咧嘴笑着走进酒吧的青年一身黑色冲锋衣, 头戴鸭舌帽,偏硬朗的长相看起来十分阳光亮眼。
他很快就找到连漪所在的卡座。
毕竟那几个还在唉哟个不停的男人实在引人注目,还有个从玻璃桌底下爬起来、脸色青白的胖子, 正满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尴尬表情看着他。
“怎么回事啊连小漪?”
陈景泽咧嘴走到卡座边上, 潇洒地一手撑这座椅边缘,单手插兜朝位置上看去。
便撞上一双清凌凌不见情绪的眼眸, 以及她旁边眼睛红彤彤的小女孩。
再一看,那损友果然没个正行地躺在人妹子怀里,还享受着按摩服务,陈景泽暗骂一声, 收回手站直身。
“连小漪!”他有些恼怒地喊了一声。
连漪这才施施然睁开眼,“叫魂呢?”
“不是, 你电话里着急忙慌把我叫过来, 怎么?在你云海那一亩三分地的时候不是挺狂的么,现在知道找哥们救你了啊?”陈景泽被她这个反应气笑。
连漪嗤笑一声, “陈景泽, 平时不是总吹你在禾城多大脸面吗,我看也不怎么样啊,难道是你们陈家要破产了?”
“别放屁了, 赶紧说事。”陈景泽比谁都清楚连漪那张嘴的厉害,再说下去,除了把自己气得无能狂怒以外, 根本拿她没办法。
连漪从孟洱怀里起身,下颌微抬朝那边几人点了点, 啧声道:“这几个东西, 比你陈大少爷有脾气多了,听着像是能一手遮天的主儿。”
“借你那个律师团用用, 我要他们坐牢。”
陈景泽这才分了个眼神瞟了一眼,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但都毫无印象,他哦了一声,“就这?”
“还有那个胖子。”
连漪嘴角微弯,指尖在皮革质地的沙发上轻点了点,“我想废了他。”
“嚯。”
陈景泽一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的脸上神情微微认真,他低头看着连漪,看出她没有玩笑的意思,挑眉道:“行啊,你想怎么玩儿?”
连漪满意地笑了。
她和陈景泽是在小学那会儿认识的,在一次企业家交流会上,带有联谊性质的宴会,大多数受邀参加的企业家都会携带家眷出席。
都是出门前被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许调皮捣蛋的小孩,到了宴会举办地所在的公馆,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
但总有那性格顽劣的小孩。
陈景泽小的时候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像只瘦猴,被其他小朋友围在花园里欺负,要逼他吃泥巴。
带头的都是禾城这边企业家的小孩。
他个子虽小,却倔强得很,捡起鹅卵石就到处砸,抓起泥土就胡乱扔。
恰好扔中当时不耐烦听一群人虚伪商业互夸,于是出来透气的连漪身上的那件公主裙。
连漪什么脾气?
一边摁着陈景泽暴打,一边恶劣笑着勒令那群只知道吱哇尖叫的熊孩子排成一列,然后扯下陈景泽的衣服,兜了一堆泥土挨个糊过去。
她没有素质,就算是小朋友,惹她不高兴的照样欺负。
就这么稀奇古怪的,连漪和连父连母却在宴会结束后,收到陈景泽爷爷的邀约。
这之后,就开启了两人相隔异地的死对头友情。
他俩的感情用一句话总结最合适,既怕对方过得差,又怕对方过得好,谁要是犯错被家里长辈禁足训斥了,第一个赶来嘲笑的永远是对方。
何四一看他俩旁若无人就好像将他的结局定好,咬紧了牙关,脸上肥肉不住发颤,“陈少!我是何四啊,何氏钢业的何百田是我爸!”
“您看这,我真不知道她是您朋友,但这事真不是我们的问题,是您朋友的朋友先动的手打人,您瞧瞧都打成这样了。”
他急中生智道:“我跟这事真是一点关系没有,纯粹是替几个朋友来处理的,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是您的朋友,这个面子我总该给——”
陈景泽是谁啊?
他爷爷号称陈半城,当年经历那样的风雨,毅然决然地为国家捐了大半家产,甚至赌上身家性命地用船队暗中运送物资。
何况陈半城的两儿两女都已经死了,如今就剩下陈家就剩下他陈景泽这么个独苗苗,真是捧着都怕化了地疼着。
这位少爷行事张狂是出了名的,但更出名的是他爷爷专门配置的一个律师团。
还有什么比一个富二代惹是生非过后,立马就有个律师团出面为他扫尾解决纠纷更让人心塞的呢。
何四是真怕啊,那贱女人现在还真是仗势欺人,但他是半点怨毒不敢表露出来。
他很清楚,就算陈景泽今天在这儿把他废了,最后顶多就是赔点钱了事。
他爸恐怕还会因为废了一个儿子,就能跟陈氏搭上关系笑得合不拢嘴……毕竟他爸又不止他一个儿子。
连漪嗤了一声,“你的面子?”
她拖长了尾音,不掩讥讽。
“很值钱吗?”
何四叫屈道:“我这人性子直,说话做事有时候让人不喜欢,这我认,但你一言不合就说要废了我,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陈少!这事真是没道理啊!”他干脆看向陈景泽,努力睁大眼睛,希望对方能看出自己的真诚。
“呵。”陈景泽倚着沙发笑了声,“别跟我攀关系啊,一口一个陈少地叫着,你当这是什么时代了。”
“再一个。”
他挑挑眉,冲沙发上的连漪歪了歪头,“她说的话就是道理,这样吧,你是不想要手呢,还是不想要腿?自己选一个,再磨叽多一句,我替你两个都选了。”
陈景泽这话说得就连白恬都忍不住害怕地往孟洱身边靠了靠。
那种轻描淡写便决定别人命运的猖狂,即使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但还是令人感到不适与害怕。
孟洱忽然淡声道,“刚才他想要找人把我们带走私自囚禁,而且一直用色眯眯的贪婪眼神看着我们。”
“哈?”
何四变了脸色,尤其是在看见陈景泽微眯着眼站直了身,冲锋衣下是微微撑起衣服线条的身材,蕴藏的爆发力仿佛蓄势就发。
“你别血口喷人!”他是有这个打算怎么了?
“这位小姐,我承认你们三位确实长得很漂亮,但我何四也不是那种人,说难听点,我真要是想了,还怕找不到女朋友?犯得着干这违法的事情吗?”
连漪没理会他的叫嚣,对站在身边气势微凛的陈景泽说道:“躺着的几个,该赔多少钱你先记着,然后送他们去坐牢吧,这几个蠢货看着没脑子,首尾一定不干净,经不起查。”
“嗯。”
陈景泽点了点头,随后迈开长腿,朝表情逐渐惊恐的何四走去。
从体型的对比来看,何四看起来比陈景泽要状得多,虽然矮了他不止一个头,但吨位十分可观。
即便如此,面对陈景泽朝自己步步走来的时候,何四依旧一动也不敢动,只语速飞快地解释道:“陈少,您真别听她们挑唆,我真没这么做啊!”
陈景泽呵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胖子冷汗涟涟、泛着油光的脸。
微沉嗓音让人无法忽略地在这片空间响起。
“骗骗哥们可以,别把自己骗过去了,要是今天她叫来的人不是我,何四公子还这么通情达理吗?”
他略略垂眸,像是在商量一样平淡的语气,“我要断你一双手,再送你个轮椅坐坐,赔偿的事之后会有人联系你。”
“不过呢,你做过的LJ事情,我会让人一件一件地查清楚。”
陈景泽拍拍他的肩膀,咧起嘴角,“兄弟,你要真是清清白白的,今天你受的苦,我会登门让你全都还回来。”
何四下意识就想要躲开往外跑。
就他干过的那些事,以往能拿钱压下的压着,有他哥手底下人威慑的也都爆不出来。
但如果是陈景泽出面,自己哪还有什么清白的地方啊!
陈景泽嗤笑单手捏死这胖子的脖颈,就将他钳得动弹不得,随后朝连漪打声招呼,“先坐着,等哥忙完再带你们去吃宵夜。”
说完便钳着何四的脖子把他拽得只能蹬腿后退被带走。
经过保安队长身边时,陈景泽还朝他点了点头。
保安队长:“……”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有些事,他在这夜场做多了,其实见得不少。
何四确实什么都没做。
但如果不是那个女孩能叫来陈景泽这么个人物,他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从远处角落里骤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很快又像是被堵住了嘴,声音一下变闷,但还是没有停歇的隐隐传来。
孟洱清楚感觉到身边女孩被吓得抖了抖,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
“怎么?吓到了?”连漪从她身前探出头,对白恬笑了笑。
“不是的……只是……”白恬被这她突然开口问住,下意识结结巴巴否认,但说到最后自己便沉默了。
她不是觉得陈景泽的做法过分。
到了这个年纪,尽管有很多社会上成年人之间的规则她还不懂。
但白恬还是明白一些道理的,那个看起来很有来头的男人凭什么无缘无故地为她们出头?
说到底,这件事情是因她而起,现在却要让两位姐姐来承担后果,甚至为此欠下很大的人情,白恬知道自己的自责没有一点用处。
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到自责,为自己的没用而难过。
“别怕。”
连漪往后一仰,随意道:“看在你是孟洱妹妹的份上,我就好心好意和你解释这一回,也只说一次。”
“别给自己套些有的没的的那些约束。”
她没看白恬,总是笑着的眼眸此刻略弯,但不见多少笑意地望着茶色玻璃桌上的蛛网纹。
“如果你现在觉得自己很没用,又不甘心就这么平庸,那就记住现在的感受,而不是约束自己,给自己制定更多小心翼翼的规矩。”
“恶人不会因为你的退缩,就忽略躲在角落自认安全的你。”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无能为力,但是——”
连漪懒散道:“总会长大的嘛。”
她不否认,自己在看到女孩换上与她青涩面容完全不契合的性感着装,化着浓妆时,内心升起一股难以熄灭的火。
但这怒火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对着白恬去的想法。
白恬没有大号的家世背景,也没有小号的能力与优势。
她只是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小孩,没有父母呵护、没什么底气的活着,还在憧憬着能通过好好学习改变命运,让自己以及在意的人过上好的生活。
她没有错,这句话连漪已经说过。
陈景泽很快就走了回来,在保安队长的示意下,两名保安火速拎着医疗箱跑过去。
他没在意,拍拍身上衣服,笑着走到连漪面前,“走啊,吃宵夜去?”
“你再安排人陪她们去一趟警局录个口供吧。”
连漪朝旁边看了眼,“记得跟你的律师说清楚,我们是正当防卫,具体怎么定性就看他们对不对得起每年从陈家领的薪水了。”
陈景泽脸微黑,眯着眼看她,“连小漪,真把我当小弟使啊?”
“前段时间,有人送了我爸一个军机模型,好像是什么特殊定制不在市场流通的机型来着?”连漪装模作样地皱眉道:“啊,我爸也不是军事迷,这东西在他书房里摆着也有点突兀啊——”
陈景泽顿了顿,一边掏手机一边看在还有外人的份上收敛着骂骂咧咧地拨通号码。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别拿十几年前的模型糊弄我。”
他这边打着电话。
连漪对白恬招招手,示意她凑近点。
白恬看了眼孟洱,忽然感到有些奇怪,从开始到现在,两个姐姐就几乎没有交流,甚至连个眼神互动都没有。
起初她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关注,但随着连漪几次说话,让白恬不由得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看见孟洱没有什么反应,她还是乖巧地往前倾了倾身,做出聆听的姿态。
“待会儿去了警局,你把这几天的情况说出来就好,不要感到羞耻,这不是你的问题,明白吗?”连漪道。
白恬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反应不够明确。
她抿抿嘴,小声道:“我知道的,姐姐,如果我不站出来,他们很可能会逃脱掉责任对不对?如果这样的话,还会有其他女孩子遭遇这种事,对吗……”
“我不会退缩的。”白恬声音很轻,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退缩的。”
连漪少有的怔了怔,旋即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真聪明,也很勇敢。”
她能不能说出口,都不影响横七竖八躺在卡座里大气不敢出的那几个人最终要承受的结果。
连漪向来不喜欢给人生路走,既然出手了,就一定要让对方再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但女孩愿意作证,对于查清诱骗她并将之‘卖’给这几人的团伙,能够起到很大帮助。
白恬有些害羞地低下头,随后又抬起脸,看了眼孟洱,最终看向连漪,认真道:“姐姐,谢谢你。”
“孟洱姐姐,对不起。”她说着又要红了眼眶,努力地吸吸鼻子,低声说,“谢谢你。”
“噗……哈哈哈哈!”
站在不远处打完两个电话的陈景泽刚走过来,就听见她由衷的感激,一下就乐了。
迎着连漪看过来的危险眼神,陈景泽轻咳一声,“不是,这么些年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对你表示感谢,实在不习惯,噗——”
“是吗?”连漪故作疑惑地哦了一声,“这点我倒是不如你,是了,陈少爷多善良啊,猫猫教教主和狗狗教副教主的名头,还得是您啊,才配得上吧。”
“连小漪!”
陈景泽鸭舌帽底下微黑肤色的俊朗面容浮现恼怒,咬牙切齿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吗?!”
“行行行。”
连漪懒洋洋地站起身,敷衍道:“不提就不提呗,你急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是吧,起驾吧。”
说罢便摆了摆手,往大门走去。
陈景泽压下胸膛被她气得起伏的羞愤,沉着脸看了眼孟洱。
语气倒是缓和不少,“待会儿会有人来和你们接头,是天锐律师事务所的人,叫方靖淮,你们是连漪的朋友,只要信得过她,就可以全权信任这人,尽量听他的安排。”
孟洱点了点头,他便转眼看向一旁的保安队长。
“刚才我已经和你们老板说了这里的事,他倒是会用人,接下来的时间还要麻烦你再帮忙照看我这两个朋友,没问题吧?”
保安队长闻言立马表情严肃,站姿都要比先前挺拔不少。
他知道陈景泽来头不小,但还不至于让他上赶着点头哈腰的程度,原本这事闹到最后,何四要是不肯松口私了,他也只能选择报警。
但他没想到,陈景泽和自家老板原来也是认识的,打工人的天性让他一瞬间甚至还想敬个礼来展现自己的职业素养。
陈景泽古怪地看了眼这个保安,估摸着这句话的重量足够让他上心对待,便微微颔首,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背影怎么看怎么都带了点火速逃离的意味。
走到街道上,陈景泽一眼便瞧见倚在自己车边上的连漪。
陈景泽过去拉开车门,也不招呼她,等人坐上副驾驶后冷笑着哼了一声,“连小漪你真够可以的啊,我们的君子协定你说撕就撕?”
“怎么了,这名头多可爱。”
连漪挑挑眉,“要不是看到那两个锦旗,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呢。”
“得。”陈景泽踩下油门,跑车怪兽咆哮般的轰鸣声在这嘈杂街道炸开,他翻了个白眼,“说不过你,行了吧?”
连漪呵呵一声,蹬了蹬有些逼仄的车座空间。
“下次能不能别开这破车来接我,你自己开着不嫌难受?”她满脸嫌弃道。
“祖宗,谁家好人开别的车型去飙车啊?”陈景泽无语地扶着方向盘,随后又忍不住贱嗖嗖地挑衅,“再说了,我这腿长的都没觉得难受,你还嫌挤?”
“陈景泽。”连漪勾起嘴角,语气平淡寻常地叫了他一声。
“嗯?”陈景泽心底浮现不好预感,戒备着看她一眼。
“听说那个模型能拆卸。”
连漪啧声道:“你知道的,我这个好奇心啊——”
“姐,冷静。”
陈景泽奔着前方一家烧烤店开去,嘴里不住往外蹦词,“您就是我姐,别搞,求你了。”
跑车轻盈又稳当地停在路边,连漪笑着打开车门下了车,对着另一头露出敢怒不敢言表情的陈景泽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才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
深知她本性的陈景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米八几的个子在这夜色中莫名有些萧瑟。
“在您面前,我哪敢称桀骜不驯啊——”
但凡关车门的动静再小点,这话都更有说服力。
坐到摆在道上的折叠方桌边,陈景泽熟练地冲那头烤着一把串的烧烤店老板报起菜名。
“少放点辣啊,今天上火!”最后他夹带私货地确定辣度。
老板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忙得团团转的服务员拿了两瓶开好的玻璃瓶橙汁汽水过来放到桌上。
“你多久没来禾城了啊?好像是从你上高中以后吧。”陈景泽喝汽水的时候,老喜欢叼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咬。
“一来就闹出这么个事,不愧是你。”
连漪抽了张纸巾无聊地撕着玩,语调懒散道:“忙呗,我不来,你不也过得挺滋润?”
陈景泽笑了笑,目光微露探究道:“听说……你们家要和顾家联姻了,这事真的还是假的,要是真的,顾一屿那小子怕是又哭天喊地了吧。”
“陈景泽,一段时间不见,你什么时候学会明知故问那套了啊。”连漪都懒得抬眼看他。
他自嘲一笑,随后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连伯父会安排你联姻。”
在很多人包括陈景泽看来,连家父母对连漪的溺爱,是不用质疑的。
无论她在外惹下多大的乱子,连家父母从来不会责骂,第二天连漪就又是那副我行我素的姿态活蹦乱跳地出现。
但联姻,而且选择了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顾家。
连漪又是女孩,这几乎是在宣告外界一个信息,她将失去未来掌控连氏的继承人资格。
“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趁还来得及,赶紧跟哥提。”陈景泽吸了口橙汁汽水,眯着眼道:“能帮多少不好说,总之尽力而为,你知道的。”
连漪挑眉道:“怎么,你体检查出绝症了?”
“能不能盼我点好。”陈景泽脸一黑。
“哈。”
连漪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不思进取、好吃懒做、废物纨绔,我爸真要给我个公司管,今天接手,明天我就能让它倒了。”
“知女莫若父,你别搁这阴谋论了。”
陈景泽沉默了一瞬,旋即呵笑道:“不信。”
连漪顿了顿,瞥他一眼,嗤笑道:“爱信不信。”
“那次我们被绑架……”他想证明自己说的不是没道理,但话刚开了个头,就对上连漪似笑非笑的眼神,清楚她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便没再说下去。
两人之间沉默了有一会儿。
陈景泽还是忍不住道:“连漪,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
“连家就你一个孩子,别说只有你一个,就算还有兄弟姐妹,你想争就争,凭什么不争?我真不信你一点野心没有。”
外界很少人知道他和连漪是朋友,甚至还有人以为他俩之间多不对付。
就算有知道的,也都只当他们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但陈景泽很清楚,他能信任连漪到什么程度。
是小时候偷偷抱着零花钱去流浪动物保护协会捐献,将协会送的锦旗如获至宝藏在保险箱里,都能被连漪知道的程度。
所以这些话,换做别人,他不会说,没必要管别人死活,更没必要和人推心置腹。
但她是连漪,所以不同。
“我争了啊。”连漪笑道:“所以这次联姻不就被我搅黄了吗,放心,你也说了连家就我一个孩子,我这就是典型的有恃无恐。”
见她这副态度,陈景泽有点烦的干脆将玻璃瓶里的橙汁汽水一口气喝光。
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
陈景泽拿出手机点开,随后神情饶有兴趣地点了几下屏幕,便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屏幕没再说话。
连成盘送上桌的烧烤都没引起他注意,连漪习惯把串上的肉和菜用筷子划拉下来一块儿吃,陈景泽总是对此表示嫌弃。
撸串不捏着签子咬下来吃,多没灵魂。
但今天她把所有烤串都划拉完,也没见陈景泽嚷嚷灵魂。
“陈景泽,警告你啊,别当我面在大街上看片,不想和你一起社死。”连漪夹起一筷子裹着孜然辣椒面的羊肉送进嘴里。
陈景泽原本明亮的眼眸闻言登时睁大,旋即黑着脸道:“连小漪,你说话能不能有点素质。”
“哦。”
连漪咽下肉,道:“那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
“你们打架的酒吧那老板是我认识的人,刚让他把今晚这事发生时的监控发过来。”陈景泽把手机一转,朝她晃了晃。
屏幕上画面色调比较暗,但还是能够比较清晰地看见当时画面。
陈景泽惊讶道:“我还以为是有人仗义相助,没想到就你朋友一个人上阵,她这身手真不赖啊!”
“诶,她什么来头?”
“没来头,孤儿,就一穷学生。”连漪脸不红心不跳道。
陈景泽哦了一声,他要走这份监控也是在酒吧那边表个态,倒是没想到真能看见这么有意思的一场打戏。
女孩出招干净利落,虽然体型和体力都不占优势,但很擅长击打人体弱点。
基本每次出手都目的明确,在那种光线刺眼和昏暗并存的环境里,每一次动手都能让对方一定程度失去行动力。
“别的事情上我从没羡慕过你,就是你交朋友这一点。”陈景泽俊朗面容竟真露出艳羡神色,“比如我,比如这女生,都有过人之处。”
“……”
连漪冷笑一声,“你可真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转念想了想,她变脸速度极快地换上一副甜美笑容。
“陈景泽,你很欣赏她?”
“姑奶奶,我求您说话正常点,想坑我直说,我自己会跳进坑里,不用走流程了。”陈景泽不吃她这套,低头正要伸手时,嘴角抽了抽。
“连漪,你又把我那份烤串毁了是吧?!”
最后陈景泽还是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臭着脸在盘里故意扒拉。
“别生气啊,大不了下次我请你吃饭。”连漪敷衍地安慰一句,随后往前凑了凑,“刚才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你很欣赏她吗?”
“……我和她又不熟,有什么好欣赏的。”
陈景泽无语地往后一仰,嫌弃道:“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一嘴的油。”
“印象还行吧,毕竟心理素质差点的都做不了你朋友,长得不错,能打,你要能认识这么个朋友,我倒是挺放心。”
连漪好奇道:“为什么?”
“呵,省得你下回再来禾城被人套了麻袋,我来不及救你。”
她嘴角弯着,却目露凶光地盯着陈景泽,嘴里鸡脆骨咬得吱吱作响。
“……行了,你想说什么?”陈景泽端正表情,桌底下的长腿一伸,反应敏捷躲过一记轻踹。
“她最近打算开个公司,禾城这边,你也算有点用,帮我看着点呗。”连漪道。
陈景泽夹菜的动作一顿,微微皱眉,他仔细看了眼连漪的表情,这番变化一瞬便恢复正常。
“我看她和你年纪差不多,不是我看轻,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也知道总会有人接近我们的心思不单纯。”他停顿了一下,道:“多的我不问,你只要告诉我,她值不值得你信任就行。”
连漪笑了笑,“不值得信任,我特地交代你帮忙照看做什么?”
“哦。”陈景泽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问,转而问起其他,“那她打算做什么?现在十个创业九个凉,还有一个要跑路,真不怕赔本吗。”
“这不还有我兜着嘛,再说了,她厉害得要命,人又聪明,做事十拿九稳,高瞻远瞩的,啧,我都羡慕。”
连漪眼都不眨地说了一串,咬着吸管喝了口汽水。
“……”
陈景泽险些拿不稳手里的筷子,锐利眼眸微微睁大,仿佛看外星人一样来回仔细将连漪看了个遍。
他索性把筷子一撂下,微黑面庞随着嘴角咧起的弧度出现冷笑。
“可以啊,连小漪,我还真是头一回听到你一点阴阳怪气没有的这么去夸一个人。”
“她就这么好?”
“得,我看警局那边口供也录得差不多了吧,要不把她叫过来一块儿吃宵夜?”
连漪眨巴眨巴眼,想说其实也不用,毕竟她吃了,小号一样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但晚上闹腾这么久,小号还没吃饭呢。
转念一想,过来吃点到时候再一起回家,也方便。
于是点点头,“好啊,正好让她和你说说公司初期的经营方向,其实也不用你多上心,主要帮忙镇个场子就行,省得来些乱七八糟的人搞事。”
“……你这什么表情。”
陈景泽都快被她这句理所当然的话给气笑了。
他个子高,常年到处玩攀岩海钓的,冲锋衣下的身材有着不夸张却蕴含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整个人看起来盘顺条靓,坐在这老旧烧烤小店的塑料椅和矮方桌前已经放不开手脚了。
这会儿微微弓着腰,头也低了下去些许,鸭舌帽在他脸上投落一道阴影,看起来莫名委屈的很。
“连小漪。”陈景泽低哼一声,“这地方我什么时候带别人来过,你也没有吧,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你就这么随随便便让别人来?”
连漪呆住,伸手抓了抓头发,她注意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戳戳关注起这边的八卦视线。
心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陈景泽这个傻缺——
但转念一想,又有点心虚。
十二岁那年她被陈爷爷邀请过来参加他的七十大寿,然后就在寿宴上,受到牵连地被一伙人同陈景泽打包绑走。
这是伙流窜多地作案的人贩子,野路子的出身让他们无比胆大,敢为了一笔钱铤而走险地绑走两个半大孩子。
原本出钱让他们做这事的人要求他们营造出拐卖不成便毁尸灭迹的假象。
好在这伙人贪财过度,见两个小孩长得过分漂亮,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将他们卖到国外去。
连漪就不说了,陈景泽自从和她第一次见面被欺负成那样,就开始努力锻炼,家里也特地安排了关于反绑架的各种教学。
在连漪的指挥下,两人最终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给陈家打了通电话后,他们都饿坏了,于是就在这家离人贩子临时窝点隔了一条街的烧烤小店坐下,点了一堆肉。
看着难掩后怕和惊惧的小孩,连漪难得善心大发,安慰了他一句。
“别害怕了,这里有吃有喝,待会儿你爷爷还会来接你,能有什么地方比这更安全?你就当这是秘密基地,待在这里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是我们的秘密基地。”那会儿个头还没她高,因为不肯吃加了药的食物而被打了两三个巴掌,脸高高肿起的小男孩认真纠正她。
“……”
连漪轻咳一声,微圆眼眸弯弯,笑得极甜,“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最爱拿着签子直接吃烤串吗,剩下这些我又吃不完。”
“让她来,这些剩的打包,我和她带回去吃。”
“秘密基地!”连漪月牙般的笑眼映着昏黄灯光,“我怎么可能忘记,对了,再重新点点烤串吧,你要吃什么?”
陈景泽耷下眼,勉强接受她的解释,只是心里刚才闷闷的那股劲还过不去。
“吃你朋友来了再为她点了剩下的吧。”
-
最后,陈景泽还是没吃上孟洱过来以后再点的烤串。
白恬那小姑娘经过这一晚上的惊吓,仍然心有余悸,尽管很懂事地再三表示自己没关系。
但她还是把小姑娘带回福利院,没告诉院里的人今晚发生了什么,只说明天会去医院给老院长把费用交上。
等陈景泽结了账,两人坐上跑车。
连漪看着他一副酷酷拽拽的样子,靠在车座靠背上,任由鸭舌帽耷下遮住大半张脸顺带影响视线,有点不耐烦地拍了下他手臂。
“行了啊,再装下去就矫情了。”
车里没亮灯,只凭着从窗外隐约照进来的灯光,青年线条锐利的脸庞竟有些模糊,看不清神情。
半晌过后,他才抬手把鸭舌帽往上一顶,露出平日里有些欠揍又不羁的表情。
“就知道你只有这点耐心。”
陈景泽嗓音低沉,“听说你卡都被停了,难道也是住你朋友那儿?我帮你开个房间吧,或者是跟我回老宅住,反正爷爷他比我还乐意见到你。”
“拉倒吧。”
连漪笑了笑,这才觉得氛围对劲起来,“你不心疼他老人家,我还知道别打扰老爷子休息呢,我把地址发你,导航过去就是了。”
陈景泽点开她发过来的位置,操作几下开启导航。
一路上,他变得沉默了不少,连漪吃了东西有些犯困,在跑车轰鸣声里照样昏昏欲睡。
“连漪,你这朋友开的公司,需要投资吗?”他忽然说道。
连漪快要睡着被这句话惊得清醒了些,目光看起来还是有些失神,“不用,前期资金还算充足,后面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投资。”
“你倒是上心得很,了如指掌。”他像是笑了一声。
连漪嘟囔道:“那当然,我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要不说陈景泽开车技术好呢,她是真的困啊——
“呵。”
陈景泽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帽檐下的眼睛明亮,只在路灯、树梢的阴影一次次滑过时暗了暗。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会因为自己朋友有了心里分量比他更重的朋友而感到不爽。
但连漪这人吧,说她没心没肺也不对。
还真没法儿和她计较这些。
陈景泽打着方向盘右转,驶入城中村的街道,车速随之放慢。
“明天我会让人联系你朋友敲定投资入股的事,以我的名义,占点股份,也省得我还要浪费时间盯着。”
连漪嗯了声,直到车子停下,她解开安全带朝陈景泽挥挥手,打开车门直接下了车。
陈景泽跟着下车,走在她身后,一直到把连漪送到出租屋门口。
从上楼时他就一直不自觉地皱着眉,直到连漪掏出钥匙打开门,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种锁,几秒钟我就能打开。”
“放心——”
连漪打了个哈欠,甩甩微卷长发试图让自己清醒点,“里面有安全锁呢,还有阻门器。”
陈景泽还是有些不赞同,他看着困得直点头的连漪,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行吧,明天再来找你。”
“嗯……嗯……”
“对了。”
临要关门前,他转身要走的脚步一顿,背对着连漪,语气有些迟疑道:“姜昱这一年来一直没和你联系?”
姜昱?
连漪脑海里浮现一个温柔含笑的面容,有些疑惑地随口道:“没啊。”
“哦。”
“你锁门吧,等你锁门了我再走。”
陈景泽抬手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可惜没能遮住他不自觉微微上翘的嘴角。
连漪把门直接关上,趁着意识还未完全模糊前完成洗漱的一套流程,终于能陷入满是孟洱身上清冷香气的软乎乎被窝里。
快要睡着之际,莫名其妙想起陈景泽提到的那个人。
是啊,他要不说,她都快忘了自己那病弱骄矜的竹马了。
这么长时间没联系,难道是病死了?
连漪勉强记下明天要是想起来,就给竹马打个电话关心关心。
说起来今天陈景泽怎么一直戴着帽子,表现也怪怪的。
算了,犯困的大脑cpu禁不起运转,她索性什么都不想,随后美美地抱着柔软被子倒头就睡。
-
“孟洱姐姐。”
福利院没有单人间,十二岁以上的孩子会被安排住进四人间。
小小房间里,放着两张上下床。
孟洱睡在木板**,没有丝毫的不适应,随着白恬轻轻的一声试探叫声,她低声应了对方。
“孟洱姐姐,谢谢你。”女孩的声音稚嫩,还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
“这次期末考的排名考进年级排名前列,道谢会更有诚意。”孟洱淡声道。
女孩在黑夜里的大眼睛亮亮的,眨啊眨,用力地嗯了一声。
“睡吧。”她的语气依旧冷冷淡淡。
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一切都还充满希望,含苞待放的花朵依旧能够吸收养分随时绽放。
“嗡 。”
放在床边铁架的置物袋里,手机突然轻振了下。
孟洱顿了顿,还是伸手去将它拿了过来。
【明天的课,需要延后吗?】
【这些视频我已经处理了,不算太难的技术,但因为涉及到一些企业核心……】
【教学可能会有些困难,所以这个,可以当做酬劳的一部分。】
发来消息的人是徐峄桐,忽略掉他第二段消息里一大段看了让人目眩的各种专业术语和一些代码,孟洱看到他发来的截图。
是今晚酒吧里有些人录下的视频,尽管画面大多数都是她与连漪以侧脸或背对出现在画面里。
但认识的人,自然不难认出她们。
这一点其实连漪无所谓,孟洱自然也无所谓。
连氏的公关部在处理这类事情上,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
微讶过后,孟洱还是礼貌性地回了一句谢谢,并表示明天的课不用延期,将手机所有消息提醒关掉,随后精准扔进置物袋里。
做完这些事,便闭眼沉沉睡去。
【好的。】
【小猫点头.jpg】
面积极大、挑高近五米的空**房间里,没有一件家具,地板上摆着数台主机与屏幕。
徐峄桐坐在这些机器之中,被各色屏幕映出的灯光包围。
乖顺耷拉着的黑发下碧绿眼瞳被照得幽幽,却有着不符合他长相气质的茫然和一丝无措。
他担心孟洱不清楚自己不善与人沟通的情况具体怎么样,会在之后的教学感到厌烦,所以在看到学校论坛里出现一些提及孟洱的讨论帖时。
看到那些不太友善的文字,让徐峄桐下意识想为她清理掉这些东西,以此作为弥补。
至少,这也许能让对方多一些耐心?
但现在——
徐峄桐垂下眼,看着许久都没有新消息出现的对话框。
是不是他,又做了自以为是的冒犯了对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