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呢, 也不需要你说什么,只要配合我就行!”
因为车型的缘故,车上空间算得上很宽敞, 但谢泠有些手足无措地抵着靠背, 被迫扬起下巴,以极近的距离和连漪对视着。
身上的安全带被她勾起攥住, 即使司机把车开得再平稳,都会有颠簸的时候。
谢泠耳根通红,下意识偏过脸,喉结不自在地轻滚, “怎么配合……”
“你能不能看着我说话,躲什么!”连漪索性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捏住谢泠下颌, 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笑容洋溢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
“别忘了,你可欠着我人情债呢, 这玩意儿不好还, 你要是不答应也行,反正我不吃什么以后一定报答这套,你要是不答应, 以后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所以,别在我面前有任何勉强,行就是行。”连漪语气满是不讲道理的专横。
谢泠看着她, 以这样被强迫的姿态,他恍神间, 只感受到清清浅浅叫不出名字的花香, 像是裹挟在她呼吸之间,随着暖流轻轻将他包围。
“……我知道。”谢泠嘴角微抿, 下颌与脖颈相交处,连漪带着体温的指腹和掌心与之相触。
说不上究竟是因为她的力气没轻没重,还是别的原因。
谢泠隐约感到有些炫目,不由得闭了闭眼,低声道:“我会配合你的。”
“呵。”
连漪得意地笑了下,她眼底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浑然忽略自己此刻正和谢泠的姿态有多暧昧,毫无邪念道:“这就对了。”
“记着,到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需要不否认就行,顶多和你拉个小手什么的,别给我临时掉链子,否则……”
她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能威胁到谢泠的地方,于是有些不满地蹙起眉。
“嗯。”谢泠维持着被她卡住下颌的姿势,仰着脸,眸光不知为何好像泛着湿润,“还有吗。”
这么配合?
连漪狐疑地看着他,见他脸庞都因为被自己一时兴奋控制住他别多嘴的动作,而导致一阵红意晕染,便良心发现地松开。
不用再上胁迫那套,连漪也就坐了回去。
她一脸琢磨神色道:“其他的嘛,估计也没了,反正你就把自己当成摆件,唔……要是他们问你话,不想回答的你直接摆出平时的表情就可以了。”
按照谢泠平时的表现,虽然还不至于冷冰冰得像个死人脸,只是给人有些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但对于连父、连母,或许还有些其他人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挑衅。
连漪想到这顿时一挑眉尾,总算看谢泠勉强顺眼了些。
“但……为什么一定要我假扮你的男朋友?”谢泠说出心中疑惑,话出口后,他看见连漪的眼眸眯着危险的神情。
“……我不是想推脱,如果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有问过。”
连漪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知道,连父对于联姻的事还没彻底死心。
商人总是喜欢计较利益得失,她做这件事情,要远比学生之间所想的‘有钱’、‘肆意妄为’复杂得多。
学校当然不希望真的出现一个学生将几十名学生起诉的情况发生,哪怕事出有因,而她也站足了道理。
望海能够屹立在云海,成为顶尖重点中学,人脉不可谓不广,他们能够找到在连德成面前说上话的人,这本就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如果连德成想要阻止她起诉,并不需要专门将她叫回老宅,直接向黎溪莱她妈施压就行了。
不这么做,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而这个余地,自然是需要连漪靠牺牲某些方面,来换取她想要做成这件事。
连漪在接到电话的一瞬间,就想通了这些。
她不想和顾一屿那个没脑子的家伙订婚,倒不是对他本人有什么意见,虽说确实看不上。
但最为重要的,是这桩联姻如果定下来,将会直接影响到她退休的计划。
两个不同领域巨头的子女联姻,无数缠绕的利益,注定让他们的婚姻‘牢不可破’,到那个时候,就算顾一屿再怎么巴巴地舔真千金,她再怎么遭受万人唾弃。
他们在公众面前,都始终必须以一体的形象出现。
直到两家项目的合作稳定上轨运行,才有一丝可能结束。
连漪不可能允许自己拖到那个时候。
“你别管,反正只要好好配合就行。”连漪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忽然挑眉道:“谢泠,该不会,你从小到大都没撒过谎吧?”
她这时候才察觉到少年清冷脸庞还未消散的红意,有些惊奇地微微睁大眼眸。
“你这样子,不要到时候三言两语就被他们套出实话……算了,待会儿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去吧。”
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场合已经驾轻就熟,要是谢泠能配合,效果更好。
但显然,按照他现在这个样子,很难有什么说服力。
连漪基于对自己这对父母的了解,他们一定是做好准备,才会将她摇回老宅,这可不是当初那顿晚宴没料到她会临时带个谢泠出场的时候。
“不用,我……可以的。”
谢泠顿了顿,他的确从未撒过谎,即使到了现在,说出这句话以后,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在稍后的场合里如何应对。
但看着连漪微微失望过后冷静下来的眼神,明明可以顺着台阶下获得轻松解放,他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就像你说的……遇到回应不了的话,我可以沉默。”
“哦?”
连漪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她倒是对谢泠的道德感有了个全新的认知。
就那么个事的愧疚,居然能让他克制本性做到这种程度?
本着不利用就浪费的原则,连漪满意地弯着眼眸,笑道:“很好,要是你做得好,我就真的——原谅你!”
所以也别再愧疚了,她想着自己的退休计划,成功提前退休几个字好似都在一闪一闪。
下午的道路没那么拥堵,从望海中学开到老宅,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从车上下来,看着连家气势恢宏的大门,谢泠再一次对连漪家境有了清晰的认知,不知为何,内心莫名纷杂的心绪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冷然沉寂。
他微微垂下眼,视线所及之处,是望海以西装款式为设计的校服袖口。
即使他是一个有些洁癖的人,但从未考虑过换新的校服袖口,仍有着微微洗得发白的痕迹。
忽然,白里透红的手掌出现在视线之中。
谢泠抬起眼眸,入目是连漪略歪着头看他,琥珀般的眼眸还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大概是误以为他想要临阵脱逃。
“快点,不然你就坐车回去。”连漪不耐烦道。
当常年执笔而生出薄茧的手覆上她的手时,谢泠竟有一种不敢握下去的踌躇,仿佛他会将那养尊处优而细腻嫩滑的肌肤划伤。
但连漪已经失去耐心地直接反手扣住他的五指,牵着往前走。
谢泠眼睫轻颤,他的目光落在身前的连漪背影上。
令人心情泛起波澜的,仿佛不是此刻他与她之间的肌肤接触,而是,他恍然意识到,曾经能够维持最基本冷静的心境,此刻已然做不到心如止水。
而两人之间,似乎也仅有他一人,会那样触感清晰敏感地在意着掌心与掌心相贴的温度。
她披散在身后的微卷长发随着踩上阶梯而轻晃。
谢泠一步一步跟上她的脚步,脸庞神色冷冷淡淡,已经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李叔!”
连漪没在意身后的‘工具人’,冲守在门边等待的管家李叔扬起甜甜笑容,“您给我透个口风呗,现在敌人什么情况?”
“……淘气。”李叔老迈面容早就带着淡淡笑意,听到她不着调这么一句话后,更是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
“许汉还有德成,以及你母亲,在主院里坐着。”他转身,一边带路,一边道:“老爷和太太昨日已出外访友,这几天都不在家中。”
“呵,还有他连许汉的事?”连漪眼眸微眯,嗤笑一声。
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地方,总不能是这位大伯还记着仇,眼下找到能摆架子的场合,也不顾身份特地赶来加入施压训斥的行列吧。
“小漪,要有礼貌些。”作为大半辈子都跟在二老身边打理内务的李叔,他自然是有这个资格替二老管教上两句。
其他小辈在他面前,一个比一个的注重言行,谁都知道这位相当于二老的眼睛。
也就连漪敢在他面前毫无顾忌,而这位,从他只是轻拿轻放地意思意思说这么一句,便能知道是什么态度了。
“哎呀,不说这个了……李叔,你就不好奇我带了谁回来吗?”
她笑眯眯地甩了甩牵着谢泠的手,表情洋洋得意,就像是个捉到草蜢急于展示的小孩子一般。
李叔微微侧身走在前头,却头也不回地说道:“老头子年纪大了,眼花得很,看不清咯。”
“好嘞!”
连漪理解了他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满意地关心起另一件事。
“有给我们准备饭菜吗?我们急匆匆赶过来,午饭还没吃呢,等待会儿说完话,肚子指定要饿瘪啦。”
“这是自然,知道你要回来,已经让厨房备了你最爱吃的菜,有酱烧排骨,虽说这时节吃凉瓜有些不合适,但还是让他们给你做了凉瓜排骨盅。”
李叔说到这个,便絮絮叨叨道。
“你总是难得回来,虽说学业要紧,但得了空,还是多回来瞧瞧,老爷和太太总记挂着叫采购备好你爱吃的那些个菜,就是担心你回来吃不着……”
“嗯。”
“我知道啦。”
连漪看着老人的背影,从她年幼时的挺拔到如今已然佝偻,嘴角笑意微淡,几乎要消失,却又很快恢复如初。
“好了李叔,您快去忙吧,待会儿我自己回过去的,还是在观花苑用餐对吧?”
她看着主院的院门,笑道:“不用您带路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嗯,好。”李叔停下脚步,转身目光看向她,又像是落在那个一路沉默寡言的少年脸上。
这小伙子,据他所知倒是个优秀的。
可惜,终究门不当户不对。
李叔和善笑了笑,看着连漪,“进去吧。”
连漪拉着谢泠跨过院门,肃穆大气的主院这才得以窥得全貌。
她偏过脸,再一次提醒谢泠,“记住,不准掉链子,也别想着帮我说话,不然我会生气的,明白吗?”
谢泠还在思索刚才那位老者看向自己的眼神究竟何意,听到她说的话后回过神,微微颔首。
“嗯,我明白。”
从院门走到主屋,还有一段路。
质地坚硬隐隐莹润的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两旁,即使在这冬日仍然绿意盎然,偶尔有些鲜花绽放,衬托着上好的太湖石。
连家的财力,不仅仅是第二代的成功,从这随处可见的底蕴之中便可窥得二三。
砖瓦木头搭建的主屋,走进里面,才终于能看到些现代气息。
主厅里,两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坐在茶桌旁边,饮茶闲谈。
茶桌另一端,气势雍容的贵妇面上淡淡含笑,偏过脸像是在关心身旁正襟危坐的青年。
而青年虽然五官长相普通,却给人一种沉稳内敛的感觉,不时得体的轻轻点头,神态不卑不亢地回上一两句。
整个画面算得上融洽,直到连漪与她身后的谢泠走了过来。
连德成的脸色早在看见她时,就已经微沉了沉,直到瞥见谢泠,反而很快恢复原先的平静,叫人看不出喜怒。
“连漪,怎么不叫人呢?”连母吴锦秀轻笑看向她。
此时的连漪已经径直落座在空位上,被她牵着的谢泠自然只能坐在一旁。
连漪‘哦’了一声,目光敷衍地扫了圈,“父亲、母亲,大伯、连三儿,中午好啊。”
虚与委蛇的客套她不是不会,只是没必要对这些人使,何必呢,大家总归是要争起来的,现在就算表现得其乐融融,稍后不也是要拍桌子说话。
连漪从来连装都懒得装,她还以为他们已经习惯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连德成沉声道。
尽管还算不上是训斥,态度却有些冷硬,让这设于偏厅的茶室一下变得静谧。
连仲鸣起身,一身气质平易近人,被连漪略带嘲弄地叫了句连三儿也不见恼意。
他走到茶师身边轻声道:“泡了大半个上午,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来。”
茶师听出委婉清场之意,识趣颔首起身,退了出去。
“母亲让我打招呼,挨个叫了没落下,父亲,您说我是什么态度,难不成咱们家什么时候还兴跪拜礼?”连漪轻笑道:“这不好吧。”
“……”
“小妹,这位是?”连仲鸣取出两个青瓷杯,微微起身轻放在他们面前,随后轻笑着斟茶问道。
“我爸妈知道的,最近刚谈的对象。”
连漪看着他倒茶的动作,忽然道:“连三儿,没这个能耐就别装了,人茶师把龙井泡得好好的,你耽搁这一会儿,还能喝吗就直接倒给我?”
“抱歉,我没注意。”连仲鸣动作一顿,笑容有些尴尬,便想要伸手拿起他们的茶杯将茶水倒掉。
“别了吧,上的龙井贵得很,你说倒就倒?让爷爷知道你这么浪费,你在他那勤俭忠厚的印象岂不是有污点了?”连漪笑眯眯道。
“……”
连仲鸣的手就那么突兀地悬在空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连漪,别在这里刁难你三哥,什么时候你能有他一半懂事,我和你妈就够欣慰了。”连德成皱眉道。
吴锦秀无奈地看了眼这个侄子,起身将他犹豫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两杯茶倒掉。
连仲鸣像是松了口气,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碍事,二伯,倒是我不懂茶道,在小妹和她朋友面前献丑了。”
“你三哥昨儿刚从项目上连夜赶回来,连漪啊,你就别折腾他了。”连许汉这时嗓音淡淡,话是对连漪说,一双虎目却扫向谢泠。
“倒是我听说,你这几天似乎遇到了麻烦?怎么闹到要把人起诉的地步。”
他端着茶杯,随意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的,搞到要起诉,怕是严重了吧,你这么做,也不考虑一下你爸妈的形象吗?”
“大伯,小妹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不懂事,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连仲鸣为他斟茶,好意劝说道:“不如先听听小妹怎么说。”
“有您几位长辈在,相信她也愿意听听你们的意见。”
连德成声音低沉,“她要是能听得进去,我就不用操心了。”
“孩子的朋友还在呢。”吴锦秀目露些许嗔怪。
话音落下,谢泠能清楚察觉到茶桌上所有人的目光,同一时间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内心微沉,但不是因为感受到压力。
谢泠视线向旁一偏,看到连漪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看戏一样地看待着这几个对于她来说是至亲之人,却都明显高高在上的教训着她。
甚至带着不掩饰的指责,轻描淡写的态度,轻易就抹去了她在这一切事情里的遭遇。
丝毫没有对她心情的关心在意。
他们三言两语之间,比起连漪,似乎只在乎后续的影响,至于她的心情,已然变得不那么重要。
谢泠端坐在实木座椅上,冷淡脸庞上的神情,看起来对于这些视线打量仍显从容不迫。
“叔叔、阿姨,你们好。”他嘴角微抿,顿了顿,坦然抬眸与诸位对视,“我……是连漪的男朋友,谢泠。”
“……”
茶室内的氛围显而易见地陷入一片沉默。
连漪感到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眼皮随着挑眉的动作一同微挑,像是连眼睛都在笑似的,随后眨了眨。
‘干得漂亮!’
她是厌倦了这些人总喜欢把绕个十圈八圈最后才说到正题的所谓城府。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谢泠说配合,就真的这么配合。
真不愧是学霸,学什么都快,还无师自通。
连德成脸上表情不喜不怒,甚至目光已经落在面前桌上,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你们现在还在读书,怎么想到要谈朋友?”吴锦秀看了眼一脸笑容的连漪,精致面容神情依旧平静,语气关心道。
“连漪这孩子的性格我们清楚,总是三分钟热度,今天喜欢想要的,明儿个就丢到一边。”
她微微蹙眉,“我和她爸爸也不是什么不开明的父母,但小谢啊,你是不是该想一想,现阶段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阿姨,我不敢说自己会比您二位更了解连漪。”
谢泠眸光清冷,脸上表情不卑不亢,他坦然地承受着除吴锦秀一人之外,其他人的无视。
“但我想,连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在我与她的相处之中,我会知道在我面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至于现阶段最重要的……”
谢泠与她目光相对,从来冷静自持的眼神依旧镇定。
“我拒绝了保送,想要通过高考选择我喜欢的专业。尽管未来充满各种不可确定的因素,但我基于对自我能力的评判,有足够的自信确保自己能够做到。”
“而我和连漪的关系,也不会影响这个结果。合适的人,只会产生正面向上的动力,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泰然自若地面对着他们。
连漪维持着歪头看他的动作有一阵了,眼底微微露出惊奇。
她的确没猜到谢泠会说这么多,或者应该说,他会在她父母面前这样侃侃而谈,甚至隐隐显露出锋芒。
这些,都是连漪印象里的谢泠从不会做出的事情。
连漪眼底的惊奇逐渐被兴味盎然的笑意所取代,她察觉到越来越僵的气氛,几乎快要笑出声了。
早知道谢泠这么好用,她何必等到现在才祭出来。
“是啊,爸爸妈妈。”
连漪笑着转过脸,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好奇地看向他们,“对了,爸爸你把我叫回来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