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容跌跌撞撞的淋着雨一路回到屋子里去,一开门,看见紫雀目光呆滞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又是一痛,努力在脸上打叠出笑脸,唤她道:“紫雀,我回来了。”
紫雀愣了一愣,连忙从位子上起来飞跑过来,那架势几乎是要和沉容撞在一处。不过终究没有——她看到姐姐虚弱的模样,泪水又止不住的往下流,一双眼睛已经肿的和烂熟的桃子一般。
紫雀犹犹豫豫的伸出手,贴上了沉容的面颊,一边堕泪一边问:“姐姐可有受伤?”
沉容温柔的摇了摇头,安抚她道:“没有,不信你看。”说着,沉容展开双臂转了一个圈,的确,浑身上下都很完好,没有一处破损,只是身上的衣服有些湿了。
紫雀破涕为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那就好,果然太子殿下嘴硬心软,到底还是不舍得打姐姐。”
提到慕容恪,沉容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冷将下去。紫雀看了不知何故,疑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
“姐姐莫要瞒我。”紫雀扶着沉容进屋,虽然她身上并没有伤,但紫雀总觉得姐姐虚弱的很,虚弱的连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起来,可能是因为她过于苍白的面色、略显颓丧的体态,还有,因为淋了雨的关系,脸上冰冰凉凉的一层细密水珠。
紫雀去盆架子上取来软布,仔仔细细的帮沉容把脸上的水擦去,又帮她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对她道:“姐姐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烧水洗澡。你淋了雨,不洗澡只怕要感冒。”
沉容刚想拉住紫雀,紫雀便已经去了。于是便默默在桌边坐着,茶壶里有温热的茶水——想是紫雀回来以后沏的,她心里不由的生出一股子温热,微微一笑,从茶盘中取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点,这回来的路上不觉得,到屋子里,才发现是真冷。
她一口一口慢慢的啜着,用温热甚至略显滚烫的杯壁贴着自己的手心慢慢摸索,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安定下来,去筹谋以后的路。无意间看了一眼自己伤痕累累的手,竟然觉得亲切,突然就生出了一个想法——只要她的手一直如此,那么成婚之期是不是也可以一直向后推了?她自己也莞尔,怎么可能呢?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她赔上了两双手,却仍是要嫁给慕容恪。慕容恪那么精明的人,哪里容得下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胡思乱想着,竟忘了时间。紫雀提着水进来,往那大木盆里灌,,那水重,累的她哈嗤哈嗤穿着粗气,沉容见了,忙上去要帮她,忙摇头道:“姐姐小心你的手,还是我来,等会儿若是溅上了热水,只怕会起泡呢。”
沉容听了,也觉得有理,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一退,道:“辛苦你了。”
紫雀笑的坦白无心机,“我们姐妹两个说什么客套话?”
沉容也忍不住莞尔,微笑着看她把冷水热水加在一起,帮她试了试温度,又去把门紧紧锁上,把屏风拉开,这才对她道:“好了,你洗吧,我就坐在屏风外面,咱们两个说说话。”走了出去,又从屏风处露脸道:“你的手……能下水吗?”
沉容点点头,道:“今天早晨我也是自己洗的脸,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要加水的时候叫我。”紫雀笑了一笑,走开了。
于是沉容慢条斯理的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踩着阶梯进入到木盆里,整个人顿时都被温暖的水汽包围了,舒服的让她几乎想睡过去。
“姐姐,你刚刚,还没跟我说实话呢。”
沉容愣了一愣,想到是刚回来的时候紫雀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没告诉紫雀。暗自斟酌了一番,觉得也没什么必要隐瞒,反正婚期也在即。“的确没什么事,殿下说他今日去和陛下请旨,要封我为奉仪。”
“什么!”紫雀开心的叫出了声,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兴奋道:“也就是说,姐姐要做殿下的妃子了?”
沉容见她那样开心,不由苦笑,应道:“是这样。”
“这是好事儿呀!咱们做宫女的身份卑下,能被主子看上做个侍妾已是大幸,结果太子竟然一下就封你为奉仪,品级虽不高,但起码是正正经经的妃子。姐姐应该开心才是!你刚才回来那副表情,吓得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呢!”紫雀抿着嘴笑道,顿时来了劲,打开柜子帮沉容把衣服都拾掇出来,打算改日有空拿香熏一熏。
“是么?你原是这样想的。”沉容怔怔望着木盆里升上来的水汽,低叹一声道:“那你想一想,如果殿下看上的人是你,你愿不愿意?”
紫雀被她这话吓的打了个颤,朝着沉容的方向看过去,欲言又止了几番,方才道:“姐姐,你这是怀疑我对殿下有……”
“不是。”沉容打断她,“我不会擅自做这种揣测,除非哪天你亲口告诉我。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紫雀讪讪的低下了头,两颊上泛起红晕,姐姐这问题——真是问的人怪臊的,但她还是认认真真的想了一想,道:“那我应当会欢欢喜喜的接受吧。毕竟殿下那样的人物品格,这天下间能找出几个来?身份还这样尊贵,嫁给了他,那便是一辈子安然无虞了。我们做宫人的,等二十多岁出了宫,都是老姑娘了,若是早前没有相好的,谁肯娶我们?”
沉容听了,半晌不说话,良久方才一笑,道:“那你可有相好的?”
“姐姐!”紫雀的脸不由更红了,“你想什么呢?我没有,倒是姐姐,和那个李广德……”紫雀突然不说话了,呆滞了片刻,面色凝重道:“姐姐不想嫁给殿下,难不成是为了李广德?”
沉容随意一笑,闭眸靠在桶壁上,“你觉得呢?”
“姐姐的心思我也猜不对。”紫雀懊恼的在衣服上软绵绵的捶了一下,“李广德是个好人,对姐姐那也是没的说,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禁军,怎么能抢得过殿下?就算姐姐你喜欢他,也不能和他在一起。殿下的条件自然是比李广德要好的,但殿下性子古怪,叫人捉摸不透,我就是担心姐姐以后会不会受罪,旁的,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你倒是替我操心。”沉容噗嗤一笑,道:“我对李广德就是朋友的情谊。”
“那殿下呢?”紫雀追问。
沉容垂下眼帘,眼前一片水汽氤氲,没有说话。
紫雀无奈的叹了口气,换个话题道:“殿下今天说你亲了李广德,可是真的?”
“是。我也迫于无奈。”若是她没有这个动作,她也不能保证那人能真的上当。
紫雀点点头,也就不追问了,只是道:“殿下可有说何时迎娶你?”
“等我手上的伤好了以后。”
“那也快,”紫雀笑道,“怪不得早上那太医说要两三天,殿下却只给他半日时间呢。哎,估摸着也快到了,等你洗完澡,我帮你上药。”
沉容觉着水渐渐的凉下来了,不由的瑟缩住肩膀让自己能更充分的浸泡在水里,唤紫雀道:“帮我加点热水。”
“好。”紫雀应声把衣服放下,快步走过去在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勺,沉容见状把身子歪了一歪,那热水就沿着水瓢淌下来,暖意蔓延开,沉容不由的长舒了口气,眯起了眼睛享受。
紫雀抿着唇一笑,捋了捋沉容的头发道:“我来帮姐姐洗头吧。”
“好。”沉容转过身去笑看了她一眼,任由她忙活。
紫雀拿出包好的木槿叶,沾湿了,使劲揉搓了几下,把泡沫全部抹到沉容的头发上,然后轻柔的揉搓。一边忙着一边和沉容聊天:“姐姐真的决定要嫁给殿下了么?”
“那能怎么办呢?除非我长了翅膀,飞出去。”沉容闭着眼睛慢悠悠道。
紫雀一笑,“等姐姐做了奉仪以后,就跟殿下说一声,让我去你宫里服侍。”
“怎么?你不想跟着殿下?”沉容明知故问。
“也不是不想跟,就是想跟姐姐在一起,无拘无束的,多好呀。”
沉容静默了半日,应诺道:“行吧,到时候我去说一说,但给不给还是要看殿下的意思,万一他舍不得你,我也不好横刀夺爱。”
“姐姐又说奇怪的话了!”紫雀又羞又忿,“姐姐才是殿下舍不得的人呢,你知道么,他与奴婢说话,三句里必有两句是离不了姐姐的!”
沉容一愣,微微蹙眉似有不适,心里却突然柔软起来,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他说什么?”
“就问我姐姐的伤情怎样了,怎么和姐姐认识的,姐姐在章华宫是怎么过的,反正各种各样,他都问。除此之外,还会懂不懂就跟我说姐姐你做过的事儿。”
沉容脸上笼罩着一层温柔,那温柔是少有的,奇特的——在她这样凉薄的人身上。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紫雀大喊一声问道:“谁?”
外面传来王志的声音:“是我,给沉容送药膏呢。”
“好,稍等。”紫雀低头笑看了沉容一眼,飞快的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