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 我真的求求你了……”
医院病房里,躺在病**的女孩脸色蜡黄,两颊微微凹陷, 前几天还清丽有神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 默默地看向窗外。
赵燕楠一脸焦急地坐在床边,原本想要握住她的手, 但在看到她瘦得好像只剩下一层皮的手腕上留置针,顿了顿,转而紧紧撑着床垫。
“只要你不回应就可以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对你造任何谣,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连漪身上。”她身体微微前倾,急切道。
“连谢泠都出面为你澄清, 你真的没必要把事情再往自己身上揽了啊。”
宋琪琪眼睫忽然上下轻颤, 干燥得微微起皮的嘴唇张了张,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水泥地。
“我说过很多次……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连漪是无辜的, 是她帮了我……救了我,我知道这种处境有多难过,你要我沉默, 我真的做不到。”
一句话说完,俨然像是耗尽了她不少的力气。
赵燕楠抿了抿嘴,恨恨道:“难道这不是她罪有应得吗?”
“……赵燕楠, 你可不可以实话和我说,那些话, 究竟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我不怪你, 我只是想知道事实。”宋琪琪忽然吃力地挪动头,黯然眼神静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会怀疑我?!我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 琪琪,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赵燕楠微微咬牙,下意识想要站依誮起身却又按捺住,她看着宋琪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放软了语气,“我只是很担心你,你也不需要对连漪做什么说什么。”
“只要你对于这件事的任何询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们还有一个学期呢,琪琪,难道你希望开学以后那些人还在讨论你吗?”
听到这句话,宋琪琪神情明显痛苦地闭上眼,紧咬着牙。
“别难过了,都是他们不好。”赵燕楠看着好朋友痛苦的样子,内心也感到煎熬,但事已至此,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内心的这份煎熬逐渐化作坚定。
对好友造成的伤害是赵燕楠没有设想到的不可控,但最终这件事,还是走上了正轨。
只要连漪受到惩治,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赵燕楠看着憔悴痛苦的宋琪琪,暗恨咬牙,她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当初为什么会和蔡东明去青禾,显然这个过程是宋琪琪痛苦的一段回忆。
这越发坐实了赵燕楠的猜想,如果不是被逼迫,最后又被威胁,宋琪琪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但是没关系,她不断地肯定着自己为好友伸张正义的想法,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怜悯,伸手想要为宋琪琪理顺散落在脸颊的发丝。
却被她一个偏过脸的动作躲开。
赵燕楠顿了顿,难过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是怀疑那些谣言是我传出去的……但是没关系,琪琪,我不怪你。”
“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阿姨回来没有。”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始终不肯睁开眼的宋琪琪,随后转身离开。
赵燕楠在医院走廊里拿出手机,看到那个人发来催促她尽快做决定的消息,眉头皱了皱。
实名举报连漪……
她有些抵触这个想法,但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拒绝对方,只好先将手机收起,当做没看到消息,继续迈步向前。
视线里,赵燕楠看到两名警察正在护士站点询问着什么,她神色如常地走过去。
正要转弯之际,其中一位警察习惯性观察看来时,目光微怔,旋即变得严肃,一边推了推身边同事,一边朝她走来。
“你好,请问是赵燕楠吗?”他严肃道。
“……是、是的。”
他点点头,与身旁女警对视一眼。
对方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往前走了一步,冷静的声音微轻,“赵燕楠,我们接到一起报案,是关于你散布谣言一事。”
“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
“警察姐姐……我……”赵燕楠脸色瞬间煞白,后背冒出一片冷汗,手无力地抓了抓。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你还是和我们回局里说吧。”女警见她年纪不大,在心底叹口气。
如果不是报案人提交的证据确凿,她也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像个好学生的女孩,能做出那样恶劣的事情。
赵燕楠表情灰败,嗫嚅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在女警半搀扶的帮助下,才勉强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
宋母打完水回来,心疼地拿棉签沾湿,浸润着宋琪琪的嘴唇。
“宝宝,等你恢复好了,妈妈和爸爸带你去旅游好不好?上次你不是说想去那个什么游乐园,你爸爸已经在看咋个去了……”
“妈。”
宋琪琪睁开眼,她声音因为当初被抠挖催吐而受了影响,粗粝刺耳,眼底泪光盈盈,“要是我做错了事情,你和爸爸,会原谅我吗?”
“……”
宋母满眼心疼地看着她,“是人都会做错事情,你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有什么不对的,爸妈也有责任。不要说原谅不原谅,但只要你认识到错误,爸爸妈妈会和你一起面对。”
想到当时在厕所里看到女儿的那个样子,宋母几乎还心有余悸。
“只要人还活着,什么事都还来得及去做,以前我和你爸爸只想着你听话懂事,总以为不需要操心太多,反而少了对你的关心。”
宋母摸着她的脸,眼里浮现泪光,“不会了,啊?有什么爸爸妈妈都和你一起面对。”
“妈……”宋琪琪眼眸慢慢阖上,两行泪滴沿着太阳穴没入发丝间。
她近乎啜泣道:“我想回学校,就现在,我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我做不到……”
“好好好。”宋母很快答应,但想到她的身体状况,又有些犹豫。
“求求你了妈妈。”宋琪琪不顾手上的滞留针,吃力抬起手,“我不想一辈子都背着这种罪恶感,我真的很痛苦,好难过。”
……
领完成绩单,一众学生有人欢喜有人忧。
听着老师在讲台上劝告着即使放假了也不要松懈,大家都放松地在底下低语交谈,偶尔会对老师的一句话发出哄笑。
有做不完的卷子习题,谁还能松懈啊。
直到老师们终于讲完话宣布解散,一众学生这才鸟兽散笼般轰乱挤出教室。
不少人都有些遗憾于学校对连漪的舆论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却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谁让她家里有钱呢?要是会处理,早就劝退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成群挤在走廊里往楼道移动的学生们议论着,偶尔聊起待会儿要去哪里玩,熙熙攘攘地往学校大门口走去。
本来人就多,到了校门的时候,前方还不知为何熙熙攘攘挤着一堆人堵在那里,各种震惊话语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显得无比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
“前面发生什么事啊?”
“woc,震惊我一百年,有人说连漪带了一帮人堵住校门口。”
“啊??她要干什么?”
“好像是……呃……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好像是要批发律师函?”
越往人群前方,反而越是沉默。
直到最前方的学生们纷纷下意识无措扭头,但身后挤满了人,根本退不回去,往前走,却又……
他们看着那一排西装革履、精英风范的男女,以及隐隐形成包围圈的一众保镖模样的人,无不是感到十分炸裂。
“喂?test、test?”
校门外的空地形成一个圆形广场,现在摆着几张长桌,打扮风格干练专业的律师们,正站在长桌后,低头整理桌上一叠叠纸册,偶尔低声交流几句。
一行保镖打扮的人士分散站在门口,他们之间散落着几个看起来年轻许多的律师。
连漪拿着扩音器测试完毕后,扬起甜美笑容,眼眸扫过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容,内心的情绪随着那些或躲闪或不明所以的表情变化而愉悦着。
“最近发生的事情,相信很多同学都知道,或许还参与过讨论。”
她随意地倚着身后一张长桌,双腿交叠,姿态看起来相当放松。
“所以,我在这里想浪费下大家的一点时间。”连漪抬起手,食指与大拇指轻捏,比划着这个一点点的概念。
“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也很记仇。因此,我特地为在这次事件里发声的同学们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不在乎地看着那些人之中,一个个接连变得不屑与嘲讽的表情。
“接下来,就请前面能听到的同学向后面的同学转达一下。”
连漪垂眸轻笑,随手将身侧桌上的一张纸拿起来,“我手里有一份名单,记录了在这次事件里编故事很厉害的同学的名字,那么请念到名字的同学,去你们右手边领取一份属于自己的律师函。”
“啊,对了。”
“或许你们会心存侥幸,觉得这只是在吓唬你们,那为了不让大家产生这种错觉呢,在你们的律师函里还会有起诉回执的复印件可供查阅。”
明明校门里外都站满了人,此刻却莫名的一阵雅雀无声。
连漪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她其实还挺期待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反驳下。
但看样子,大家似乎都有点被吓到了。
“顺带一提,为了防止有同学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连漪抬起眼,看向他们莞尔一笑,“名单上的同学,你们在各个群聊,甚至于某些私聊的聊天记录,我都很贴心地为你们做了备份。”
“如果今天有人试图悄悄离开,没关系的,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等到你们考上大学,这些聊天记录,会随着你们的大学论坛或者校园墙,包括对你们的起诉记录等等。”
她脸上的微笑在不少人眼中看来,几乎与恶魔一样。
“如果有人不信,大可以试试我做不做得到。”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些保镖自发散开,留下几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律师手里拿着名单,清清嗓子后,依次念起班级和名字。
“A2班,林长青。”
“c1班,何靖山。”
“B2班……”
人群依旧很拥挤,但即使连漪的人让开了离开的路,此刻竟也没人有要走的意思。
大部分人在这次事件里扮演的角色,是知道却不参与,是随口评价两句,又或是私下发给朋友、说给父母家人听。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就是一个与自己无关,全程看个乐子罢了的事情。
因此在听到一个又一个名字念起时,很快便有认识这些名字的学生,用同情、好奇、好笑或鄙夷的目光看向那人。
并下意识离得远一些。
被叫到名字的人表情一个比一个不好看,他们臭着脸,谁也没动,有些人不甘心地低声对身边人骂道:“我不信她真的敢这么搞。”
是啊,谁都不信。
甚至有人忍不住低声吐槽,“连漪真的是仗着家里有钱在这里搞事,学校都不管的吗?拜托,我们都是学生诶。”
“就算有些人说话难听了点,可是她也没必要这样吧,有钱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哦,好嚣张啊。”
“真的好离谱,这么多人她告得过来吗?看着吧,事情闹大了,学校肯定会处置她。”
“估计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除了被念到的几十个名字,不少学生之间逐渐流传起这样的言论。
这个时候,推到一边的保镖们,从长桌底下取来厚厚的一叠传单,走往校门口,在保安们对着对讲机不断催促的注视下,朝那些学生们走去。
他们一边发放着传单,一边疏散着人群。
顷刻间,拥挤堵在校门的学生们很快散布到整个广场,但大多拿着传单都不肯散去,一边低头看着传单上密密麻麻的图文,一边拿视线余光打量倚着长桌神情悠然的连漪。
很快,一声声诧异的议论嗡嗡响起。
还有一部分人脸色难看地把塞到手里的传单揉成一团或是撕碎扔到地上。
“林长青平时看着挺正常的一个人啊?他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啊?”
“……对一个女生这样意**揣测,真的好恶心啊,说人家做鸡??”
“不是,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有人在说这种话啊,什么叫看见宋琪琪从酒店和男人出来,有证据吗就这样说?”
“诶小月,你看你男神,啧,居然说体育课的时候看到宋琪琪跑步那个胸弹来弹去就知道她很骚……”
广场上,几乎是一副众生相。
有人啧啧称奇,目光不时瞥向传单里聊天记录的当事人,露出惊奇又鄙夷的神色。
有人脸色越来越差,想要离开,但一想到那劳什子律师函,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他们顿时不敢动弹,只能僵硬地待在原地,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
也有人沉着脸,快步往学校里走去。
却没一个人主动走到那些等候的律师面前,领取属于他们的律师函。
好像只要大家都不去,他们就能混在人群之中,找寻到这一份微弱的从众安全感。
连漪看着这一幕幕,笑容愈发愉悦。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无疑是在挑衅着红线,更是不会收获到好名声。
人们总是如此,既批判犯错的人,又惊惧反击的人为何要挥舞鞭子。
不至于、没必要、做得过了、明明有情商更高的办法、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声音,总是能隐约传入耳中。
可连漪不在乎,她不需要这样的拥趸和认可。
这些人在她眼中,只不过是一群羊,他们愚蠢,自信地以为身处的羊圈就是整个世界,按照牧羊人或是牧羊犬的驱赶,终日循着既定的路线,吃草、排泄、休眠。
相比起它们的夸赞与认同,连漪更喜欢看到它们的畏惧和厌恶。
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已,何必在意羊群在咩咩叫着什么。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从校门里呼啦啦走出一群教师,为首的是教导主任。
在他身前,一个学生低下头时恨恨地看了眼连漪,眼底闪过得意。
教导主任看了看广场上混乱的情况,表情沉肃,尤其是在看到连漪的时候,头都大了,快步走到她面前,呵斥道:“连漪!你到底还有没有点身为学生的自觉?!”
“当然有。”连漪笑眯眯道:“主任,如果我没有这份自觉,就不会给学校面子,等到大家领完成绩单,才给他们发礼物了。”
教导主任被她态度激得更加生气,他环视广场一圈,沉声道:“这叫礼物?连漪,你现在赶紧把这些人撤走,然后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你造成的影响太过恶劣,学校必须对你做出处置。”
“不行哦。”
连漪一脸无辜,看着他摇摇头,“到现在还没有同学愿意接受我的礼物,我就想看看他们收到礼物以后的开心表情,所以还不想走呢。”
“连漪!”主任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眼神严肃带着威压地注视着她。
“如果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在这里可以直接告诉你,学校会对你做出开除处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前途?一个人把整个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你无所谓高考,但其他同学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不应该因为你一个人而受到影响!”
“主任……我真的没想到会造成这种结果,但如果我有错,我愿意道歉,而不是这样被公开信息。”他身旁那个学生表情沉重。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很快便有第二个人开口。
“我在网上口无遮拦,的确伤害了无辜的同学,我可以对她道歉赔偿,可是现在这样子,我不知道连漪同学是出于什么立场去做这些事情。”
“我也是被人误导的才会发这些消息出来,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要是我爸妈知道我被人告了,一定会打死我的!”
散落的人群里,一个个诚恳带着歉意或是哭腔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脸痛恨悔过的表情。
教导主任听到这些话,眼睛盯着连漪那仍旧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究竟干了些什么,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再不把这些社会人士请离,我将会以学校的名义报警处理,并且坚决要对你做出开除处分!”
“主任,别这么生气啊。”
连漪嗓音淡淡,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想报警?那你就报警好了。”
“你报警要说什么呢。”
“是有学生因为被造谣生事,对造谣者进行起诉处理?”
“还是说,我只是把他们说过的话打印出来,发给大家看,这件事情伤害到他们脆弱无助的弱小心灵了?”
连漪像是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眼眸微微睁大,笑声清脆,“啊,我犯法了诶。”
“犯的什么法呢——”
“就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摊开来给大家看而已啊。”
连漪眼神微冷,她看着教导主任那张愠色浓厚的脸,一字一句道:“他们犯错的时候,你不管,你觉得管不了,他们对我造谣的时候,你也不管,还是觉得管不了。”
“那么我现在亲自来管,主任,如果我是你,这种时候更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学校的管理制度出了问题。”
“而不是解决不了问题,就干脆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教导主任脸色涨红得宛若猪肝,他感到气极,却又对连漪的话一时间无可辩驳。
“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做,会毁了他们的一生!”主任沉声道。
“多有意思啊。”
连漪微圆眼眸轻弯,“主任,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个很有意思的笑话来着?要不再重复一遍好了。”
她看着这些人的反应,有些索然无味地叹口气。
“律师函呢,他们不好意思收也没关系,给面子不要,那就别怨我把事情做绝。”
连漪的声音轻飘飘砸在他们心头。
“今天不把我的礼物亲自取走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论你们是上大学,还是毕业了找工作。”她垂下眼,语气散漫道:“我不介意花点小钱,让你们做过的这件事,永远永远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们。”
“这个威胁好像对你们起不到太多作用呢,是不是?”
“毕竟你们在造谣的时候,应该也考虑过后果的吧。”
当然考虑过……个屁!
榜上有名的人个个表情隐隐慌乱,在亲眼见到连漪根本不畏惧主任的表现过后,在见识到她能疯到这种程度,竟然一个人……
不,是动用钞能力去堂而皇之地做出这些事情以后。
他们才终于有所醒悟,不论是‘法不责众’,还是大家都应该遵守的体面、规矩,都根本约束不了连漪这个疯子。
教导主任铁青着脸看着这个一脸无所谓的刺头,内心迅速做出决定。
“很好,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违反校纪,既然你坚持寻衅滋事,我直接在这里做出对你的处分,予以连漪同学开除处理!”
关于连漪要告那么多学生的事情该如何收场,主任决定回去后和校长等人开会,联系连漪的家长进行劝说施压。
但眼下,他作为校领导,必须对这个恶性事件作出坚硬态度。
众目睽睽之下,怎能让此等不正之风蔓延。
连漪当然无所谓,她甚至还有心情笑出来,开除啊,不过是退休计划喜提一大助力的收获罢了。
可是那些人呢,她要他们一个个的,都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就算眼前的教导主任扯起再如何冠冕堂皇的大旗。
连漪倚着长桌,态度散漫地想着,她又不是没有将这支大旗踹断的能力。
她‘哦’了一声,随后目光往那些个恨恨看着她,却在她眼神扫过后慌乱躲开视线的人看了看,“还不去拿礼物,是不信我吗?”
“你……”教导主任实在被她这无法无天的态度气得三尸神暴跳。
“主任!”
从学校里,有道人影匆匆跑了出来,似乎因为跑得很急,以至于他冷静的声音微喘,额前黑发被吹开些许,冷白的肤色随着运动而沾染上漂亮的红意。
谢泠往连漪脸上飞快地瞥了眼,尽管被事情绊住,让他来的时候只听到主任那句开除连漪的话。
但看着广场上,所有人种种不一的神情,他感觉到了连漪此刻的孤立无援。
教导主任在看向谢泠时,尽管表情仍然泛着冷意的严肃,但也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许多。
不仅仅是看在谢泠作为学校如今的一个金招牌,更有他和连漪处理事情的成熟理性态度的前后对比。
“主任,我不认同您对连漪的开除决定。”他放慢了脚步,走到主任面前,迎着一众目光的注视,语气坚定道。
“……你说什么?”主任顿时一脸古怪,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围更是一群人惊诧低呼,他们想到谢泠和连漪在一起的传言,顿时兴奋得浑然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正在发生的对话上。
倒是有人感到奇怪,毕竟按照后来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法,谢泠会和连漪交往,不都是她设局的结果吗?
“我知道,连漪的做法在您看来太过激进。”
谢泠清冷脸庞上的红意逐渐恢复如初,他眸光沉静,声线微冷,“但就这么轻易对她做出开除处分,是否有失公允。”
教导主任眉头紧皱,轻吸了口气,心里的措辞再三犹豫更改。
但凡眼前换来一个学生和他说这种话,他都要将对方训个狗血淋头。
但这毕竟是谢泠。
教导主任对他放缓了语气,苦口婆心道:“谢泠,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学生,但在学校,解决事情的办法有很多种,唯独不能容忍的,就是这样影响到所有学生心态的极端方式。”
见谢泠神情端正地听着他说话,主任略感欣慰。
“诚然,造谣传谣的行为同样违反校纪,尤其是造成了严重后果,学校不会纵容这种行为,一定会对做出此类行为的学生进行处分,但连漪的做法太过极端,并且不知悔改,严重影响到学生的情绪。”
“你也是学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在临近高考的时间点,如果那些学生因此而影响到学习状态,这是将会影响到他们一辈子。”
他很有耐心地说着道理,“人总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但总不能为此,就赔上整个人生吧?”
周围同学听到这话,更是认可地接连点头。
是啊,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谢泠摇了摇头,眸光平静坦然地与主任对视,“我不认同您的说法。”
“您考虑了所有人的感受,顾全大局,在意每位同学的内心状况,但为什么偏偏忽略了连漪的想法?”
他眼神微微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连漪,对上她浑然不在意的双眼时,微微有些黯然地垂下眼。
随后抬眸,一字一句般,清冷声线平静却有力地继续说道。
“您认为连漪的方式极端错误,但她只不过是合理使用自己的权益,去应对那些针对她的流言蜚语,在此之前,学校并无任何作为,不是吗?”
“……”
“您在意那些制造谣言并且肆无忌惮传播的同学,希望连漪考虑他们的感受而退步,主任,我无法理解这样的道理。”
他顿了顿,“谈论一件事情的对错,什么时候不是由它本身去决定,而是只看孰强孰弱,以此来决定,谁值得同情怜悯,谁就活该要迁让,即使要为自己受委屈、牺牲。”
“既然大家都不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应该比谁都明白,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主任,他们做错事了,有您和学校关心心理状况,为之兜底。”
“而被造谣的宋琪琪,以及连漪,她们呢?”
谢泠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清冷平静的眼眸静静看着教导主任那被耷拉眼皮半掩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与他此刻少年年纪截然不符的犀利。
连漪察觉到周遭氛围的不对劲,差点就想站直身揪着谢泠把他嘴缝上。
‘这人别是魔怔了吧!’
她嘴角的笑意都变得勉强,微圆的眼睛微眯着敛去危险的眸光。
真不愧是优等生,据理力争起来毫不胆怯,可为什么偏偏在她仗势欺人得好好的时候冒出来。
连漪眼角余光瞥见不少学生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额角忍不住跳了跳。
谢泠一定是上天派来阻挠她退休计划的。
“谢泠,我承认你说的很对!”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站了出来,他苦笑了一声。
“我真的很后悔一时鬼迷心窍,也发布了不少没有经过证实就胡乱揣测的言论,你说得对,我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起责任。”
他随后神情变得悲伤,“我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也愿意去弥补,公开道歉都可以。”
“但连漪的做法,就真的没有一点问题吗?”
“我是一个农村孩子,家里很穷,爸妈为了供我读书,每天都要挑着一担担菜去卖,才能拿着那些一块五块的零钱,一点一点凑够学费给我读书。”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他灰败地垂下脸,“只是,连漪在已经有名单的情况下,不和学校商量,不先找我们私下谈谈,就这么拦着我们在校门口,扬言要起诉我们。”
“我请不起律师,我也赔不起,难道……难道要我死了才能赎罪吗?”
连漪一听到这话,心情顿时放松,好整以暇地抱胸倚回长桌。
这道德绑架的牌打出来,威力可不小啊。
果不其然,在这个男生不惜揭短卖惨过后,接连又有几个男男女女语气僵硬地开口。
话里话外无不是,错虽认,但她也不对。
谢泠微蹙了一下眉,他自然知道此刻的局面又回到了一开始,如果连漪执意要起诉名单上的所有人,这一点造成的影响过于巨大,学校必然不会答应。
而她在同学们的眼里,势必也会成为一个冷血的人,哪怕事出有因。
谢泠在此刻,终于彻底明白连漪为什么总是嘲弄地不屑他人看法。
如果不是现在正亲身经历着,他恐怕永远都体会不到连漪的心情,明明不对,明明不该是这样的道理。
但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在责怪着、逼迫着想要也理应得到公正的你。
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呢?
教导主任的目光落在在场几个主要人物脸上,那些造过谣传过谣的学生,不敢直视他,纷纷低下眼。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对和错,就像谢泠说的那样,他何尝不知道呢?
可怎么担当得起这几十名学生在最关键时刻,遭受起诉这样的影响啊!
目光微微偏移,落在神情愉悦轻笑的连漪脸上,她甚至混不吝地挑了挑眉,明明是再乖巧可人不过的长相了,偏偏性子就是这么极端。
教导主任再一次想要叹气,最终看向微微皱眉的谢泠,这个他最得意的学生。
对于谢泠刚才的据理力争,主任其实感到欣慰,但现实并不是那么美好,他内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为谢泠的表态而软化了态度。
“连漪,我能理解你在气头上,很多决定都会陷入不留余地的偏激……谢泠说的不无道理,但现在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协商解决的好场合。”
他放缓了语气,“不如你,还有其他……名单上的同学,都跟我去一趟会议室,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盛垣律师事务所,这是一个在国际都小有名气的‘流氓’。
教导主任远比这些孩子更清楚,一旦案件真的开庭,以连漪掌握的证据,搭配盛垣这个只钱到位、绝对服务更到位的‘必胜客’。
他们必然会背负一个败诉的判决结果。
“至于开除的处分,我承认是过于武断了些。”
主任并不介意在这个时候有低头的表现,他坦然地看向连漪,“如果你认为有这个必要,我会公开收回这个决定,并向你道歉。”
看到向来严厉古板的教导主任如今为了解决这件事情,甚至能够做到对一个学生低头。
在场的每一名望海学子无不是倍感触动。
连漪略歪了歪头看他,微圆眼眸里的笑意冷淡,轻呵一声,“看来主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说过不会放过的人,就算死了,照样要掘出他的骨头刻上罪状才解气。”
“谢泠说过的话,与我无关,我没什么大义凛然的想法,更不是为谁打抱不平。”
“我只是在教这些同学一个人生哲理,惹不起的人,最好绕道走。”
“给你们两分钟的时间,拿不完我的礼物,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周围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教导主任冷硬沉肃的面容也出现一丝裂痕,才被谢泠压下去的怒意腾地又冒了起来。
谢泠眉头紧皱,清冷眼眸看向连漪,不是对她这么说的不赞同,而是为之感到担忧,她这么说,只会让局面陷入对她更不利的情况中。
“难道你真的要逼死我们吗?!”有人实在感到崩溃地大喊,喊完以后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失声痛哭。
连漪却像是看到好玩的事物一样,诧异地看了过去,旋即噗嗤笑了出声。
“哭也算时间的哦。”
“连漪,你不要太过分了!”教导主任面色铁青。
索性扭过头想要招呼保安过来,采取强制措施,他就不信如果自己要让这些学生先离开,连漪还真的敢让人阻拦不成!
只要先稳住现在的情况,过后自然能通过联系她家长处理后续起诉的事宜。
但就在他正有动作之际,轱辘在粗糙地砖滚动的声音突兀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那个从马路边推来的轮椅。
连漪本来没打算理会,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正要垂眸看时间到了没有,好继续下一步计划,杀鸡儆群猴,微圆眼眸却又顿住。
随后慢慢转了回去,渐渐微眯起,打量着那个病恹恹坐在轮椅上的人影。
莫名的,连漪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
“……主任,您好,我是宋琪琪。”轮椅上的少女身形极为消瘦,裹在厚厚衣服里、戴着帽子,却依然给人一种好像纸片般单薄的感觉。
宋琪琪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清晰地传入附近人耳朵里,刺耳、沙哑,好像爪子挠木头似的。
但所有人都在此刻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仿佛这一刻,他们才直观地看到,那个遭受漫天谣言加身的女孩,受到的摧残都有了实质化的呈现在眼前。
几天前还朝气蓬勃爱笑的她,是被在场那几十人的谣言,那数百人的议论谈及,一人一人浇上了腐蚀的毒药,一点一点将她侵蚀得枯萎。
教导主任当天就亲自去医院看望过宋琪琪,知道她的情况其实还没有到危及生命的程度,虽然也很严重,但最重要的还是内心积郁导致她如今状态极差。
只是在看到宋琪琪突然出现的时候,他内心也浮现了与连漪如出一辙的不好预感。
教导主任快步走上前时,瞥了一眼笑容意味不明的连漪,心下微凛,他竟然小看了连漪的城府……
“宋琪琪同学,你怎么来了?”尽管有所猜测,但他面上仍然不显,带着关怀沉声询问。
“我来,是想要和您坦白一些事情。”
宋琪琪稍显暗淡的眼眸看向教导主任,说来也是神奇,她过去的高中生涯里,最害怕的就是这位主任。
她在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说那些话。
但到了这里,承受着数百双眼眸的注视,各种各样的情绪落在她身上。
宋琪琪反而出奇的没有感到难以启齿,甚至有种终于能把一切都说清楚的轻松,她嘴角轻扯,淡淡的笑容因为蜡黄脸色,其实不是很好看。
“……您一直监督我们不许早恋,但我还是违反了这一点。”
宋琪琪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喉咙发疼。
她却不在意地接着说道:“蔡东明同学……我被他的外表和大方行为吸引,因此答应他的追求,和他成为情侣。”
“12月28号那天,蔡东明邀请我去鼎胜ktv约会,告知我当晚会有他的一些朋友,并带我去了百运广场购物。”
“我因为觉得鼎胜ktv混乱,认为蔡东明有足够的消费能力,于是询问他能否将场地改为青禾会所。”
“他欣然同意,而我沉浸在能够出入高档场所的欣喜中,忽略他的表现过于急切……”
她逐字逐句地说着当时的事情,神情隐隐有些痛苦,显然这是在承认自己内心当时是有着‘拜金’的想法。
但还是在缓了口气之后,继续张嘴想要说下去。
“别说了。”不远处,连漪的声音微冷,她注视着宋琪琪,常带着笑意的眼底一片冷然。
宋琪琪想要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实在沉重,遂只能作罢。
“……在蔡东明哄骗我喝了半杯酒后,我去包间自带的厕所洗脸,并未关门,于是听到他与他朋友们的对话……”
将那些不堪言语,用近乎麻木的语调重复出来。
宋琪琪听到了同学们震惊的哗然,听到了身后母亲难过的低语,看到了连漪对她望来的平静眼神。
“我想要离开,但蔡东明和他一帮朋友阻拦,从开始的劝说,到后来态度强硬,而这个时候,在青禾会所兼职的谢泠进来送他们新点的酒水。”
宋琪琪平静说着那些经过,事无巨细般,“之后,连漪同学从包间外经过,进来为我和谢泠同学解围。”
“整个过程,从我临时决定想要去青禾会所见世面起,碰到谢泠和连漪两位同学,仅仅只是巧合。”
“而我是否在当时遭受了蔡东明的侵犯,以及我是否是一个靠出卖身体换取金钱的人。”宋琪琪的眼死气沉沉看着教导主任。
“主任,我愿意接受医院对我进行鉴定。”
这道声音无力地飘进几乎所有人的耳朵里,整个校门口一片寂静。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将自己脱光,以最羞辱自己人格自尊的方式,用带血的声音,质询着他们。
到底谁无辜。
到底谁可怜。
到底谁才是该被沦为众矢之的的罪魁祸首。
连漪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策划的一场大戏,就差那么一步,就能在所有人的深恶痛绝和鄙夷惊惧中,得到惩治他们的快乐。
这下好了,全完了。
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此刻都带着厌恶和疏远的看向那些名单上的人。
连漪垂下眼,片刻之后,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教导主任说道:“主任,您要不先把开除我的处分给办了?”
“……”
好一个,杀人诛心。
众人朝她投来复杂的眼神,而教导主任此刻胸前的夹克肉眼可见的一阵起伏,表情说要泛青又强压下来维持着一片沉肃。
他看了眼宋琪琪,随后闭了闭眼。
“其他无关的同学赶紧回家,记住教训,不要再在网上胡乱发表言论。”
“至于你们……”主任并未明确提及是谁,但众人就是瞬间知道他在说哪些人。
“把东西带上,跟我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