分自然不可能知道孙梦音的真实想法,只觉得她这个举动十分恶毒。

“我与她无冤无仇,她竟然为了你这样对我。”时春分失望至极。

褚令一脸漠然,“后悔嫁给我了吗?”

时春分看着他,表情莫名地有些复杂,何止是后悔,她甚至希望汤圆儿别生在这样的家庭。

褚令的脸色沉了下来,气急道:“你真的后悔?”

时春分移开目光,没有看他的双眼,“我只是恨自己无能罢了。”

如果她是姜雅那样的性子,想必嫁给褚令不仅不觉得负担,还能很好地做一个贤内助,可她天生愚蠢软弱,遇到事情更是摇摆不定,像她这样的女人跟褚令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

“不要再让我听见类似的话语。”褚令忍无可忍道:“别人嫁给了我,未必会有你做的好。”

时春分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蹙眉道:“那姜雅呢?像她这样聪明心狠的女人,若是嫁给了你,说不定……”

“没有如果!”褚令斩钉截铁道:“像她这样的恶毒的女人,我根本不会娶她。”说着,他望向时春分,表情复杂道:“你以为我天生就是像她那么狠毒的人吗?我是因为生在这样的家庭,背负着这样的身份,还有这样一副皮囊,才不得不选择这一条路。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像你这样做个天真愚蠢的人,好过每晚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得到报应。”

时春分还是第一次听见褚令说这样的话语,虽然他以前也曾表达过对她的羡慕,可像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或许他也跟自己一样,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可两个都不得已的人凑在一起,未必是相互取暖,也可能是加倍的痛苦。

“算了。”时春分叹气道:“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如果,我们应该努力过好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