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淡然、沉稳,响在她的耳边。沉容蓦然安静下来,一时间心里只觉得苍凉,却再没了跟他争吵的力气。

“你不是什么都肯为我做,”沉容苦笑着摇头,“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我知道,李广德也是为了他自己,即便我真的很不愿用这样的恶意去揣度他。但是,率领大军进攻上京,火烧上京城,对他而言功勋卓著。所以他才回避我,因为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也成了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

联想昨晚种种情状,沉容仍觉脑子发疼。

完颜真漠并不言语,在她身前那张桌子坐了,阳光斜照下来,镀在他周身薄薄一层光辉,竟有几分闲疏意懒的姿态,衔笑看她,道:

“你以为慕容恪不是这样的人?你又了解他多少?”

沉容不屑于和他争论,慕容恪是什么样的人,她自是心里有数。

“好了,”他叹口气揉了揉她的乌发,难得的语气温柔,“别胡思乱想的了。明日要举行登基大典,事从仓促,东西也都没怎么准备,我叫人送来以前贵妃受封时的礼服,你先试试,大了小了就让司衣局的人改一改。等晚上白葛过来和你说一下详细流程。”

沉容只觉一个闷雷在自己脑中炸开,双目微瞠不可思议瞧着他。

完颜真漠莞尔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说:“怎么?高兴坏了?”

“昨晚上京失火,整个城池怕是都成了废墟,你却要在此时登基称帝?!”

沉容眉目间隐有怒色,质问他。

“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是在如此混乱的时候,一国主位空虚,敌国很可能乘虚而入。”

“怕什么?”沉容冷笑,“三皇子都敢把敌军引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怕人家打过来吗?”

完颜真漠蹙眉,眸中有冷光闪过:“我是别无选择,否则也不会这样冒险。”

其实他不太喜欢她过问政事,沉容与纥石烈婉宁完全不同,纥石烈氏有着和男人一样坚硬的心肠和远见,只要是对她有利的事,全部无条件支持,政见亦和完颜真漠相近。因而完颜真漠和她相处起来反而轻松,两人像是战友、同袍。

然而沉容,这个从异国来的柔弱明媚的女子,说出的一些话常会惹的他羞恼,他宁愿她安安分分的待在他身边,两人之间唯有风花雪月。

沉容不屑的侧过脸去,不再和他置辩。完颜真漠声音亦软了下来,略带歉疚:

“我应承了婉宁封她为皇后,而且这次她也功不可没,委屈你了。”

她何曾在乎名分地位了?沉容苦笑摇头:“你放了我吧,我在你身边一天便是煎熬一天,你既没半点真心待我,我也无半点真心待你,何苦要彼此折磨?”

完颜真漠不发一言看着她,一双黝黑的眼逆着光,益发显得深不可测晦暗不明,双唇的弧度冰冷,神情亦很冷淡。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于起身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声音回**在空旷的屋子里:

“你累了,好好休息。”

临走,还不忘嘱咐卫兵将沉容看好。

宫里的桃花开的好,春色满园,触目便是朗朗春光。

很显然,火势并没有蔓延到宫里来。

沉容看着这景致,心里忽的就有些怅然——昨晚的一切真像一场梦,喧嚣的火光像是来自地狱的鬼怪,将一切吞噬。她亲眼见到了那样惨烈的场景,如今却像进入了桃花源,远避人世,不知疾苦。

她真想出去看看,可是完颜真漠将她锁在了桃花源里,妄图用这虚幻的美景来蒙蔽她的眼睛。

真是可笑至极。

一个人在屋里待了许久,透过窗子看到几个宫女捧着东西朝这里过来,为首的便是白葛。

“姑娘!”白葛眼圈一红,扑过来跪在她面前请罪:“都是我昨晚没有照顾好姑娘,让姑娘受了惊吓。”

沉容扬唇一哂,眸中流转出几分揶揄。

她的确是受了惊吓,却不是因为大火和兵变,而是因为人心。

“起来吧。”

沉容托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淡笑道:“你没事就好。”

白葛含泪对她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招呼后面几个捧着物什的宫女上来,一个个跟她介绍:“这是褕翟衣,这是九翚四凤冠,这是蔽膝……”

见沉容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觉得纳闷,轻轻唤道:“就要封为贵妃了,姑娘不高兴吗?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仅比皇后次了一等!”

她流露出无比憧憬的神情,腼腆地笑:“我跟着姑娘,也能成当上一宫的主事,真是做梦都没想过有这么一天。”

沉容听着她讲话,心里却觉得烦闷——她本以为,像白葛这样出身寒微的姑娘,见了昨晚的情景多少会有些触动。可是到头来,人人欢欣鼓舞,只有她,她觉得可悲。

“我饿了。”沉容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哦,我都忘了。”白葛一拍脑袋,咬了咬唇笑道:“我想姑娘应该没什么胃口,就只准备了点米粥和小菜,姑娘若还想吃些别的我再去拿。”

“不用了,就这样挺好的。”

*

转眼便到了次日,沉容一早被人拉起来,昏昏沉沉的洗漱了,又涂脂抹粉的摆弄了好一阵,换上礼衣,那礼衣一点不比周国的马虎,里三层外三层,把沉容颠来倒去装扮好了,头上又顶着一个偌大的花冠,沉甸甸的,妆也极浓艳,沉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触景生情想起了出嫁那日,忍不住鼻尖一酸,眼前水雾迷蒙,又怕人看出来,赶忙闭上眼睛深呼了几口气。

在宫女的搀扶下出了殿,天已经大亮。

她们是后妃,按位次聚到皇后的蕊珠殿等着皇帝的圣旨。众人屏息凝神,也不敢说话,殿里济济一堂二十几个妃嫔,竟安静的连呼吸心跳声都可闻见。沉容只觉自己站的脚都麻了,方才有内侍步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传召皇帝的旨意:册封纥石烈婉宁为皇后,沉容为贵妃,其余的也各有分封。

于是沉容又领着一干妃子向皇后行礼,再听皇后训话,去先祖宗庙拜祭,一套仪程走下来,也要大半日。

沉容累的腰酸脖子疼,只想快快结束回自己屋子去。然而事情却像是永远不绝似的,一直到了晚上,完颜真漠结束了前朝的事来到后宫,简单的安抚几句之后,才让她们各自散了。

沉容如释重负,赶紧回去换下了衣服,洗了个热水澡,困乏极了,早早的灭了灯就要睡觉。

好巧不巧,完颜真漠却在这时候来了。

沉容躺在**,对白葛比了个“嘘”的手势,仍叫她灭了灯。白葛没法子,只得按照她的意思做了,自己开门去殿外向完颜真漠致歉:

“郎主恕罪,贵妃已经歇下了,还请郎主明日再来。”

“我知道她累了,所以特地来看看她。”完颜真漠似乎听不懂这是逐客令,伸手便要推门。

白葛连忙拦住:“贵妃吩咐了,谁都不能打搅。”

完颜真漠冷扫她一眼,白葛心里犯怵,又慢慢的收回了手,让他进去。

屋子里一片乌黑,只有淡淡月光通过窗户漏了进来,羊脂玉似的白润,就落在那地上,映下几道树梢的影子,间杂桃花,曼妙疏丽。男人的脚步就从那月光上碾过,从从容容的在床沿坐下,把鞋一脱,掀开被子上床。

沉容本是装睡,想着他看见自己睡下之后就该走了,没想到如此没脸没皮,就这样上了她的床,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你今夜该宿在皇后那里,快去快去,我这地方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噗嗤一笑,转过头借着月光瞧她的脸,但见她面色极白,莹润如玉,一双瞳眸倒是极黑极亮,说不出的娇俏迷人,于是俯首在她的额间吻了一下,玩笑道:

“你若是嫌这个地方小,去我寝殿里常住着也是可以的。”

沉容啐了一声,扭过脸去,不由自主的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敷衍。你今夜留在这儿,传出去多不好。”

“你放心罢,皇后不会介意的。”完颜真漠也盖着被子躺下,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环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收,沉容整个身子都滑了过来,男人埋首于她柔软的颈项间,深深吸气,微笑道:

“皇后心里,装的是纥石烈家族的荣耀,并不是我。争风吃醋那种事情,她干不出来,但是她讨厌人家和她作对,你只要注意这个就好。皇后都不介意,你还介意什么?”

静默片刻,沉容冷冰冰的开口:

“我只是不想和你这个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人同床共枕而已。若你一定要睡在这儿,也行,我去外面和白葛一起睡。”

经历了这次的事后,沉容心里早对他生出了芥蒂,不过也不能怪她,任谁和一个完全摸不透看不清的人在一起,都会觉得提心吊胆的不舒坦。沉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更怕自己被骗。这种滋味不好受,于是她只能选择远离他,独善其身。

沉容刚要坐起来,却又被完颜真漠一把按住,并顺势将她压在身下,沉容心里一跳,知道他生气了,他一生气总是要折腾她。于是勉强笑笑,语气软下来: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笑呢。你要在这留下,那就安安分分的睡觉,我今天实在很累了,你不许碰我。”

完颜真漠勾了勾唇,坏笑道:“好吧,今天可以不碰你,但是你得亲亲我,亲的我满意了才行。”

沉容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心里直骂了他几句变态,赶紧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蹭了一下,“好了吧?”

“不满意。”

……

好,算你狠!沉容又瞪他一眼,这次停留的时间稍久,得到的结果同样是——“不满意”。

真是没见过这么麻烦的男人!沉容被他气得几乎晕厥,但是为了一晚上的安稳,还是得忍耐、忍耐……不就是一个吻吗?她给就是!

她两手搭在完颜真漠的两肩,猛一用力,将他按倒在**,随后狠心一闭眼,低头吻上他的唇,主动撬开他的牙关,吻的十分卖力,时间又久,两人的唇皆是又红又肿,完颜真漠渐渐的呼吸急促起来,双手也渐渐的不安分。沉容知道火候够了,一把放开他,满面羞红的蒙上被子,喊一句:

“睡觉!”

完颜真漠心里一团火没处发泄,当真是恨的牙痒痒。