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发现了吗

你必须做出选择

或是潜入地下 或是飞上天空

都说了会是这样

都说了会是这样

——Sundowner DDD

1

姬川头一次见识到Good Man宾客盈门的场景。

那些都是竹内这三天来努力邀请的观众。姬川、谷尾和桂都叫来了自己能想到的人,但他们都比不上竹内的人脉。观众席上还有好多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的老同学,他们都是竹内专门查了联系方式邀请过来的。据说竹内向他们传达了光的死讯,表示这次演出是为了追悼死者,所以他们都答应过来了。

姬川想,这个光景真的很适合最后一场表演。

他站在尚未亮灯的舞台通道上,注视着熙熙攘攘的观众席,抬手轻触牛仔裤的后袋。坚硬的,美工刀的触感。他用指尖缓缓抚摩着它的轮廓。

“还有二十分钟。”谷尾来到他旁边。

姬川飞快地收回了右手。

“有这么多客人,连你也紧张了吧。”

“有点。”

“站在这儿只会更紧张,还是回后台吧。”

姬川跟着谷尾打开舞台旁的通道门,走进宛如杂物间的后台,坐在里面的桂和竹内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关上门后,观众席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姬川和谷尾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人开口说话。

今天他们提前碰头,在舞台上试了音,然后进入后台等待开场,整个过程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姬川不知道这是因为演出前的紧张,还是大家都在想着光。

母亲会来吗?观众席上还没有她的身影。

姬川看向竹内:“竹内,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我?好稀奇啊。”竹内莫名其妙地扬起了眉毛。

姬川不做任何解释地说了起来。

“一个小女孩晚上经常梦见兔子,梦见自己被一个像外星人的兔子使劲掐下腹部。”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觉得那是什么?”

“跟我玩猜谜吗?”

姬川沉默着摇了摇头。竹内困惑地皱着眉,然后好像理解了姬川为什么专门来问他,换上严肃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梦……兔子……下腹部……”

姐姐做的梦。外星人一样的兔子。她在地板上铺开画纸,用彩铅画给他看的奇怪兔子。

“亮,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吗?”

“不,你想错了。那是我以前偶尔听别人提起的。”

姬川搪塞了一句,竹内不知为何露出了放心的表情。然后,他开口道:“这种话我不能乱说,但是我想到了一种心理机制,就是‘合理化’。”

“合理化——”

“那个女孩子说‘做梦’,但其实并不是梦。她是在现实的夜晚被人伤害了下腹部,但她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所以试图将其认定为‘我在做梦’。谷尾,你一个星期前不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吗?”

“啊?哦……你说低音鼓吗?”

“没错。仓库门被低音鼓顶着,你怎么都推不开。你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实际上下意识地控制了力道,因为你担心顶着门的是什么高级器材。但你并不想承认自己这么胆小,就一心认定门被重物顶住了,怎么都推不动。而后来换我一推,没几下就把门推开了。”

“上次已经听你说过了。”谷尾一脸沮丧。

竹内重新看向姬川:“我觉得应该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那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那兔子呢?女孩子并没有养兔子。”

“我可以想到的是——嗯,应该是‘置换’……”

竹内看着空中想了一会儿,然后举例道:“美国发生过一件吉他之神凌辱少女的案子。”

案子发生在十几年前。

一个白人少女被强暴了。接受心理治疗时,少女对精神科医生描述了行凶者的长相。她说那是一个发绿光的爆炸头黑人。根据少女的证词,警方试图在她身边寻找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却怎么都找不到。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行凶者以另一种形式被抓到了。原来那个人在酒馆里对朋友炫耀了自己的行为。”

行凶者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发绿光的爆炸头黑人……”

“就是吉米·亨德里克斯。”

竹内解释道:“在她遭到强暴的房间里,贴着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海报。海报上的他身后被绿光照亮,摆着弹吉他的动作。少女被父亲按着头部,死死地盯着那张海报。少女心中想:爸爸不可能对我做这种事,他不可能这样对待我。于是,父亲就从她遭到强暴的记忆中消失,换成了吉米·亨德里克斯的身影。少女的记忆被置换了。”

“被置换……”

姬川脑中响起姐姐那天的声音。

——对,兔子。

——长得像外星人一样。

姐姐画的兔子。

椭圆形的轮廓上竖着两只长耳朵,额头以上涂成了褐色,像戴着帽子。大大的双眼下方,有着明显的阴影。

难怪姬川认识那个兔子。难怪他感觉自己见到过。

那根本不是兔子。

姐姐悲伤的心置换掉了事实。

“亮,你突然问这个干什——”

“快开始了哟。”

Live House的员工探头进来对他们说

2

上舞台前,桂回头看了一眼姬川。她注视了几秒,突然走近,搂住了姬川的脖子。当着谷尾和竹内的面,桂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姬川也默不作声地把脸埋在桂的脖子旁。

他以后再也闻不到这类似姐姐的甜香了。

桂轻轻吻住了姬川的唇。

“客人坐满了,要加油哦。”谷尾若无其事地说。

舞台被点亮,观众席沸腾起来。桂拔出挂在腰上的鼓槌,走向架子鼓。竹内走到舞台中央,单手握住麦克风。谷尾从底座上拿起贝斯,挎上肩带。姬川手捧吉他,缓缓扫视观众席。

野际站在左手边,隈岛和西川跟他在一起。后方的高挑女性是在神奈川当精神科医生的竹内的姐姐。右边稍远处,是个皮肤有点黑的中老年男性,那是以前见过一次的谷尾的父亲。

也许,他们都是什么人的复制品。

就像接下来要演奏的曲子一样,每个人都要模仿别人活着。

模仿是获得个性的手段。现在,姬川多少能理解野际曾经说过的这句话了。

视线一转,他发现了观众席最右边的瘦削身影。看见那个人的瞬间,姬川心里涌出了强烈的情感。悲伤和欣喜交汇在一起,压迫着他的心。是母亲。她双手捧着胸前的包裹,在观众席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姬川。母亲眼中泛出的不是平素里毫无感情的目光,虽然不容易察觉,但她眼中的确潜藏着某种强烈的感情。母亲解开胸前的包裹,里面是姐姐的画像,笑容可爱的圣诞老人。从母亲画了那幅画开始算起,到今天正好过了二十三年。

姬川挎上吉他肩带。天花板的照明熄灭。在一片黑暗中,桂敲响了8拍的鼓点。她像是在用纹丝不乱的节奏,镌刻着眼前的刹那。姬川用力捏紧拨片,拍打般奏响了吉他弦。谷尾的贝斯融入节奏。竹内的喊声响起的那一刻,舞台灯光重新点亮,观众席的气氛瞬间狂热起来。他们最后的演出开始了。Sundowner将在今天走向终结。在这浅尝辄止的“日落后的一杯酒”之后,究竟会升起什么样的月华?那时的光芒,是否像曾经照亮了矮胖子画作的光芒一样美丽?

不,肯定不会。

——桂其实就是月亮。

桂要走了,到很远的地方,到姬川、谷尾和竹内无法接近的地方。恐怕拖不了多久了。从一开始,姬川就明白。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不要小看警察的力量。仅靠姬川一人的努力,不可能永远隐瞒桂的罪孽。

Walk this way

Walk this way

桂杀死了光。

正如二十三年前的今天,母亲杀死了姐姐。

Walk this way

Walk this way

而姬川,隐瞒了桂的犯罪痕迹。

正如二十三年前的今天,父亲所做的那样。

也许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姬川感觉自己与父亲之间存在着某种坚韧的纽带。他与父亲,是真正的父子,无关血缘。他就是父亲的儿子,因为他们做了完全相同的事情。

姬川感到自己被卷入了巨大的涡流,那是记忆的旋涡。他的身体被吞噬,渐渐远离了现实。

被宣告了将不久于世的父亲,不顾医院的反对选择了在家疗养。

父亲也许早就知道母亲对姐姐做了什么,知道母亲在安静中慢慢陷入了疯狂,知道母亲深夜走进儿童房,对睡在双层床下铺的姐姐施加令人悲伤的虐待。所以父亲不能一直住在医院,所以父亲才选择了把垂死的身体安置在自己家中。可是,母亲并没有停止对姐姐的虐待。夜晚,她总是瞒着父亲,对姐姐身体被遮挡的部位——她全身最敏感的部位,不断地发起攻击。

姬川永远忘不了,他从隈岛口中听到姐姐的解剖结果时的震惊。姐姐的下腹部满是细小的伤痕。但是隈岛说,法医也没查出确切的原因。当时,隈岛应该对父母质问过那些伤痕。然而父亲在姐姐死去的第二天意识水平急剧下降,再也无法回答复杂的问题。母亲当然会否定一切。就这样,漫长的时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伤痕的真相。

母亲的疯狂也许源自父亲的疾病。她疲于照顾父亲,对将来无尽悲观,于是将痛苦发泄在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身上。

被虐待时,姐姐努力不去看母亲的脸。她仰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上方,死死盯着墙壁。而那里正好贴着姬川画的矮胖子。下铺的姐姐忍耐着痛苦,朝上死死盯着在月光中颠倒的画。这幅画跟姬川在上方常常漫不经心地看着的那幅是同一幅画。从下向上看,画是颠倒的。矮胖子的双腿在姐姐眼中成了耳朵,长裤成了帽子,眼睛上方的眉毛成了骇人的黑眼圈。姐姐在心里记住了那个光景。对自己施暴的不是母亲,而是那张脸。是那个奇怪的兔子。这不是现实,而是梦境。姐姐的心认定了这就是事实。

那就是兔子的真实身份。

那张画就像竹内曾经说起过的鼠男。在姬川眼中,它是矮胖子。在姐姐眼中,它是奇怪的兔子。

小学一年级的姬川对自己床下的可怕行径一无所知,始终香甜地睡着。因为他不想听见父母的争吵,养成了用手指塞住耳朵睡觉的习惯。他亲手隔绝了外部的响动与气息。

姐姐画兔子时,他紧紧挨着姐姐看着她画完。而在此之前,他本是与姐姐相对而坐的状态。如果当时姬川没有挪动位置,就坐在姐姐对面看着那张画,一定会马上发现那是自己的矮胖子。

在那充斥着冰冷白色雾霭的家中,父亲在家疗养的选择徒劳无功,母亲的心愈发陷入了疯狂。然后在圣诞节那天,母亲把姐姐从儿童房的窗户推了出去。

当时姐姐应该没有马上死去。隈岛也说,如果能早点发现,或许还能救回来。母亲后来下到后院查看了姐姐的状态,一定是觉得只要放着不管,她就会慢慢死去,所以她出门买东西去了。母亲去给姐姐买圣诞礼物了,买用来放姐姐肖像的画框。留下在院子里缓缓死去的姐姐,还有在和式房注视着墙壁的父亲。

母亲之所以在三点整回来,一定是为了让那个时间上门的卑泽护士亲眼看见自己出门买东西了。她的计谋成功了。而且那天除了卑泽,姬川也在那里。

然而,母亲算漏了一件事。平时不怎么离开被窝的父亲,竟然恰好去了后院。

父亲在后院看见姐姐的尸体,其后又在前门看见了母亲、卑泽和姬川。混乱之中,父亲轮番注视着他们三人。那时,母亲脱下自己的大衣给父亲披上了——就在那一刻,父亲看见了。母亲脱下大衣后,白色的运动服袖口附着了血迹。姬川也看见了血迹,像是蹭上去的,略显模糊的血迹。但是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姬川并不明白血迹的意义。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明白过来。

那个血迹是母亲出门前在后院查看姐姐的情况时蹭上的。

看见它的瞬间,父亲知道了母亲犯下的罪行,知道是母亲将姐姐推下楼,并把姐姐扔在后院任凭她慢慢死去。于是,父亲瞬间做出了自己该做的行动。他知道死期将至的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死后,家里就只剩下姬川和母亲。姬川只能依靠母亲,只能依靠这个杀害了女儿的母亲。

父亲得出的结论,就是隐瞒母亲的罪行。

彼时,父亲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在别人发现之前,消灭母亲衣袖上的证据。换言之,就是让母亲的袖子重新附着上血迹。他让母亲走近姐姐的遗体,将其抱在怀中。所以父亲当时没让卑泽和姬川走进后院。一旦卑泽比母亲先靠近姐姐,以他护士的身份,也许不会让母亲触碰姐姐的身体。这样一来,卑泽还有可能发现母亲袖口的血迹。她没有触碰尸体,为何沾到了血迹?卑泽肯定会产生疑惑。若他过后将这个疑点告诉警方,母亲的罪行就很容易败露。所以,父亲无论如何都要让母亲最先触碰姐姐的尸体。

于是,母亲走进了后院。她当着父亲、卑泽和姬川的面,扮演了一个突然发现女儿惨状的普通母亲。她紧紧抱住姐姐的身体,悲痛地叫喊。那一刻,母亲袖口那块杀死姐姐的证据消失了。因为在原来的血迹之上,覆盖了新的血迹。

也许母亲至今都不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她恐怕做梦都没想到,如果父亲当时没有采取那个行动,她的罪孽就要大白于天下。

这就是二十三年前那个事件的真相。

这就是一直埋藏在姬川心里,没有让母亲发现的真相。

姬川是在小学毕业前的一次课堂上,才突然意识到了母亲犯下的罪。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母亲袖口的血迹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直到最近,姬川都在下意识地否定那个发现。他不愿意相信母亲会对亲生的孩子下手。可是就在三天前,姬川看到了户籍誊本。那一刻,否定的枷锁被打开了。

姐姐死后,看到一直模仿姐姐的姬川,母亲究竟是什么心情?对母亲来说,那一定是残酷的折磨。而一无所知地坚持折磨她的人,正是她的亲生儿子。

母亲对姬川采取那样的态度,一定是为了赎罪。她把亲生儿子拒绝在心门之外,二十三年来不断地惩罚着自己。那就是自私的母亲的赎罪。

Walk this way

Walk this way

这次的事情,就像二十三年前的翻版。

像这个乐队的演奏一样,是蹩脚的翻版。

杀死姐姐的,是桂。

充当了父亲角色的,是姬川。

Walk this way

Walk this way

杀意与杀人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杀意的毒液要随着重重叠叠的偶然扩散,最后才能演变为杀人。因为怀孕,姬川确实对光产生了近乎杀意的情绪。他想杀了光。他想用仓库里的东西,夺走她的性命。可是那天姬川并没有杀人。真正杀人的,是光的妹妹——桂。

那天练习开始前,桂声称要把用于调整双踏板的螺丝刀放回办公室,起身走向了工作室内部。那就是桂杀害光的时间。四点前,姬川、谷尾和竹内先进入排练棚等待。而当桂走进来时,姬川感到不寒而栗。那一刻的震惊,他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桂的羽绒服上沾了血。她的袖口内侧,沾上了殷红的血迹。正如二十三年前的母亲那样。

然后,他们开始排练。姬川感觉到桂的鼓点有一丝微妙的凌乱。他难以忍受这种不安,很想消除内心的疑虑。所以,他谎称去上厕所,拼命跑过走廊,潜入了仓库。在那里,他发现自己的疑虑已成为事实。

光趴在地上,头部被巨大的增幅器压着,已经死了。那一刻,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在他脑中闪回,与他想象的刚才在仓库发生的一幕重叠在一起。

母亲走上二楼儿童房——桂走向仓库。

姐姐正在窗边悬挂彩灯——光正在挪动增幅器。

那两个姐姐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向尽头,专心忙着自己的事情。听见呼唤声,她们回过头去。

我来帮你吧——我来帮你吧。

双手伸出去——双手伸出去。

同时响起的两种声音。断绝生命的声音,无可挽回的声音。

母亲走下台阶——桂走下平台。

母亲查看姐姐的情况——桂查看姐姐的情况。

两个凶手都没发现自己的袖口蹭到了杀害对象的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虚空。

桂杀死光的动机,姬川当时并不明白。他不知道姐妹俩多年不和,也无暇思考。姬川只想到了他必须隐瞒桂的所作所为。当时姬川听见的,是父亲并不存在的声音:你也要做同样的事。做同样的事。跟我做同样的事。父亲一直对姬川低语。

必须把光的死伪造成意外事故。而且在别人发现这具尸体前,在别人发现桂袖口的血迹之前,必须让桂的羽绒服袖口沾上新的血迹。那个瞬间,姬川决定行动。当时他只做了一个动作,就是从光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钥匙,从内侧打开通往户外的卷帘门锁。做完这个动作后,姬川又一次跑回了排练棚,继续乐队排练。

两个小时的练习结束后,谷尾要去仓库叫光,姬川慌忙阻止了他。谷尾就像二十三年前的卑泽。正如卑泽是一名护士,谷尾总把自己当成业余侦探,若他先发现了尸体,一定会命令周围的人“不要靠近”。事实上,发现光的遗体时,他的确这么说了。所以姬川拦住了谷尾,他绝不能让谷尾发现尸体。因为那样一来,桂的袖口就无法沾上新的血迹。

他能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在谷尾发现光的尸体前,让桂先触碰到尸体;第二,为了提高光是事故致死的可能性,要让仓库变成“谁也没进去过的地方”。

姬川让谷尾和竹内跟他一起去寻找野际。在三人走出工作室时,他曾吩咐桂:

——你记得穿上外套,演出前别感冒了。

他这么说,是为了确保桂触碰光的尸体时一定穿着那件羽绒服。如果她只穿着T恤碰到光的尸体,过后有人看见她的羽绒服,必然会疑惑为什么羽绒服上沾了血。

走出工作室后,姬川立刻绕到了建筑物另一侧,抬起事先开了锁的卷帘门走进仓库,马上从内部上锁,再将钥匙塞回光的牛仔裤口袋。然后,为了把光的死伪装成事故,他先做了两个简单的工作。第一,为了强调没有人进过仓库,用低音鼓牢牢顶住仓库门。第二,为了制造增幅器倒地的理由,让平台边缘和斜坡之间产生一点空隙。这两项工作都很简单。

后来制造跳闸让仓库陷入黑暗,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影。因为在别人进入仓库前,姬川必须一直躲在里面。姬川把手缩进袖子里避免留下指纹,在没有灯光的昏暗环境中利用大型排插和增幅器制造了仓库跳闸事故。然后,他就屏息静气地潜伏在了黑暗中。

不久之后,桂、谷尾和竹内推开大门走进了漆黑的仓库。如他所料,竹内绊到电线,使门口插座上的插头松脱了。姬川假装自己刚从外面进来,在三人背后说了句话。然后他提议谷尾一起去找电闸,骗他离开了仓库。

谷尾在办公室复位电闸后,仓库的灯亮了。只有桂和竹内在仓库里。桂当着竹内的面跑向姐姐倒地的身体。那一刻,桂杀害姐姐的证据从她的袖口消失了。因为桂的袖口沾上了新的血迹。

再往后,就如谷尾和竹内所见。

桂看到被低音鼓堵住的仓库门和仓库里的光景时,内心一定很惊讶。她定是在那一刻已经发现了真相。她知道是谁做了这些,知道那是为谁做的。

——我知道。

桂在公寓门口搂着姬川时,说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都知道。

——是姬川哥干的,对吧?

——是为了我吗?

Walk this way

Walk this way

回过神时,他发现观众席的天花板上出现了奇怪的光。白色的、模糊的光。那是什么?看向背后,姬川知道了光的来源,是桂胸前的月光石反射着舞台的照明。桂的月光石,就像姐姐挂在窗边的灯泡。跨越了二十三年,姐姐的灯泡终于亮了。

此刻,姬川感到自己陷入了巨大的空虚。

他真的做了跟父亲一样的事情吗?

其实,姬川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答案。

父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正因如此,他才决定保护被留在身后的姬川。他包庇了“杀害女儿的母亲”,把姐姐的死伪造成了意外事故。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悲伤的决断吗?

那他呢?他究竟是为了保护什么?桂吗?不对。姬川要保护的不是桂。姬川要保护的,是他跟桂的关系。姬川只是在保护自己而已。他离开排练棚,在仓库第一次看到光的尸体时,有一种感情胜过了哀伤和失落。在他心中昂然升起的,是自私的决断。

——我做了正确的事。

姬川拨动吉他,默默感受着牛仔裤后袋里美工刀滚烫的存在。这是占据了父亲大脑的癌细胞。二十三年前,癌细胞夺走了父亲的生命。而今天,这把美工刀的利刃,将了结姬川的人生。

——只要用尽全力去模仿,就能理解作者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不如试试吧。用这把美工刀,实践父亲说过的话。

为了用尽全力靠近父亲。

* * *

Sundowner的演出很棒。隈岛不太懂音乐,但觉得这是他们最热情的演出,而且乐队成员的默契深深戳中了观众的内心。可能因为紧张,第一首叫Walk什么的曲子中,姬川的吉他犯了几个连隈岛也能听出来的错误。但是从第二首开始,他们的演出真的令人难忘。

“他们还不错啊。”

返场结束后,舞台灯光熄灭,西川在他旁边嘀咕了一句。他平时的锐利目光现在看着有点像星期日早上的小孩子。

“接下来……得给那几个家伙介绍新的工作室了。”

野际眯着眼,轮番打量Sundowner的几个成员。隈岛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竹内跟一个高挑的女性并肩站在观众席一角,正与几个貌似老友的同龄男女有说有笑。谷尾则神情严肃地跟一个年长的男**谈着。隈岛觉得那个男的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姬川,姬川在哪里?他没找到姬川的身影,也许混在了人群之中。桂还坐在舞台上,双手紧紧合握着两支鼓槌,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

“……西川。”

隈岛看向西川,用目光示意舞台上的桂。西川微微颔首,离开了隈岛。他分开了拥挤的人群走向舞台,目光始终锁定在桂身上。隈岛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无比沉重。

四天前参加光的告别仪式时,隈岛已经察觉了事情的真相。光的死果然不是意外。她是被杀害的。而且这个事件中,除了杀害光的凶手,还有一个帮凶,那个人把光的死伪装成了意外事故。那么,究竟是谁杀了光,又是谁为了隐瞒凶手的罪行,故意把仓库布置成了那个样子?重新整理案发当天每个人的行动时,隈岛终于发现了答案。

他本来应该采取行动取消这次演出,然而,隈岛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所以,他一直等到演出快开始了才把自己发现的真相告诉西川。西川听了他的话,当即主张马上逮捕那两个人,但隈岛好不容易说服了他,让他们完成今天的演出。因为那两个人就在眼前,无须担心他们逃走。西川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并且一言不发地一直等到返场结束。

临近退休的年龄,他还是控制不住在工作中融入个人感情,这让隈岛自己也很无奈。在儿子面前,他恐怕不好意思说起这件事。

“啊,不好意思。嗯,怎么了?”

隈岛感到有个人从背后撞上了自己,扭头一看竟是刚才还在跟观众聊天的竹内。他双手抓着整整六瓶开了盖的百威啤酒。

“隈岛先生,谢谢你来看我们的演出。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真的很好。”

听了隈岛的感想,竹内满是汗水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对了,你看见亮了吗?他怎么不在这里?”

“亮?他在后台呢,说是想一个人静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要我们暂时别进去。”

周围的喧闹声顿时消失了。

“那家伙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消沉。好不容易搞完演出,就该跟大家——哎,隈岛先生?”

隈岛飞快地绕开竹内,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赶往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